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斛金——瓜子与茶
时间:2021-11-06 00:23:27

  “不行!”赵华冷声打断,“她一出事,咱家再得了她的产业,那不是坐实了咱家指使盗贼杀她?我可不想再进一次镇抚司!”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要怎么办?”赵母没好气道,“再这样下去,别说霜丫头的嫁妆,我的棺材本儿也保不住了!”
  赵华沉吟道:“我看二房和她们走得近,不如让二弟妹以个人名义入股姜家铺子,公中出钱,既能添补家里,也能探探那边的消息。”
  赵母思索半晌,缓缓叹出口气:“也只能先这样了。”
  “后晌谢夫人来了,咱们务必招待好,苏俊清没去翰林院,反而去了都察院当御史,真不知道他怎样想的。”赵华长叹道,“只盼不是皇上的旨意啊。”
  晌午一过,姜蝉就去了赵家。
  袁嬷嬷见着姜蝉,她眼前一亮,笑意顿时爬上眼角,“这身好看,又把那几位比下去了。”
  姜蝉穿了套大红兰花纹杭绸对襟齐衫褙子,玉色百褶裙,俏生生的宛如枝头绽放的桃花。
  实话实话,赵家人个个相貌不俗,她并不觉得自己比赵霜霜姐妹长得好看,只当袁嬷嬷偏心自家孩子罢了。
  “小姐先去正厅坐坐,谢夫人快到了,我得去垂花门等着。”袁嬷嬷叮嘱道,“今天有外人在,若是她们找茬,您暂且忍耐下。”
  姜蝉抿嘴一笑,“不会,她们正忙着找台阶下呢,哪有空理会我?”
  一迈进正厅,她忽然明白袁嬷嬷所言何意了。
  大厅敞亮,平日摆着的盆花盆景统统换成了一碟碟时令瓜果,香炉也熄了,无一人簪花,连丫鬟婆子身上都不见一个香囊荷包之类的东西。
  赵霜霜穿得极其素淡,月白交领刺绣长袄,水绿襦裙,通体没有一处带花纹的装饰。可能这阵子心情实在糟糕,她脸上写满了憔悴,原本清雅娇弱的气质,现在只剩下“弱”了。
  她这幅打扮,应是想引起谢夫人怜惜的。
  姜蝉心底暗暗笑了一声,这位的算盘怕是要落空:虽然你无端受了委屈,可谢夫人是实打实在众人面前出了丑,她是何等身份,难道还要她安慰你不成?
  今天的主角不是她,姜蝉安安静静地坐在母亲旁边,搭眼悄悄打量了一圈。
  赵晓雪不敢抢嫡姐的风头,穿得更素。有赵母在,二房更不会压长房一头,赵霏霏干脆穿了件白绫袄,外面套件蟹壳青束腰比甲。
  屋子里愣是没一个人穿鲜亮点的颜色,可不是姜蝉一来就把她们比下去了。
  须臾片刻,帘外一阵纷乱的脚步声,管事嬷嬷急匆匆禀报:“谢家马车到门口了,门房正在拆门槛。”
  赵母刚起身,又缓缓坐了回去,徐徐说道:“老二媳妇去垂花门等着,老大媳妇和霜霜在门外候着。”
  几人应声而去,又过了两刻钟,伴着轻声笑语,姜如玉和宁氏一左一右簇着谢夫人款步而来,赵霜霜跟在后面,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
  谢夫人脸上微微带着笑,目光平淡,看不出什么来。
  众人见过礼,各自分主宾坐好,谢夫人首先开口:“犬子在府上叨扰多日,我从吴中过来时就想登门拜谢,可这段时日太忙一直不得空闲,直拖到了现在,还望老夫人别见怪。”
  赵母忙客气两句,说两家是通家之好,本应如此云云,接着指着赵霜霜笑道:
  “我这孙女胆子小,上次冒犯了夫人,吓得跟什么似的,连哭了三日才慢慢止住,想给您赔罪,结果听说您病着,就没敢上门。”
  谢夫人淡淡笑笑:“不知者不怪,谈不上冒犯,更不用特地赔罪。小姑娘挺好的,就是心急了点,反应慢了些。”
  赵霜霜本来已经起身,准备顺着祖母的话就坡下驴,然而谢夫人最后这一句,硬是把她满腹的话全噎了回去。
  霎时一张脸憋得通红,还好她脸皮够厚,装着听不懂说了几句赔不是的话,好歹应付过去。
  谢夫人这次来全因着李首辅夫人的面子,她对赵家全无好感,强拉硬拽把儿子弄来住着,打扰孩子温书不说,你好好待孩子也就算了,瞅瞅你们安排的都什么人!
  伺候的小厮强了内院小姐的丫鬟,你们这是打算毁了我儿的名声啊!还好我儿心态稳,没因此事影响春闱。
  想起李二之事,谢夫人恨得是牙痒痒,看这一屋子姓赵的更不顺眼,耐着性子听赵霜霜唧唧歪歪说完,推说有事,抬腿走人了。
  竟是茶都没喝一口!
  所有人目瞪口呆,赵霜霜身子晃晃,脸色煞白,这回她真要憔悴了。
  姜蝉忍笑忍得肚子疼,等进了母亲的屋子,倒在炕上就是一阵爆笑。
  “不许笑,叫人家听见多不好。”姜如玉掩上窗子,“谢夫人好像不待见霜丫头,气性还挺大的。”
  “谁叫赵家总想利用别人?真当别人都是傻子啊!”姜蝉揉着肚子,看谢夫人的脾性,上辈子赵家拿苏俊清的亲事做饵,苏家应是没掺和进来。
  那他家为什么会向自己提亲呢?
  姜蝉盯着承尘上的百合花纹,手慢慢停了。
  忽听金绣在门外道:“宁夫人好。”
  姜蝉忙起身坐好,东厢房帘栊一晃,宁氏笑吟吟进来,“大侄女,还好你没走,婶娘遇到难事了,想请你帮个忙。”
  姜如玉忙请她坐下,因笑道:“太抬举她了,一个小孩子,能帮上大人什么忙?”
  “大嫂,咱们就别说客气话了。”宁氏叹道,“二房的难处你也清楚,这几年两个孩子一直在舅舅家养着,可霏霏都十四了,总不能还让舅舅出嫁妆吧!”
  姜蝉眼神闪闪,有点明白她的来意了。
  “霏霏那孩子我瞧着也欢喜,等出门子的时候,我这大伯母不会亏了她的。”姜如玉安慰道。
  宁氏苦笑了下,“我干脆直接说了,大侄女,昌盛布铺是你的铺子对吧,二叔母想趸五百匹蓝印花布,你看可以不?”
 
 
第25章 嘿呦嘿呦挖个坑
  是趸布,还是白拿?
  姜蝉没出声,那天赵霏霏不停和她套近乎,她就觉得二房定有所求,就是不知道这是二房自己的意思,还是出自老夫人的授意。
  宁氏见她不说话,就看着姜如玉苦笑,“大嫂,帮帮我吧,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姜如玉从惊怔中回过神来,“蝉儿,那铺子真是你的?”
  “对,皇贵妃穿的蓝印花布就出自我们铺子,所以才有那八支宫花。”姜蝉落落大方道,“买布没问题,我们铺子概不赊账,就算我给您算便宜些,五百匹布不是小数目,您有那么多银子吗?”
  宁氏脸颊一红,讪讪道:“晚几个月给钱而已,一家人呐。”
  “亲兄弟明算账,更何况我姓姜,不姓赵。”姜蝉端起茶盏。
  宁氏仍坐着不动,求助似地把目光投向姜如玉,但出乎她的意料,姜如玉微微侧过头,没给她任何回应。
  姜蝉语气淡淡的:“您应该知道,是我掌管姜家的产业,生意上的事,我说了算。”
  宁氏的心一沉。
  前晌老夫人把她叫过去,先是说了一通家中生计如何艰难,本以为又要裁减用度,没想到老夫人话锋一转,让她以二房的名义入股姜家铺子。
  老夫人给了五百两银票,剩下的一千五百两从今年田庄出息里扣,让她自己先垫上。
  宁氏差点没吐血。
  她是个圆滑的,当然不会和老夫人硬碰硬,只说试一试,没敢下任何保证:姜蝉和长房斗得乌眼鸡似的,怎会让赵家占便宜?
  她来,不过是走一趟堵住老夫人的嘴罢了。
  不过她有自己的小算盘,一匹布四十尺计一两六钱,五百匹布要八百两,但姜氏母女和她关系不错,她豁出脸皮磨一磨,用公中的银子低价买进五百匹。
  转手一卖,她就净赚三百两!
  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山响,耐不住人家两字——不卖!
  宁氏闷坐半晌,“我就知道没那么容易,大侄女对我们赵家积怨已深,哪是几句话就能释怀的呢?”
  姜蝉心中微动,忽而冒出个主意,“我反感赵霜霜,不喜欢老夫人拉偏架,对您二房倒没别的,三妹妹活泼可爱,我和她很说得来。”
  宁氏一听,喜得两眼发光,有戏!
  “但铺子的规矩不能改,这个口子一开,今儿个张家赊五百匹,明儿个王家赊五百匹,我买卖还怎么干?”
  宁氏眼中的光彩又黯淡了。
  姜蝉慢慢喝了口茶,直到宁氏额头泌出细细的汗,方缓声道:“不过你们可以入股。”
  “入股?真、真的吗?”宁氏呆呆坐着,呼吸有些急促,老夫人交代的事,这么轻易就成了?
  姜蝉笑着点了点头,“不过我盘子比较大,一两千两您就不要开口了,一万两入股,每月结息,年底分红,可以随时撤股。”
  浑身沸腾的血液顿时一冷,宁氏喃喃道:“一万两……我去那里弄那么多银子啊。”
  “那就没有办法了。”姜蝉轻飘飘瞥她一眼,“姜家生意严禁旁人入股,但我们接了襄阳侯府一个大订单,十万匹蓝印花布。”
  宁氏又开始坐不住了。
  姜蝉徐徐道:“夏天快到了,马上就是花布的旺季,我们还想多开几家铺子,已经有人联系我们入股,甚至抵押房产也要投一笔——毕竟这买卖,来钱太快了!”
  宁氏霍地从椅子上蹦起来,边往外走边道:“我这就和老……老爷商量去,大侄女,你等我消息啊,千万别走。”
  “二房拿不出钱。”姜如玉劝女儿不要等了,“不是朝娘家要,就是朝老夫人借,搞不好还托你继父说和,我看你还是赶紧躲了。”
  “不急,反正对我们也没损失,看他们什么意思。”
  小半个时辰过后,宁氏风风火火来了,“大侄女,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先入五百两试试,如果真挣到钱了,再追加一股。”
  姜蝉故作为难,好半天才道:“算啦,就当我给霏霏的添妆,您准备好银子,明天直接去布铺找卫掌柜。”
  宁氏高兴坏了,不住口说了许多感谢的话,乐滋滋走了。
  姜蝉思量了会儿,对母亲道:“这肯定是老夫人的意思,您看着吧,下个月他们肯定追加入股,要是朝您借银子,您借!但一定要让他们打欠条。”
  姜如玉呆滞片刻,狐疑地打量女儿两眼:“你不是一文钱都不给他们的吗?怎么转性儿了?”
  姜蝉叹了声,“您在赵家啊!总不能让你跟着他们受委屈,要不然谁管他们的烂事!您歇着吧,我还要去铺子里看看。”
  姜如玉隔窗出神地望着女儿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
  凉风袭来,淅淅沥沥的雨从雾也似的空中飘落,沉重的雨滴顺着芭蕉叶泪一样滚落。
  啪嚓,她手中的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粉碎。
  赵家二房很快签好契书,姜蝉也不含糊,当月入股当月结息,四月底就把钱送过来了。
  五百两!
  宁氏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嘴巴差点咧到后耳根,“这、这就回本了?才一个月啊。”
  “这有什么,我们布铺开张一个月就赚了俩铺子回来。”金绣趾高气扬地说,“没问题你就签字摁手印,我还赶着去下一家。”
  金绣一走,宁氏捧着银子就跑到上院,不消说,赵母看见这么多钱也吓了一跳。
  “投少了,早知道扔进两千两去,一个月的红利顶庄子一年的出息!”宁氏后悔不迭,“老夫人,咱们干脆投一万两银子!”
  赵母横她一眼,“你以为我不想?你满院子扒拉扒拉,多找出一两银子算你的。”
  “要不咱们把房子地先抵押出去?”宁氏看着桌子上的银子,越看心越痒痒,“一个月回本,剩下的都是净赚的,一年就是十来万哪!”
  赵母舔舔发干的嘴角,冷笑道:“别人家还行,姜蝉一肚子坏水,我可不放心把银子全压在她手里。”
  “这样,让老大和她借钱,反正夫妻之间的帐是算不清的。”赵母长舒口气,“只要她还在赵家一天,这钱就用不着还。”
  如果她不在了呢?宁氏向下撇撇嘴,没敢说话,反正二房也跟着得利,她才不去碰老夫人的霉头。
  夜色笼罩着大地,因要节俭度日,赵家廊下一律不燃灯笼,主子的屋子也只点着细细的蜡烛,整个院子里看上去影影绰绰,树木的枝桠在空中轻摇,就像一只只扭曲的怪手。
  赵华正温声哄着姜如玉,“……实在是没有办法了,等年底庄子有了出息,马上还你。”
  姜如玉低着头,将女儿的话翻来覆去脑子里过了许多遍,细声细气地说:“也不是不可以借,可我手头没那么多银子,要从柜上支。你知道的,柜上只听蝉儿的话。”
  赵华脸颊的肌肉难看地抽了一下,又笑:“那我打张欠条?这总可以了吧。”
  姜如玉道:“有欠条的话蝉儿也不好说什么,你直接找卫掌柜,他原是我家的奴仆,想来会给我几分面子。”
  这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赵华深知姜如玉耳朵软,生怕被姜蝉一说她又改变主意,翌日清晨,连衙门也没去,直奔昌盛布铺。
  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他也没有带随从。
  哪知卫尧臣没在,铺子的账房拿着姜如玉的手书左看右看,摇摇头道:“我只认东家的印鉴,掌柜的签字,这钱我不能给你。”
  赵华又问卫尧臣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后晌应该在。”账房说了完句,低头噼啪噼啪拨开了算盘,也不搭理他。
  赵华何曾被人这样怠慢过,奈何又不能发火,憋了一肚子气,好容易等到隔日错午,总算是见到了卫尧臣。
  “只有手书不行,欠条我也的誊抄一份。”卫尧臣敷衍地一拱手,“按旧例,只有见到印鉴才能给钱,我也是受雇于人,已经给您特办,赵老爷就不要再难为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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