晁易到底心软,开了门。
“程姑娘,你兴许觉得我能带你离开这些困境,是救命稻草。可你有没有想过,兴许我也是豺狼虎豹,你离开了这个困境,又会落入一个新的困境呢?”晁易劝她。
云秀抬起头来看他,以手撑了撑地板起身,哽咽着:“我……你不是那种人,何况……我……我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试图解释,可是眼泪先落。
云秀抬手去擦,却怎么也擦不掉,她从中午到现在水米未进,又哭个不停,脑子仿佛也沉起来。
晁易看着要栽落的人,还是出手。他接住人,又犯了难。若是送她回去,深更半夜,她出现在他房门口已经是于理不合。
晁易一咬牙,只好将人抱进了自己房里。替她盖好被子后,又留了张纸条:醒后注意,莫让人瞧见,否则于你清白有损。
而后便出了门去,找旁人挤一挤。
第二日,云秀瞧见那纸条,心中感觉到暖意,又有些悲戚。晁大哥不过是习惯待旁人好,并不是心里有她。
她在晁易房中坐了会儿才离开。
晁易回来时,人不在,纸条也被带走了。他轻叹了声,诚然进宫是火坑,可若是她进宫,万一程家被处置,她还不至于被连累,否则,只怕是要跟着被贬为奴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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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易来找傅如赏,告诉他昨夜在程敬生房中听到的秘密。
“我知道了,向来程少天今日便要处理那些东西,你再辛苦一趟。”
“是。”
盈欢看他们神色越发凝重,也猜到事情的发展恐怕严肃起来。
不过傅如赏回过身看她时,又敛去那些严肃。当然他那脸上,只有严肃与不那么严肃之分。
傅如赏道:“今日得空,去外头逛逛?”
“好。”她换上那身先前买的蓝色衣服,与他一道出门逛玩。
傅如赏不愿说,她也不追问。二人一道出了门,那身衣裳穿在盈欢身上的确好看,一路引得不少人回头。
盈欢都有些不好意思。
一路逛过许多铺子,盈欢其实没什么心思买东西,便潦草看过去。直到进了一家玉石铺子,她一眼相中一个平安扣。
傅如赏看她眼神,当即便要付账。那玉成色极好,价钱不菲。盈欢小声道:“你哪来这么多钱?”
他与傅家断绝往来后,便是自食其力,难不成这拱辰司指挥使的俸禄如此高?
傅如赏淡淡道:“我娘的。”
盈欢不知说什么了,这话之后,傅如赏虽然神色看着没什么变化,但盈欢就是觉得他好像心情不太好了。
她跟在傅如赏身侧,犹豫了片刻,咬牙,微抓了抓衣角。而后松开手,余光瞥向他垂落在身侧的手。
盈欢吞咽一声,极慢地伸出手去,眼看要碰到那只指节修长而分明的手。
第46章 第 46 章
阳光之下, 他们的影子碰触在一起,盈欢呼吸越发紧张,直到勾到那只手。
“傅……夫君, 平安扣回赠给你吧。”她轻轻地抬了抬手指, 好似在挠他手心。
平安扣是他出钱买的,她再赠一个自己打的络子,就正正好。
傅如赏方才早发觉她的动作, 在发觉那一刻, 心中不免意动,想知道她接下来会做什么?也会忍不住有所期待, 那片刻的功夫仿佛被拉长至千秋, 虚幻如梦中,直至她真的伸手碰触到自己。停滞缓慢的时间重新流动, 周遭的人流也仿佛恢复正常,心慢慢落回胸腔,再一点点地膨胀。
傅如赏想,她在心疼自己。
他愣了愣, 心疼该是什么样的情绪?在爱与不爱之中,处于什么样的位置呢?
没有哪本书曾书写过这个答案。
傅如赏只是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用大掌包裹住她的小手。江南的夏日雨并不常下, 但也偶尔有。
忽然间雨滴落在鼻尖时,还没人反应过来,随后便看见地上豆大的印子,熙熙攘攘的人们也跑动起来。
“下雨了, 下雨了。”人群中传来呼喊, 似乎在呼唤人回家收衣服。
他们跟着人流,挤进了人家的屋檐之下。屋檐往下落雨, 配着院子里歧伸出来的枝条,好一副江南美景图。一偏头,能瞧见水面上漾起的涟漪,一圈圈波纹碰撞在一起,令人忍不住地赏心悦目。
湖上的小船似乎也没预料到这突如其来的雨,加快了进度往岸上赶,大抵是太过着急,两船竟撞在一起,一时东摇西晃,看的人不禁心揪起。
盈欢睁大了眼睛,默默在心里期盼着一定要稳住。
只可惜她的祈愿未能生效,那船晃得弧度越大,船上还有许多的人,纷纷如下饺子一般落入水中。
盈欢不由惊呼,她还看见了船上有母亲抱着小孩儿,也一并落入湖水之中。
一时间,那些急匆匆的人也停了脚步,好在这些人都是水乡常住,都会水性,顾不得收什么衣服,比起衣服,自然是人命更重要。岸上的人跳下水去捞人上岸,雨却越下越大。
盈欢知道傅如赏会水,看了他一眼。傅如赏明白她的意思,松开手,回头冲她说:“你在原地等我。”
而后便冲进了雨中,他会武,自然是飞身而去,脚尖在水面上轻点了几下,拉起了那个带孩子的母亲。孩子因为呛水,已经哇哇大哭,母亲自顾不暇,只能尽力护着那孩子。
她自己都快沉下去了,还拼命地把孩子举过头顶,不让孩子再呛到水。
傅如赏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将孩子与母亲一并带到岸上。母亲呛了水,不由地咳嗽,哭得很凶,还不忘同他道谢。
“谢谢谢谢,这位公子,您真是好人,好人长命百岁。”母亲将孩子拥入怀中,怜爱地蹭了蹭他的脸颊。
傅如赏移开视线,感受着雨打在自己脸上,他有片刻的失神。
他不知道在他还没记事的时候,是否也有人这样疼爱过他?也许没有,傅渊与李兰心能闹到这种地步,想必没有过和谐的时候。可又忍不住带了些妄想。
罢了,都是过去的事了。
傅如赏转身离开,往回走的时刻,视线往盈欢方才站的地方看过去。
却空空如也。
他有一瞬紧张,难道程敬生发现了他们的身份,派人将她掳走?或者是程少天做的?
傅如赏正欲加快步子查探情况,将要迈出那一步之前,有把伞比他的腿更快一步,撑在他头顶。
在那方寸之地里,雨停了。
傅如赏动作一顿,似乎都不必想是谁。
她瞧见了他的慌乱,解释道:“我去找店家借了把伞。”
傅如赏垂眸,视线定在那伞沿隔绝出的雨幕。
见他没动静,盈欢凑过头来,替他拍去肩上的雨珠,劝道:“我们回去吧,得换身干净衣裳……”
话语戛然而止在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里。
盈欢单手撑着伞,眨着眼睛,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只不过不见了片刻,不至于这么紧张吧?
她缓缓抬起另一只手,轻拍他的背脊,才感觉到他如何紧绷着。
在她的手抚上他背脊的那一刻,才全然松懈。
但他的臂膀还是那样用力,紧紧地搂住了盈欢,仿佛要将她揉碎在怀抱里。
盈欢终于看见身后那对母子,母亲紧紧搂着那个孩子。在这一刻,她仿佛明白了什么。
盈欢将那只空出的手,从他背上转到腰上,回抱他。
倘若傅叔叔亏欠他的,能由她补上,也算对得起傅叔叔这些年待她母亲与自己的好。
第47章 第 47 章
两人从外头回来, 都湿了一身。一把伞到底撑不住两个人,彼此肩膀都湿了些,盈欢身上湿得少, 傅如赏将那伞朝她倾过许多。
出了那么个插曲, 两人都没心思再继续逛下去。那平安扣盈欢还揣在怀里,倒没沾水,她取出平安扣搁在桌上, 随宝婵去里间换了身干净衣裳。
傅如赏动作快, 换完衣服出来,还听见她的动静。他行至窗边, 远远便瞧见了晁易与李思的身影。
他眸色沉了沉, 从手边取过把伞,与晁易他们相会。
毕竟还在程家, 说话行事多有不便,得再三谨慎。面上说着些客套话,什么生意游玩之类,一并去了晁易房间。
进门后, 晁易再三确认没人这才开口:“大人,属下发现了那程家有一密室,只怕东西便在那儿了。只是那密室隐蔽, 不那么容易进去,大人,怎么办?”这消息是云秀与他交谈之时,不小心提及的。
云秀回房之后, 不知同程敬生说了什么, 程敬生解了她的禁足,她便来找晁易道谢。说了好些话, 又回忆起小时候,她与程敬生关系很好,便是在这时说起的,程敬生房中有一密室,藏在床架之后。
若能从程家找到确切证据,证明程敬生贪污受贿,事情自然会简单许多。可这事并不容易,他们都清楚。
傅如赏沉吟片刻,“这事儿不方便拖下去,既然得了线索……”拱辰司行事向来雷厉风行,狠辣手段,也不喜拖拖拉拉。
计划定在明日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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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欢出来时,房内已经没人。那平安扣还搁在桌上,盈欢叹了声,找到上回的络子,将那平安扣串起来,另又让宝婵寻了些珠子穗子的,成品尚算能入眼。
她抓着平安扣的绳子,平安扣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平安扣平安扣,自是寓意平安,人生在世,如意或者不如意之事皆有,但无论发生何事,平安最重要。
她弄得细致,中间串珠子的时候串得不大好看,又重新串了一次,因而耗费不少时间。
门外的雨声渐小,似乎是要停了。脚步声隐藏在雨声之中,其实不大容易发现。盈欢又走神,傅如赏身影在门口她才恍然。
她收了平安扣,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起身,总之是起了身,又不好再坐回去,便干脆将那平安扣往前送了送:“如……如赏哥哥,送给你。”
傅如赏盯着那平安扣看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接过,道了声谢。道过谢,他便将那平安扣缀在了腰带上。
那平安扣不算显眼,缀在他腰间,不过是给他锦上添花。盈欢看着,却不由觉得高兴,轻轻勾唇,点着自己指尖坐回榻上。
傅如赏看着她,心里揣着事儿。明夜倘若得手,程敬生发现如此重要的东西不见,势必会大动干戈,届时程家必定会乱。她若是继续待在这儿,并不安全。虽说他们都会武,也并非护不住,但到底有风险。而倘若事情不成,他们处境只会更危险。
傅如赏在犹豫。
盈欢偏着头,自然未能察觉他心中所想。在雨声的点滴里,不知觉消磨时辰。
傅如赏还是沉吟道:“明日我送你出去,对外只说,你去见位亲戚,兴许要小住几日。”
他话说得严肃,盈欢从他神色中已然明白那些暗流涌动。她嗯了声,又问:“那你们呢?会有什么危险吗?”
“不会。”傅如赏答得快且坚决,“只是你毕竟柔弱不会武,怕出什么岔子。”
“好。”盈欢应下。她明白傅如赏说得对,她体力不行,脑子么,也不是很懂这些,倘若脱了他们后退,那是万万不好。
她视线落在他腰间那平安扣上,平安平安。只盼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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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程少天果真又来寻傅如赏。他真是会吃喝享乐,每日一个新花样,盈欢听得都皱眉,他们如此奢靡,那些百姓却无辜被洪水波及,实在是太过歹毒。
傅如赏委婉拒绝,只道是原来有个远房亲戚在这儿,今日才知晓,那亲戚当年曾救过自己父亲,父亲也曾提及,若是遇见,必定得孝敬一番。
“实在不巧,不如明日再应程公子邀约吧。”傅如赏客气说道,便领着盈欢出门去。
盈欢福了福身,从程少天身旁经过,与傅如赏一道往出府的方向去。
这杨柳细腰,这红粉小脸儿,程少天视线简直黏在她身上,待人都瞧不见背影了,才依依不舍地收回。
“你,跟着他们。”程少天心中暗自垂涎,可还没忘了程敬生的嘱咐。这些人不知道何等身份,不可掉以轻心。
程少天叹了声,以折扇轻拍了拍手心,若是能一亲美人芳泽,该多好啊。这姓傅的这些日子,成日里就冷落美人。若是他得了美人,哪儿能让她受冷落,巴不得拴在裤腰带上呢。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程少天收回视线,转过身,便遇上程云秀。
“云秀。”程少天笑呵呵打招呼,昨儿听爹说,她终于是想通了,愿意进宫去,为程家努力。若是她进宫能得宠,那自然是程家的保命符。
程云秀牵了签嘴角,她如何能不知道自己大哥的老毛病,他在觊觎盈欢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