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景辞倒不意外宋舟突然安静下来,他还有另外一桩事要跟她说,“还记得你曾经问过我的事情吗?”
“嗯?”
“你的身世或许很快就可以解开了,我跟墨先生求证过,你母亲,”季景辞顿了顿,见宋舟紧紧地盯着自己,他复开口,“极有可能在宫里。”
季景辞的眼神太过复杂,宋舟内心有些不安。
她骗了自己那么多年,表面上装作对身世漠不关心,可是内心深处还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特别是听墨柏枝说了一些过去的事情,她更加想要知道真相。
也不是一定想要找到母亲,只是想问问她为何要抛弃她?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还是只是单纯的不喜欢她?师父又为何不愿意告诉她真相?当年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季景辞自觉知道大半个真相,以他对章若华的了解,他不禁对宋舟报以同情,又带着丝丝心疼。
他想这件事还是得循序渐进好好处理,说他自私也罢,这样才能斩了宋舟的亲缘,抓到章若华的痛脚。
宋舟有太多事想知道,一时却不知从何问起,张了张嘴,半晌,终于开口问道:“她……好吗?”
“很好,”季景辞看着宋舟又淡淡补了一句,“其实是特别好,过几日的秋日宴,我可以安排你进宫去看看,你——要去吗?”
宋舟一路心不在焉地出了西苑经朱雀大街往太医署走,季景辞安排的小侍卫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
她很难不去想季景辞说的“特别好”是何意,不过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就去看看吧……
就在宋舟思绪万千的时候,一个久违又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宋……宋姑娘……”
第48章 故人等他这次科举高中了再去说吧,他……
“宋,宋姑娘?真的是你......”
孟亭今日自学馆出来,本要去临湖楼参加诗会,没想到竟在朱雀大街见到了熟悉的身影,初时他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
可是随即想到前些日子父亲孟照寄来的书信,说起了渝州巨变,他这才相信宋舟到了京都。
宋舟听闻这熟悉的声音,一抬头,正见孟亭被西苑跟随的两名侍卫拦着不让靠近,她只好开口:“两位小哥,这是我朋友,劳烦你们……”
两人对视一眼,抱拳致歉,又利落地消失,不远不近地跟在宋舟身后,孟亭诧异之余,急忙上前。
几个月不见,孟亭还是从前模样,一袭青衫,迎风而立,只是比渝州之时,瘦了一点,少了分书生意气,多了分沉着稳重。
宋舟对孟亭还是充满感激的,若不是他,说不得她就被王家给弄死在州府大牢了,所以能在京都乍见,她也心里欢快。
“孟公子,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见宋舟明眸微弯,神光熠熠,孟亭也不觉笑了起来,“尚可,只是过了府试又一路坐船来京都,说来惭愧,在下打小就是个旱鸭子,这一路甚是昏沉。”
宋舟跟他身后的书童都不觉笑出声来,想起之前孟亭约她逛灯市。
其实渝州城的灯市还有游船,这最热闹的也是泛舟湖上,可以见到整个渝州的灯市全貌,奈何孟亭怕水,几人心照不宣的只在灯市上逛了一圈。
明明也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情,如今想来却似隔了许久般,两人又在他乡偶遇,一时有许多话想说,孟亭也不想去诗会了,干脆约了宋舟找了家茶楼靠窗雅间坐下来聊聊。
这一聊,宋舟才知道原来孟亭上京是准备参加今年的科考的,因为渝州先是疫情,后又官场巨变,他父亲孟照便去信让他直接上京都准备科考,还让以前学馆的同窗多多照应。
孟照其人,虽然只是王知州的主簿,却也挺能审时度势,在王家彻底垮台后虽然失去了主簿一职但也并未受到什么牵连,并且在新知州上任后很快又得到起复。
宋舟虽然不喜他只顾明哲保身,但也可以理解,毕竟比起王知州等人他要正直多了,而且对自己的儿子,那是一片拳拳之心,宋舟很是羡慕孟亭。
“倒还没有恭喜你顺利通过府试,”宋舟替孟亭斟了一盏茶,也替自己满了杯,“在此以茶代酒,为你庆贺!”
孟亭摆手,接过茶盏,大方道:“多谢。”
他饮过茶水,又真诚道:“若不是当初你跟无涯子师傅相救,这在下十多年寒窗苦读,也不过是一场烟云罢了。”
“不过机缘巧合罢了,都是孟公子的造化,”宋舟笑眯眯的继续道:“依我看孟公子还有大造化,此次定能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许是落日的余晖太过耀眼,孟亭觉得宋舟的笑颜是如此恬淡美好,他不禁想起父亲曾经承诺过只要他能得中进士便许他婚娶自由,一时间心头大快。
“对了,你在京都怎么样?准备何时回渝州呢?”
宋舟呷了口茶,犹豫道:“我在京都还有些事情,应该暂时不会回渝州了。”
孟亭这才看见宋舟的腰牌,他来京都也有些日子了,虽然专心念书,但他深知科举也是为了入仕,故也常与京中士子打交道,对一些服饰腰牌也有了解,初时他没在意,这会儿仔细一瞧,诧异问道:“你进了太医署?”
孟亭倒不是怀疑宋舟的医术,只是他不是对官场一无所知的普通人家,深知这太医署的选拔多是出自杏林世家,没有长辈引荐是很难进去的,更何况她一无根无基的弱女子,故才有此一问。
宋舟也没有解释的打算,只轻描淡写道:“嗯,机缘巧合。”
孟亭不傻,很快他就联想到孟照信中说的宋舟上京作证接发王知州的事,前些日子还听说大皇子被贬为庶人,想来宋舟不知不觉也卷入其中了,他不禁有些担忧。
“宋姑娘,在下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孟亭的人品宋舟是了解的,她搁下茶杯,认真道:“孟公子但说无妨。”
“宋姑娘自小跟着无涯师傅四处看诊,医术是有目共睹,唯一缺憾可能是系统理论欠缺一点,孟某想太医署典籍颇丰,能进去确实对姑娘颇为有益。”
孟亭顿了顿,继续道:“只是太医署往来接触的都是达官显贵,姑娘性情耿直,还请多加小心。”
宋舟哪里不明白孟亭的意思,也知道他这是好意提醒,不过她既然已经上了船,哪里还有再下的道理,她也不可能去跟孟亭解释什么,只得简单谢过孟亭好意。
孟亭见宋舟回得敷衍,很是担忧,忍不住再次出言低声提醒,“宋姑娘,你可知此次科举为何主考官员迟迟未曾公布?”
宋舟不知为何突转话风,只得蹙眉问道:“不知,这是为何?”
孟亭四下瞧了,挥退书童,见无人注意,方才小声道:“往年主考,不是圣上便是委任太子太师,自太子成年后更是多交由太子主持,这也算是提前为太子培养门生,可是本朝自太子成年便摔断了腿,能不能恢复还未可知,听闻圣上有意让三皇子主持。”
孟亭担忧地看了一眼宋舟,继续道:“听闻近来朝事圣上也有意让三皇子处理,太子被训斥了多次,不得不搬出东宫以避锋芒,太医署在皇城,是非中心,你又无根无基,凡事还需小心。”
孟亭本也不是多话的人,只是因为担心宋舟一无所知稀里糊涂被人利用才说了这么多,宋舟能感受到他的好意,但是她有的坚持,偏偏这些又是不能为外人道的,只得起身朝孟亭行了一礼,郑重道:“孟公子这一番提醒,宋舟铭记在心。”
她又看了看天色,确实不早了,便朝孟亭道:“皇城有规定,日落之前得关城门,我要回太医署了。”
孟亭还想说些什么,可是确实天色不早了,他只得点了点头,起身送别。
朱雀大街在落日的余晖映衬下,有如笼上了一层金光,宋舟迈步出了茶楼,孟亭眼见她的身影即将消失在人群中,忍不住叫住了:“宋姑娘……”
“我平日在文学馆求学,偶在临湖楼学社,你若有事,可来这两处找我……”
宋舟回头,笑盈盈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即匆忙消失在了人群中。
孟亭看着她渐行渐远,直至消失,有些丧气自己为何有些话没有说出口,当初离开渝州的时候也是。
他想告诉她他在父亲那里据理力争为他们争取了机会,他还想告诉她这些日子他明白了医馆对她的意义,他想承诺以后会好好照顾她让她一直做她想做的事……
可是这些话他都没有机会说出口,等他这次科举高中了再去说吧,他想。
*
“为何这么晚才回来复命?”季景辞看着眼前的影书,神情有些不满。
影书想起了高德两兄弟的汇报,如实朝季景辞回道:“殿下,宋姑娘在朱雀大街遇上了熟人,两人相见甚欢,在茶楼坐了一个时辰才走的,所以高德两兄弟回来就有些晚了。”
季景辞诧异:“一个时辰?是什么熟人?”
“听说是宋姑娘在渝州的旧识,似乎是来京都参加科举的……”
季景辞蹙眉,“科举……男旧识?相见甚欢?”
影书额头有些细密的汗珠。
季景辞不知为何想到了当初宋舟房里挂的那盏精巧的灯笼,心里有些不快,“你去查查这人,孤要知道他们在渝州的所有事情。”
“是。”
“那边有什么动静?”季景辞翻看着案桌上的密信,继续问道。
说这事影书就轻松了许多,他恢复了惯常的语气,“圣上今日照旧去了翊坤宫用晚膳,听说至今未出……”
季景辞勾了勾唇角,“呵,倒是数十年如一日。”
也不知道当他那自诩深情的父皇知道章若华不仅给他戴了绿帽子,还有了一个私生女,该是何等表情?又或者,这等皇室丑闻传了出去,旁人又该如何看待这对鹣鲽情深的夫妻?
这件事还有更多可利用之处,比如……
季景辞简直想笑出声来,可是宋舟清澈的眼波在他眼前挥之不去,他眨了眨眼睛,换了个茬头,“左不过是商量这次科举的事儿,想替老三铺路罢了……”
影书是打小就被沈家送到季景辞身边的,季景辞在他面前也不避讳,不过身为第一暗卫,他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不该说,比如现在,他很清楚,太子殿下不过是想换个话题。
“殿下这次真要让三皇子去主持?”
季景辞似笑非笑,“不然呢?父皇决心已定,孤一个废人,又有什么办法?”
晋安帝一直有培植自身势力,一心扶持寒门,深得他心的章氏母子又岂会不知?可惜朝堂大家世族又哪里是好惹的,就连章氏母子也知道这朝堂并不是皇帝一人说了算的,否则她们也不会一心要攀结上萧家,这次科举,皇帝即使有心让季景喻培植势力,也要看他有没有本事能吃下来。
只等着看好戏了……
季景辞轻轻摩挲着腰间的蟠龙佩,“影书,舅舅出发可有半个月了?”
“是的殿下,西南王一路快马加鞭急行,沈世子已经出发潼关去迎了,相信不日便能抵达京都。”
想起西南王沈怀,季景辞有一瞬间地愣神,上一次见他已经是好几年前了,那时候沈皇后刚刚过世,是他拦住了失去理智想要去质问的他,并用他宽阔有力的臂膀,告诉他什么叫不自量力。
这些年,也真的一直是靠着沈怀在战场的铁血戎马,才能力保他的太子之位。
季景辞不自觉地摩挲着手中的玉佩,他想,也是时候换他来守护亲人,夺回本就属于他的一切了……
第49章 秋日宴(上)依朕看阿止也大了,不若……
寒露时节,昼短夜长,即使繁华如京都,在傍晚时分,路上也行人渐稀,只今日有了例外。
宫城皇城早早亮起了斑斓灯火,自朱雀大街通往皇城的道路一路上车马络绎不绝,不少京都百姓围观着,谈论着,除了宴会盛事,平日难得有如此多的贵人车马同时驶向皇城,一时倒也热闹纷呈。
“阿月,今年朱雀大街这一路的灯饰倒很是别致,你快来看看。”长公主季令妤心情不错,见女儿萧明月一直闷着,掀开车帘主动开口哄她。
萧明月有些恹恹,把头撇开,赌气道:“我接受你们的安排,已经很是伤心,难道您跟父亲,还非要我一路笑着装模作样么?”
“你这……”
长公主压下心里那股烦躁,暗想真是把她惯坏了,不过谁让是自己亲生的,既然她已经同意了婚事,其他的能哄便哄吧……
“瞧你说的,你是我跟你爹爹的掌上明珠,我们做什么还不是都是为了你好,”见萧明月依旧偏头赌气,长公主话锋一转,“好孩子,你就看看呗,前面有好几只兔儿灯,你不是打小就爱看么?咦?好像还有小羊宫灯……”
萧明月年纪不大,自小受宠,本也是孩子心性,这会儿听见有自己喜欢的各色动物灯,哪里还忍得住,眼角已经偷偷朝车窗外瞧了。
这一瞧就怔住了,长街两旁,除了橙黄的串串小灯,还有大小形态各异的兔儿灯,小羊饮水,卷龙戏珠花灯……
长公主见萧明月来了兴趣,趴她耳边轻轻道:“这次秋日宴,景喻可没少费心思,他知道你喜欢这,特意命匠人制的……”
“谁告诉他我喜欢这些的?”萧明月小声嘟囔着,突然醒悟过来,嗔怪道:“定是你跟爹爹故意的!”
“甭管是不是故意的,至少人家有这心,你看景辞什么时候搭理过你了?就你傻乎乎的往上赶。”
长公主气得忍不住戳了戳萧明月的额头,见她圆溜溜的眼睛一眨就要落下泪珠子来,只得缓了语气继续道:“阿月,你娘是大晋最尊贵的嫡长公主,你爹是大晋第一世家的家主,说句忤逆的话,要不是咱们家,今上说不得还在封地吃沙土,你比他的儿女又差了什么?景辞不知好歹,就是嫁给他,你又能过几天舒心日子?倒是景喻,处处仰仗咱们家,又打小就对你上心,你这傻头傻脑的,岂不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