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一阵笑声,有人问:“卫掌柜,今天还一人一匹吗?”
“不限量,您要多少我有多少,四十文一尺,买一丈送一尺。伙计们,发号!”
卫尧臣一挥手,两个小伙计拿着厚厚一叠纸,统一印着“买家、花色、数量、住处”等字样,逐个发给排队的人。
人们呆呆看着手里的字条,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咣当几声,门板卸下,店内景象一览无余。
除了柜台上摆的八种布样,里面空空如也!
人群一片哗然,货都没有,你卖啥?耍人玩呢?
卫尧臣双手往下一压,示意人们安静,“各位,这回不限量,但是要预订,看见您手里的单子没有?店里备有笔墨,识字的,您自己写,不识字的,记号花色标号,我家伙计给您写。您交一成的定金,三天之内,必定给您送家去!”
“送家去?真的假的啊,还有这么好的事,加钱不?”
“不加,一匹布就管送!但咱提前说好,只限京城,您要让我送一百匹去辽东,咱可不干。”
“那一张单子两个住址管送吗?”
“管!”卫尧臣朗声笑道,“别说两个,十个也给送。大婶子,排半天队不容易,干脆多买几匹,娘家婆家咱们都给您送到。”
人群已经按捺不住了,举着手里的单子要进店。
卫尧臣闪身让开,“开张大吉!”
里面的伙计们也高声唱道:“开张大吉!”
二楼的窗子悄然关上。
生意这样好,金绣乐得眉飞色舞的,又不明白:“小姐,这个卫小九鬼主意真多,还预订?要是客人们等不及不买了怎么办?”
姜蝉也是头一回见,想了想说:“能等到现在买布的,大概都是等得及的,不在乎晚三两天。”
“不止如此。”卫尧臣一挑门帘进来,先四处找水喝。
姜蝉手边的茶没动,摸摸温度正好,往他那边一推,“还有什么好处?”
卫尧臣接过茶盏一饮而尽,习惯性用手背去抹嘴,然到了嘴边又停住了,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
姜蝉扔给他一方帕子,“快说,别吊胃口。”
卫尧臣将帕子叠成整齐的四方块,拿在手里没舍得用,“预订要付定金。”
姜蝉纳闷道:“我知道啊,咱们要货也是要先付定金,这有什么特别?”
“不用咱们掏银子付定金了。”卫尧臣轻飘飘说。
姜蝉还是不明白。
门“砰”一声开了,钱掌柜满头大汗跑进来,后面跟着一个同样满头大汗的男人。
“小九,魏县前天就停工了,说是奉你的指令,到底怎么回事?”钱掌柜语气十分严厉,“时间一到,我们拿什么交货?”
第21章 有钱一起赚
卫尧臣慢悠悠立起身,不慌不忙道:“钱叔,坐下说,先喝点水。”
钱掌柜没好气瞪他一眼,“都火烧眉毛了,快说,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很简单,我给魏县染坊的货款压了三个月,这样一来,他们就没钱买染料和坯布,所以我们额外签了附加契书,所有原料我提供,他们只负责出工。”
“魏县所有染坊的原料需求都握在我手里,您想想,那得是多大的量?那些染料铺、织布坊敢不给我降价?”卫尧臣笑笑,“他们都求着我买,足足给我降了两成!”
“钱叔在生意场上打拼多年,那些商家肯定有不少和您有交情的,我怕您抹不开面子,这事就没走姜家的帐,所以,手里没钱付定金……”
话说到这里,姜蝉恍然大悟,“所以你拿今天买布的定金,去买原料?”
卫尧臣点点头,“染坊之前有些存货,明日就到,起码应付今天的量差不多。稍后我们算算,哪种花色订的多,往后就多染哪种花色。染坊日夜开工,放心,误不了事。”
钱掌柜仿佛不认识似地看着他,“卫小九,原料扒一层,染坊扒一层,两方都攥在你手心里了,可以啊你!”
这话听得姜蝉直皱眉头。
卫尧臣自然也听出他话里的讥讽之意,知道他是恼怒自己不提前和他商量,并不计较,“大宗进货本来就比零散的价格低,走的量大,原料商挣的也比以前多,他们可是打破头也要和我签约。”
“染坊从我手里买的原料,比他们自己买便宜一成,我也没有借机压低蓝印花布的钱。染坊平白多赚一成钱,你是没瞧见他们的欢喜劲!”
“还有一条,各家染坊染料参差不齐,染出来的布也有差异,我们不能卖给顾客有差异的布,我把控进料,也是为了咱们的布染出来一模一样。”
“三方都得利,有钱大家一起赚,难道不是好事么?”卫尧臣盯着钱掌柜微微一笑。
钱掌柜沉默半晌,长叹道:“雏凤清于老凤声,唉,我终究是老了。忙着吧,我走了。”
他摆摆手,不让人送。
三天过去,诚如卫尧臣所言,所有预订的布全部送到。
开业十天过去了,买布的人仍源源不断,不单是京城的人,沧州、河间、保定也听到风声,陆续有人过来趸布。
有人打听到是魏县染的布,便想从产地直接进货,奈何有卫尧臣的契书在,魏县没人敢卖给别家。
月底盘账,姜蝉目瞪口呆盯着账本,使劲揉揉眼睛,“三千两?纯盈利……还不到一个月,两个铺子挣回来了!”
卫尧臣半靠在她右首安乐椅上,神色依旧吊儿郎当的,“小意思,这才只是开始。下一步,不只是京城,我乃至整个直隶,人们一提到蓝印花布就想到昌盛布铺。”
聚贤楼二楼,一间镶金嵌玉的雅间中,十来个商人围坐一桌,端坐上首的老者约有六十,精神矍铄,头上戴着四方平定巾,身板很直。
在一众绸缎棉袍中,他身上的青布道袍尤为特别,不像商人,倒像致仕的读书人。
“孙会长,您得替我们想想办法,我们这些布铺都快被那个喂马的挤垮啦!”一个愁眉苦脸的胖掌柜牢骚道,“年后开张,我是一匹布都没卖出去。”
孙贤道:“你卖纯色布,他卖蓝花布,不冲突。”
“京城统共就那么些需用,大家都去买他的布,买我们布的人就少了!”另一人道,“听说还要降价,这下不只是棉布,连绸缎庄都受影响。”
“就是,我们也想弄蓝印花布和他对冲一下,但是魏县那头不卖,附近能染的质量又不如他家,从南边趸布吧,价格没优势,搞不好就全砸手里了。”
“孙会长,您是京城染织行的头儿,咱们大伙支持您这么多年,想想办法吧,这么下去我们都没饭吃了。”
孙贤捻着花白的胡须,问道:“你们想怎么办?”
胖掌柜道:“咱不和他抢魏县的地盘,只让他把价钱抬起来,和南边运过来的货一样价格就行。”
孙贤沉吟许久,问道:“知道他背后是哪家吗?”
“不知道,他们东家一直没露面,不过倒是有人看见真定姜家的钱掌柜和他在一起吃过饭,卫小九以前是姜家的马奴,说不准就是姜家的铺子。”
“姜家……”孙贤面色一松,“如果真是他家就好办了,我先会会那个卫小马奴。来呀,拿我的帖子,我请他吃饭。”
翌日晌午,卫尧臣穿着褐色短褐来到聚贤楼,他是从铺子直接赶过来的,因和伙计们搬了一上午货,衣服上还粘着不少线头细尘。
他拦下一个跑堂的:“伙计,‘花’字房雅间怎么走?”
那伙计鄙夷地打量他一眼,撇撇嘴,“知道这是哪儿吗?京城最好最贵的酒楼,去去去,不是你这种人来的地儿!”
卫尧臣不怒反笑,将手里的拜帖在他眼前一晃,“我是昌盛布铺的掌柜,应孙老先生之邀来这里。”
那伙计马上变了脸色,躬身哈腰请他楼上走。
“小子,知道为什么我能当掌柜的,你只能做个小伙计?”卫尧臣冷笑一声,“第一条,先把你狗眼看人低的毛病改了!”
啪啪啪三声,孙贤立在雅间门口,鼓掌笑道:“不愧是京城商界的后起之秀,不以貌取人,有见识。”
卫尧臣一抱拳,打着哈哈道:“过奖过奖,我也是赶巧了,全是运气好。”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哪。”孙贤请他坐下,仍是安然慈和的笑,“实不相瞒,我也是受行业同仁相托,请卫掌柜高抬贵手,给其余几家布铺一条生路。”
卫尧臣不以为然笑笑:“我才开张一个月的新铺子,哪有那么大能力,孙会长太抬举我了。”
孙贤道:“老朽十四岁随父兄走南闯北干买卖,三十岁就被推举为京城织染行的会长,这双眼睛从没看走眼过。卫掌柜,任你这般发展,不出两年,别说京城的蓝印花布,就是棉布,花布,你都有可能包圆。”
卫尧臣呵呵笑着:“哪个生意人不想买卖越干越大?孙会长,京城所有的坯布不也是你家把持着?”
孙贤脸色微沉,随即倒了一杯酒,递到他面前说:“同行要互相帮衬,拧成一股绳,听老朽一句,要么把价钱抬上去,要么让出一部分魏县染坊,如何?”
卫尧臣不接,道:“话不能这样说,你们的布卖不动,咱就好好找原因,凭什么你们挣不到钱,就要我赔本?”
孙贤收回手,慢慢饮了那杯酒,“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规矩,你难道要和我们织染行作对?干买卖的第一条,就是‘守规矩’!年轻人,不要把路走窄了。”
第22章 相看?!
“规矩?”卫尧臣冷笑道,“谁的规矩?什么规矩?孙会长,干买卖最大的规矩是‘信誉’!我答应老百姓不涨价,就绝对不会涨价!窄路,哼,我这人还偏偏喜欢走窄路!”
说罢起身就走。
“慢着。”孙贤喝道,“这里是京城,不是真定,不要指望姜家给你撑腰。”
卫尧臣头也没回,大踏步离去。
昨晚那个胖掌柜从屏风后走出来,恨恨道:“这个喂马的,嘴还挺硬。孙会长,要不您和周太监通通气?”
孙贤阴沉着脸,“不要紧要关头,不要惊动周太监。通知行会,降价!降到昌盛价格的六成!”
胖掌柜愕然:“那岂不是赔大发了?恐怕大家不肯。”
“不会,你们只管按我说的去做。”孙坚与他轻声耳语几句。
胖掌柜眼睛一亮,嘴巴笑得老大:“得嘞,这回够那小子喝一壶的。”
二月二龙抬头节气一过,天气一日暖似一日,人们纷纷脱下厚重的冬装,换上轻薄的春装夹袄,不消说,又是一个花布生意的旺季。
刚出正月,王老夫人便带着小孙子回了老家,姜蝉立刻着手修葺花园子。
她给工匠的工钱是别人的两倍,工匠们拿得多,干活猛,等到三月初,花园子已经修好了。
一池春水如镜面一样铺开,岸边杏白似雪,柳丝如云,蜿蜒曲折的游廊穿行其中,花照水,水映花,当真是满园的景致醉人心扉。
凉亭中,姜蝉倚栏而坐,卫尧臣站在她旁边,手里拿着块蓝印花布翻来覆去地看,眉头轻皱。
“这谁家的布,太坑人了!”他用手搓了搓,“你瞧,这花色倒印得不错,但是布太枵,洗不了几次就破,也就穿一季的事。”
姜蝉道:“张家铺子的布,前天小秀从薛家回来,看见买的人特别多,就捎了五尺回来。倒是真便宜,一尺才二十五文。”
足足比他们的布便宜十五文。
卫尧臣把布往石桌上一扔,“准是织染行商会搞得鬼!他们用的坯布是特别织出来的,又硬又薄,用的棉纱支数少,市面上根本没的卖,看来是想用廉价布打垮我们。”
姜蝉并不很担心,“质地不好的话,老百姓买回家,穿不了几次就烂了,那他们的买卖长不了。”
“暂时还没对咱们造成影响,等我看看情况再说。”卫尧臣四处看了看,突然说,“你不是打算修条夹道通到夫人院子,在哪儿呢?”
一提这事姜蝉就直叹气,“赵家几次撺掇母亲朝我要钱,我愣是没给,他们恼了,当然不肯松口修路。我想着干脆把母亲强行接过来得了。”
卫尧臣觉得不妥:“牛不喝水强按头的事不能干,一旦你和夫人有了间隙,钱掌柜肯定会站在夫人那边,赵家也会趁机挑拨离间,你会更被动。”
姜蝉忍不住和他发牢骚:“不知道赵家给母亲灌了什么迷魂汤,连亲闺女的话都不信。”
卫尧臣不好评议夫人的事,只替她想办法,“何不挖一挖赵老爷的风流韵事?院子里有两个姨娘两个通房,他绝对不是洁身自好的男人。”
待要细问,却见金绣远远走来,气喘吁吁道:“小姐,夫人和赵大小姐来了,让您赶紧去秀云阁,说是有要事商量。”
什么要事,还不是要钱?
姜蝉心底暗叹一声,起身道:“这俩月咱们赚了不少钱,如今正是青黄不接的季节,你把魏县的货款提前结了,不要让工匠家里头饿肚子。”
卫尧臣笑了,“这事我想你前头了,十天前就把银子送过去啦,外庄掌柜亲自盯着染坊发工钱,他们都夸咱东家仁义!”
姜蝉抿嘴一笑,自去不提。
这秀云阁坐落在花厅之东,乃是一座矗立水边的三楹小楼,推开窗子,凉风带着花香穿楼而过,是个赏景歇息的好地方。
赵霜霜不动声色四处打量一番,眼中的艳羡渐渐掩饰不住了。
她也随祖母来王家做过客,到处都光秃秃的,除了石头缝里的杂草,连点绿意都看不到,别提多寒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