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瞎说。”姜如玉吓了一跳,一股说不清的不安升上来,忙道,“或许就是好奇多看了两眼。”
“对对,我看差了。”袁嬷嬷扶着她道,“到新房看看去,过会儿该宴宾客了,得叮嘱姑爷几句,别让他喝个烂醉。”
姜如玉笑了,“还用你说?老钱早替他找了几个挡酒的了!”
还没进门就听见新房的笑声,姜如玉进去时,几个垂髫小童正满床翻着果子。
“一翻金床得贵子,二翻珍珠铺满床……”
姜蝉头上的红盖头已经掀开了,微微低着头,一张俏脸含羞带笑,两颊彩云纷飞,比往常颜色更加艳丽三分。
挨着她坐的卫尧臣咧着嘴,笑得有几分傻气,冲姜如玉喊了声“娘”。
“快坐下!”姜如玉摁住他,笑得合不上嘴,那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待会儿出去悠着点,别谁给你敬酒都喝,不说喝醉了人笑话,酒喝多了伤身子才是受罪!实在推不过,就吐在帕子里……”
姜如玉絮絮叨叨嘱咐半天,直到钱掌柜在外头唤卫尧臣出去才不说了。
姜蝉就笑,“我在这里坐了半天,娘连个眼风都不给我!”
“能一样么?”姜如玉轻轻戳了女儿一指头,“你连二门都不用出去,安安静静在房里歇着,他可是在外头忙活了大半天。”
卫尧臣笑道:“娘心疼我,你还吃味了?”
姜蝉抿嘴一笑,推推他说:“快去吧,少和我耍贫气,没听钱叔叫你好几遍了。”
他一走,姜如玉就问女儿,“你们和宫里的人打过交道?”
姜蝉叫伺候的人下去,屋里只剩她母女,“司大总管来过咱家,那时棉价刚出现猛涨的势头,他请你姑爷帮忙稳定市价。”
“这就对了。”姜如玉长长吁出口气,瞬间轻松许多,“我就说不可能无缘无故来咱家,哎呦,我的心现在还扑通扑通跳呢!”
可皇后为什么也派人过来?
姜蝉心头一颤,说不清为什么不愿深想这个问题,没话找话道:“孙家人没来捣乱吧?”
姜如玉乐滋滋说:“他们倒是想来,半路上就被姑爷的人截住了,这点姑爷比我们想得周道。还有今天喜堂上,你是没瞧见姑爷有多威风,宫里的嬷嬷说话不大好听,还想叫你出去拜见她,结果叫姑爷三言两语给顶了回去,当时她的脸那个精彩!”
“他是个好的,”姜蝉望着窗外的弯月,嘴角啜着笑,“我就是没想到会这样好……”
月亮升上中天,外面静悄悄的,偶有一两声虫鸣,夜色更加浓郁了。
卫尧臣头发湿漉漉的,带着皂角的清新香气走进来。
姜蝉也早换了轻薄的纱裙睡衣,端端正正坐在炕上,□□凤蜡烛燃着,映得她羞颜似晕,好似熟透了的桃子。
卫尧臣仔细看了她半晌,她一微笑,他就觉得空气都是甜的,每个毛孔都畅快得不得了。她一落泪,他就觉得整个天都是暗的,心口闷痛闷痛的。
刚开始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后来他知道了,便存下了不该有的妄念,在深夜无人时,总做梦盼着能有这么一天。
原来美梦真的能成真。
卫尧臣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轻轻道:“我终于有家了……”
姜蝉的头有点眩晕,不得不慢慢依偎在他怀中,极轻极轻的,在他下颌亲了一下。
单薄的衣裳裹着她美丽的身体,鼓起的胸脯随着喘息微微起伏,她看着他笑,睫毛一眨一眨的,扰乱他的心思。
卫尧臣呼吸急促起来,翻身把姜蝉压在身下。
月亮躲进云里,繁星如碎钻一般镶嵌在深蓝色的夜幕中,柔和的夜风拂过,芬芳的花香弥漫了整个世界。
此时他们就像在浩瀚无垠的大海中,自由游水的两尾鱼了。
隔日,掌灯时分,景元帝歪在大炕上,一五一十听完司友亮的汇报,静默半晌,良久才道:“你看清楚了?”
司友亮答道:“看清了,的确是洛侧妃身边的婢女,她老子恰好在封府之前死了,侧妃就准了她的假,正好躲过了这一劫。”
景元帝叹道:“倒是个忠仆……话说她也太着急了。”
这个“她”,自是指皇后。
又说:“老十三竟也察觉了,这孩子的心是越来越细,和他母妃倒不大一样。”
司友亮道:“毕竟陆铎一直跟着卫掌柜,难免不起疑心,不过老奴瞧着,十三皇子应当是很赏识卫掌柜,章家那孩子和他的关系也很不错。”
“那是最好的了,我就担心一旦认回他,反而引发不必要的麻烦。唉,朝廷好容易稳定下来,可不能再起波动了。”
“皇后那边……”司友亮迟疑了下,还是问出口,“好像不太满意姜娘子。”
景元帝失笑:“能满意才怪!别忘了皇后的父亲是因为什么被撸了官职。”
司友亮讪笑道:“怪道那黄嬷嬷死活要给姜娘子一个下马威,不过对卫掌柜很是客气。”
景元帝不置可否,“关键还得看卫尧臣怎么想,别看那孩子整天笑嘻嘻的,其实脾气硬得很,他要是不愿意,皇后再怎么折腾也没用。”
说着从案上抽出一本奏折,“刑部、都察院的联名折子,看来他们想要把李首辅拉下来。我看卫尧臣也自在不了多久了,用不了几天就得叫回来配合查案。”
金口一开,必定准验,还没进六月的门,真定府的同知就登上了姜家的门,拿着刑部公文,好说歹说,一定要护送卫尧臣夫妻二人上京。
第78章 坦白
姜如玉愁容满面,“前阵子在京城的时候去衙门作证过,怎么又让去?别是有人故意害咱们!”
姜蝉安慰说:“不会的,听说主审的是薛峰薛大人,别人我不知道,可他是断不会冤枉好人的。况且同知大人亲自上门,咱能不去吗?”
姜如玉不放心,“自打宫里来人,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有事要发生。唉,咱们虽有钱,可碰上‘权’字,根本没用”
“怎么说咱们也立了功,我想朝廷还不至于干出卸磨杀驴的事来。”姜蝉脸上是十足的信心,“您就把心放肚子里,不放心我,还不放心你姑爷?”
一句话说得姜如玉笑起来,“那孩子很有些运道,好几次我和老钱都觉得要输了,可他偏偏能反败为胜,买卖越做越大。”
姜蝉附和着说了几句,但一从母亲房中出来,她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说不忧心是假的,之前在京城已经把来龙去脉都和官府备细说明了,现在又让去,肯定是因为查案遇到了极大的阻力。
他们,只怕又卷入朝堂上的争斗了。
天空飘起细雨,沁凉的雨丝钻入脖颈中,姜蝉不由轻颤了下,再抬头,一柄油伞已遮在头上。
卫尧臣笑吟吟道:“想什么呢?站在雨地里发呆,小心着凉。”
“有点担心,此去京城,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姜蝉顺着鹅卵石路慢慢向前走着,“那天宫里来人,我思来想去,总觉得事情不简单。”
碎花如屑,轻轻落在伞上,粘出一副色彩斑斓的画面。
卫尧臣沉默了。
许久听不到他说话,姜蝉诧异地回头看去,却见他眉头深锁,嘴角也紧抿了起来,不由一怔,“你有心事?”
“我……”卫尧臣有点不知道怎么说,闷闷说道,“的确有事,咱们去亭子里坐坐。”
雨水顺着滴水瓦滴滴答答流下,很快,六角亭周边挂上了一层密密的雨帘。
姜蝉静静等着他开口。
卫尧臣拿出那块龙纹玉佩,“打小我就带在身上,我娘没疯的时候,说这是我爹留给我的,不能给任何人瞧见。”
姜蝉看着那条几乎要从玉中飞出来的龙,心头狠狠跳了两下,半天才说:“这不是普通人家该有的东西。”
“以前没见过好东西,不知道那么多,后来跟着你到了京城,才知道这块玉价值不菲。再后来……”
卫尧臣深深吸了口气,“我跟十三皇子去山东,无意中见到他身上的玉佩,和我的一模一样。”
“皇子?!”姜蝉惊得浑身一颤,差点从美人靠中站起来,她愣愣地看着卫尧臣,脑子里一片空白,一时间酸热苦辣齐齐涌上心头,也不知是喜是悲,张张嘴想说什么,两行清泪却流了下来。
怪不得上辈子他头上束着明黄额带!
姜蝉缓慢地坐了回去,“老天……你可看准了?”
嘴上如是说,心里已相信了。
“当时我也不敢相信,可后来的事接二连三证实了我的猜想。”卫尧臣缓缓将诏狱的遭遇说了,“那次司友亮刘方三人深夜来访,他们对那位富商打扮的老者敬畏有加,别说普通的王公贵族,就是亲王、皇子,也没有这样的待遇。”
姜蝉轻呼一声,“难道那人是皇上?”
“我猜是。”
“啊,所以咱们成亲,司友亮才会过来观礼,还送了御赐的东西。饶是高门大户也不见得有此殊荣,缘由竟出在你身上!”
姜蝉突然想起另一个可能,“你是皇子的话,皇上怎么可能允许你入赘?说不定一道圣旨下来,咱们的亲事就不作数了。”
“不可能!”卫尧臣不假思索道,“他敢作废你我的亲事,我也不稀罕他这个爹。你不用担心,要是他不允许,早有一百个法子阻止我入赘,既然司友亮能参加咱们的婚礼,就说明皇上认可了。”
姜蝉仔细打量他两眼,忽而一笑,“没想到我竟找了个皇子当姑爷。”
“皇子不皇子的,现在八字还没一撇,不作数的。”卫尧臣紧紧握着她的手,“这事一直没和你说,一来是之前我也不十分确定,还有就是……我怕你不肯和我成亲。”
姜蝉笑了笑:“我喜欢你,无关乎你的身份,皇子也好,马奴也好,只要你还是你,又有什么打紧的?要是我娘知道了,保不齐就不会招你为赘婿了——但也说不准,她做不了我的主!”
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下,卫尧臣的表情明显轻松许多。
姜蝉又道:“咱们在这里猜想半天也没什么用,等到了京城再看情况吧。还有皇后那头,我觉得她派人来不是什么好事,你多少提防着她些。”
卫尧臣笑道:“我只想和你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想掺和宫里的那些烂事,管她什么心思——只别惹到我头上!”
真定细雨纷飞,京城还是艳阳高照,明晃晃的日头在湛蓝的晴空中缓缓移动着,照射在黄瓦红墙上,一片金碧辉煌。
坤宁宫,因天热,香炉中没有燃香,只摆着几盆百合花,姚皇后躺在软榻上,微阖双目,声音淡淡的,“他真这样说的?”
黄嬷嬷在旁边打着扇,忙躬身答道:“奴婢岂敢扯谎?那卫尧臣也忒不识抬举,简直是给脸不要脸。娘娘,奴婢斗胆说一句,这人一看就不是容易掌控的,比他能干,比他有钱的商人多得是,何必用他呢?”
姚皇后睁开眼,“看来他也猜到自己的身份了。”
黄嬷嬷一怔,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姚皇后看着她一笑,“司友亮亲去观礼,你怎么看?”
黄嬷嬷沉吟片刻,答道:“跟卫尧臣打擂台的松江棉行,和李家有干系,据说李首辅的独子李忠收了棉行的银子,指使兵马司的人拿卫尧臣。十三皇子想要扳倒李首辅,正巧给他递了把柄,而皇上让司友亮去,大概也是支持他的意思。”
姚皇后点点头,“还有一点你没说:我的一举一动都在皇上监视之下,皇上在警告我,不要轻举妄动。”
黄嬷嬷慌忙低下头,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
姚皇后目光沉沉望着乾清宫的方向,嘴角勾出一个轻蔑的笑,“我也没打算瞒他,哼,让那个女人的儿子跪在我面前,感激涕零叫我母后,真是太有趣儿了!”
黄嬷嬷愕然。
姚皇后摆摆手,“以后你就知道了,下去罢。”
随着越来越烦躁的蝉声,京城溽热难耐的盛夏来临了,京城官场也愈加躁动。
皇上准了十三皇子的举荐,任命薛峰主审瞒报军情、哄抬棉价两案,上谕一发,不少官员暗暗叫苦。那薛峰最是油盐不进,给个棒槌就认针的人,让他查,官场战场商场定会勾藤扯蔓地闹腾起来!
果然,不过半个月的功夫,薛峰就参劾了户部、兵部、吏部等衙门七八名的官员,扣押了大大小小三十多名官差,且看他那架势,大有不穷追到底不罢休的状态,一点官场体面都不顾。
便有人偷偷摸上李家,想借助李首辅的势力把薛峰的气焰打下去。结果前脚刚从李家出来,后脚就看见李忠被押走了!
大堂上,陆铎领着锦衣卫的人守在门口,兵马司几个头目并岳守信、棉行索老爷战战兢兢跪在地上,李忠昂着头坐在公案下方的太师椅中,傲慢地盯着房梁,看也不看大案后头的薛峰。
其他证人站在另一侧,卫尧臣也在,眼中满是玩味。
啪!薛峰一拍惊堂木,冷声道:“李忠,你伙同奸商,高价采买宣府军需物资,从中攫取暴利。并接受松江棉行贿赂三万八千两白银,指使兵马司罗织罪名,诬陷无辜,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可认罪?”
李忠冷笑道:“光凭几张嘴就想给我定罪?物证在哪里?有本事你把他单子上写的东西找出来啊?至于兵马司……哼,这几个人我见都没见过,谁找他们的你找谁去!”
他就不信薛峰敢带人抄李府,没有赃物,这些供词就是废纸一张,兵马司那头,反正也不是他露面,随便推个管事的出去就行。
因此他是丝毫不惧。
薛峰甩出一支令签,厉声命道:“来人,去李府搜查,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