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终于厌了赵华!
这等好机会姜蝉当然要抓住,连推带拽把宁氏“请”到堂屋,“瞅光景家里还得乱一阵,我先带母亲去我那里清净几天,若老夫人不同意,还请二婶娘帮忙……”
说着,偷偷将一个荷包塞进宁氏手里。
荷包很轻,宁氏拿手捏了捏,知道定然是银票之类的东西,等出了院子偷偷一看,竟是张两千两的银票!
喜得她走路都轻飘飘的快飞了,这一刻,宁氏已然决定,跟着长房他们也沾不上光,还不如抱定姜蝉这棵摇钱树。
也不知她如何与赵母回话的,姜蝉带母亲离开赵家时,无一人上前阻拦。
袁嬷嬷见状更生气了,一路与姜如玉碎碎念,说没见过这样的人家,也不知道拦一拦,竟像盼着她们走似的。
姜蝉在旁不停添油加醋,长房无子,赵老爷都四十多了,就算他不要孩子,老夫人定然舍不得大孙子,说不准来个“去母留子”,再把孙子记在母亲名下云云。
反正怎么邪乎怎么说,直把姜如玉唬得心如死灰。
于是天刚刚擦黑,她们就乘着马车离开了京城,等赵家反应过来的时候,隔壁早人去楼空了!
赵母气不过,把宁氏叫过去大骂一顿。
许是手里有钱,人就有底气,宁氏破天荒顶了赵母一句:“用儿媳妇的银子添补儿子的外室私生子,搁谁谁能忍得了?大嫂不闹腾就够有气度的了,还不许人家回娘家散散心?”
赵母气了个倒仰,罚她院子里跪着去,赵霏霏姐弟俩闻讯赶来,一个抱着宁氏哇哇哭,一个说赵家容不下他们二房,闹着要回舅舅家,生生把上院搅得鸡飞狗跳。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王御史上书弹劾赵华狎妓宿娼,知法犯法,私德败坏,有损朝廷颜面,按律杖六十,革职永不叙用。
年前王家遭贼,他一直认为赵华搞鬼,什么奴仆和继女的私怨,当他傻?
真正目的必是干扰他查案,南直隶官商勾结,黑白两道鼠猫同眠由来已久,而赵华祖上是金陵人士,爷爷那辈才迁居京城,其中勾藤扯蔓的,还不定多少龌龊脏事。
他本想用此事作为南直隶查案的开端,可硬生生被上头摁下去了,王御史这个憋屈!
一口气憋了小半年,好不容易捉到赵华的把柄,要是不大加利用他就是傻子。
御史可风闻奏事,即便最后弹劾错了,皇上也不会怪罪,王御史是铆足了劲儿要咬下赵华一块肉。
他不顾一切连上三封弹劾,内阁压都压不住,逼得李首辅不得不把赵华叫过来问,到底怎么回事。
赵华神色异常憔悴,唉声叹气道:“那女子是金陵人,我仔细想了想,六年前回金陵修缮祖坟,和几个朋友去秦淮河花船吃酒,期间叫了几个歌伎作陪,但仅此而已,绝无狎妓之事。”
“糊涂!”李首辅摇摇头,“单你去花船这一条就说不清了,王御史还拼命把这事往漕运案子上引。那母子俩你打算如何处置?”
“学生本想送官审问,又怕事情越闹越大,牵扯进人越来越多,就把她们送到庄子里,让人仔细看管着。我让那妓子出了份口供,言明全是误会,上面有她的手印。”
李首辅看了一遍,道:“我先替你压一压,只要不传到皇上耳朵里,一切好说。还有一事……”
赵华忙低头:“请老师吩咐。”
李首辅手指轻轻点着书案,慢慢道:“一百万两银子,你说有法子弄来,还说年前就能拿到,如今都快六月了。国库的窟窿再填不上,别说你,我也得跪午门请罪去。”
赵华心头猛地一缩,他明白这是老师在警告他,若是办不好,只怕老师第一个就把他推出去顶罪。
“请老师放心,不出一个月,这笔银子必会到账。”
李首辅温和一笑,“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好好干,入阁也不是不可能的。”
一番话让赵华喜忧参半,惊惧交加,失魂落魄从首辅家出来,不知怎的就来到昌盛布铺门前,看着肩摩踵接的人群,听着伙计们干劲满满的吆喝,他心里更不是个滋味,阴毒地盯视一眼牌匾上的“姜氏”二字,恶狠狠笑了笑。
回去他写了封密信,命心腹连夜送往真定郑管家处。
另一个地方,聚贤楼二楼雅间,京城织染行数得着的人都来了,十七八个人围坐着相互叹气。
“孙会长,不能再进低价布了,您有织坊撑着不怕,我们不行啊,赔得底裤都不剩,一家老小都要喝西北风了!”
“一千匹布在铺子里压着,我上个月就关门了,孙会长,您看能不能退一部分?”
众人纷纷附和,“是啊,干脆把蓝印花布这部分买卖让出去,人们新鲜一阵也就过去了,咱们卖别的布一样挣钱,没必要和卫小九挣个你死我活。”
孙贤面色泰然自若,待人们的怨声一歇,方徐徐说道:“不蒸馒头争口气,此时退缩,往后卫小九还不得拿鼻孔看咱们?”
“这么说您有法子治他?”
“做生意,没有人脉不行,卫小九是有点小聪明,可惜他朝中无人。”孙贤整整袖口,“我和周爷爷通了消息,魏县那边自有人打招呼。哼,抢咱们的生意,就是阻碍宫里发财,他落不着好。”
在座的或多或少知道,孙家靠织造局的单子发家,那个周爷爷是宫里的主事太监,在皇上面前都说得上话,是孙家最大的仰仗。
有了这句话,众人算是松了口气。
此时一只小飞虫扑进孙贤的茶杯,他伸出一根手指挑出来,摁在桌子上一拧,讥笑道:“他怎么来的京城,就怎么让他滚回去,拿着笤帚打扫马棚去吧!”
一屋子人哈哈大笑起来。
因早早得了姜蝉吩咐,郑管家着人早早地拾掇好老宅,起居用品一应俱全,树木花草也修建得整整齐齐的,浓绿丛中月季花猩红黛白,开得煞是好看。
姜蝉很满意,先是夸了他一番,接着例行惯例:查看老宅账本。
郑管家指着一处道:“前几日县衙来人,说是山东春夏大旱,让咱们出粮出钱赈济灾民,因催缴得急,我做主捐了一千两银子,这是县衙给的收据。”
姜蝉猛地想起上辈子流民烧了老宅的事情,眉头不易觉察地轻挑一下,因道:“你办得不错,真定是姜家的根本,这些老关系一定要维持住。”
说罢,提笔在账面上打了个对勾。
郑管家接过账本,问道:“夫人小姐打算住多久?原来以为今夏不回来,去年我就没有订冰,要是长住,我得赶紧搜罗买冰去。”
“还没定,看看赵家如何动作再说。”姜蝉轻飘飘答道,“你去买冰吧,多备点也没关系,咱家用不了可以送人。”
郑管家应了声,转身欲走,却被姜蝉叫住,“本来想把你小孙子也带回来,让你们一家团聚,可袁嬷嬷说,你小孙子去赵家族学了,你想让他走科考的路?”
郑管家惊得心头扑通一跳,忙解释说:“他哪是读书的料?不过是替赵家少爷们磨墨铺纸,顺便学几个字不做睁眼瞎罢了。”
姜蝉微微一笑,“我不过随口一问,看把你吓得。”
“小姐,钱掌柜求见!”金绣话音未落,钱掌柜已满头大汗跑进来,脸色蜡黄,一张嘴唇全然没有血色。
“不好了,魏县的外庄掌柜来信,染料铺子不肯卖咱们染料,他们宁肯赔钱也不卖!”
姜蝉大惊,“为什么?那、那去别的地方问过吗?不拘邯郸,直隶、山西、山东,那么多染料铺子,哪怕高价买也可以!”
钱掌柜疲惫地摇摇头,“账上没现银,襄阳侯府的十万匹布,还有京城订出去的两万匹,十二万匹坯布,一股脑到了,咱们银子全压在里面啦!”
好似晴天炸响一道惊雷,震得姜蝉耳边嗡嗡作响。
亏钱是一方面,如果襄阳侯府的十万匹布不能如期交货,就会彻底得罪了人家,莫说姜家买卖,就是她自己,也无法在京城立足。
她告诉自己不要慌,还没到最后一步,“押几个铺子出去,派人去别处买染料,别管多少钱都买!我现在就去魏县,问问他们为什么不卖!”
“没用的,小东家,您还看不出来吗?”钱掌柜用疲倦得发酸的眼睛斜睨她一眼,“你想到的,我和外庄掌柜都想到了,十七家染料铺子一起罢卖,摆明了是有人做局害我们。”
“魏县县衙也去好几趟,平时笑脸相迎的县太爷避而不见,我甚至去求真定府的大老爷,也是不见……小东家,定然是上面有人发话,他们都不敢管。就算我们从别处买到染料,只怕也送不到染坊。”
上面,难道是赵华?他的手竟然伸到真定官场来了?
姜蝉呆呆坐着,一时没了主意。
郑管家犹豫了下,提议道:“要不给赵老爷说说,让他出面解决?”
“不行。”姜蝉想也没想就否决了,请赵华出面?无异于与虎谋皮,姜家只会死得更惨。
钱掌柜不住叹气:“我就说不能锋芒太露,这下把京城同行得罪光了,想找个中人说和都找不到。”
“备车,回京。”姜蝉深吸口气,去找刘婉娘,看能不能请动刘知府出面。
金绣又跟头咕噜跑来,“小姐,卫小九来啦,人已经到了二门。”
“快请!”姜蝉手按着椅子扶手几乎要站起来,连她自己都没发现,绷得紧紧的声音已然松弛下来。
一阵踢嗒踢嗒的脚步声,卫尧臣甩着手晃晃荡荡走近,脸上依然是那副万事不放心上的表情,嘻嘻笑着说:“发财的机会来了。”
第29章 放量,冲垮他
钱掌柜一听这话,若有所思看着卫尧臣,“小九,你有什么高招?”
卫尧臣往姜蝉旁边一坐:“我赶了一路,又热又渴又累,东家,给口水喝行不?”
姜蝉忙吩咐金绣端绿豆汤,“要井水湃过的,再拿几样绵软的点心来。”说着还要给他打扇。
“我自己来,摇得你胳膊酸。”卫尧臣从她手里接过扇子,哗啦哗啦摇得山响,又一气儿喝了两大碗冰糖绿豆汤,一碟子点心,满意地摸了摸肚皮,问姜蝉:“还有没有?”
“行了你。”钱掌柜好笑又好气,“都急得火上房了,你别嬉皮笑脸的,给我正经点儿!”
卫尧臣浑不在意地笑笑:“钱叔,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他一来,姜蝉便心安许多,瞥见郑管家的眼神总往卫尧臣身上飘,因笑道:“那就麻烦大管家亲自去德盛楼,他们家的烧狍肉和鹿筋锅烧鸭子非常地道,你去后厨盯着他们做,一定要用最新鲜的食材。”
郑管家怔了怔,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那卫尧臣如今风光无限,人们见了谁不喊声大掌柜,但总归是姜家马奴出身,以前在他面前都排不上号。
让他这个大管家顶着明晃晃的大太阳,给一个小马奴跑腿买菜,他真有些拉不下脸面来。
但主人家吩咐了,他也不能不听,意味深长瞅了卫尧臣一眼,徉徉去了。
“钱掌柜说的不错,的确是京城染织行商会搞的鬼,他们卡住上游原料,摆明了想把咱一下子挤死。”
卫尧臣不紧不慢摇着扇子,凉风悠悠,全飘向了姜蝉那边,“孙贤背后是织造局,太监说话可比顶头上司还好使,地方官儿自然不敢插手。”
“织造局?”钱掌柜失声叫道,“那咱们根本没胜算!”
姜蝉也是一惊,马上想到侯府:“襄阳侯知不知道这事?孙会长这么干,他们也有损失,总不会坐视不理吧。”
“我没找章老三,买卖上的事,还得用买卖人的方法解决。”卫尧臣沉吟片刻,“我想用坯布和他们斗斗,现今只有十二万匹,还不够,我要再买十万匹。”
钱掌柜一听差点跳起来,“还买?你疯了?莫说没钱买,就是有钱,我也不可能批这个帐,这十二万匹还不知道怎么处理呢!”
卫尧臣往下压压手,笑道:“别急啊,钱叔,听我的准没错,用量冲量,把坯布价格压下来,孙家也别想活。”
钱掌柜连连摇头,“不妥,不妥!孙家有织坊,咱们是买布,根本没法和人家对冲。你这法子是自损一千,伤敌八百,会把整个姜家产业拖垮!”
“咱姜家在真定这块挺好的,京城的买卖丢了就丢了,我豁出这张老脸找孙贤求情,把襄阳侯十万匹花布订单转给他,往后井水不犯河水,就此罢了。”
卫尧臣慢慢敛了笑容,正色道:“商场如战场,不是被别人吞了,就是吞了别人。这个时候退缩,孙贤也不会放过咱们,梁子结下了,咱就跟他们干到底,我非把孙家铺子吃下来不可。”
“至于我这法子行不行,嘿嘿。”卫尧臣摸了摸鼻子,调皮地眨眨眼,“他是有织坊,可他库存还不到一万匹,就算织机日夜不停地开,一个月顶天了三千匹,他拿什么和我对冲?”
钱掌柜讶然地打量着卫尧臣,没想到他连对方库存和产能都打听得这么清楚。
顿了顿,他问:“就算压低坯布价格,孙家赔了,可咱们没染料一样交不了货,如果织造局继续给这边的官府施压,咱们又该怎么办?”
卫尧臣往椅背上一靠,潇洒地摇着扇子打凉,“织造局为什么帮孙家,无非是因为能帮他们赚钱,如果孙家失去作用,他们还会继续帮孙家吗?”
钱掌柜瞪大眼:“你要取而代之,走织造局的路子?”
卫尧臣一挑眉头,轻轻吐出四个字:“他们不配。”
“我看可以试一试,”姜蝉凝神想了会儿,“姜家产业林林总总加起来有上百万两,把铺子和田庄抵出去,马上筹钱买坯布。卫掌柜,你放开手脚和他们斗!”
钱掌柜主张求稳,然小东家一力支持卫尧臣,他不好和东家对着干,寻思半晌,“我总觉得太冒进,不过小九你素有急智,又是野路子招数,我便信你这回。”
不等卫尧臣说话,他端正脸色道:“但我绝不同意拿所有家底和他们斗,最多五十万两!若这回你赢了,往后姜家大掌柜就是你,若是你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