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风寒,好歹还有常林派人去太医署替她请医官,这次除了小葵给她上点寻常伤药,竟再无一人理她,她只觉万念俱灰。
小葵见她这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哭着劝道:“玉竹姐姐,你别这样。你这样,可让小葵怎么办呀?”
王玉竹耷拉着眼皮,失意道:“小葵,我是没什么指望了……你以后收敛些吧,混到年纪了就出宫去,也比这无缘无故丢了性命的强。”
小葵到底年纪轻,一听这话就哭了出来,“呜呜,我不要,我要一直跟着玉竹姐姐。”
她又小心扶了王玉竹半坐起来,拿了细布蘸水替她润润满是死皮的嘴唇。
许是不小心被呛到了,王玉竹猛地咳嗽了起来,“咳咳……傻小葵,咳咳……”
见她脸色惨白,小葵赶紧放下手中的细布,掀开被子一看,这一咳,她好不容易止住的创口又流出了鲜血。
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只怕她还未死于伤口化脓就已经死于失血过多了!
小葵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我是熬不过去了……小葵,不要哭……”
小葵眼前浮现了一个身影,“不,玉竹姐姐,我一定会想法子救你的!我去求,就是把腿跪断了也替你找药膏来!”
她现在走投无路,先去找宋舟试试看,说不得王玉竹还有一条活路。
小葵之前有王玉竹照拂,在翊坤宫干的都是轻省活儿,传个消息跑个腿什么的,这会儿拿了对牌出宫倒也容易,她走得急,不一会儿便溜到了太医署。
可惜她只有翊坤宫的对事牌,没有主子的吩咐,她一个小小宫女即使进了太医署也是万万不敢找医官的,否则漏了馅儿被人捅出来,她非吃不了兜着走。
没办法,她只能急中生智撒了个谎。
……
“宋姐姐,宋姐姐,开开门,你表妹找您……”
宋舟本在院中整理笔记,正有一处想不明白,突然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听闻是御药房药童的声音,她蹙眉起身开门。
“表妹?”
“宋姐姐,您表妹说找您有事,我就带她直接过来啦。”小药童阿大一脸期待地等着宋舟的夸奖。
小葵见宋舟神情不善,赶紧跪了下来,哭诉道:“宋姐姐,小葵一时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还请您莫怪!玉竹姐姐快不行了,您大发慈悲救救她吧……呜呜……”
小药童见这模样,瞪大了眼睛,“怎么回事这是?你你你……骗我?”
宋舟明白了,原来是有事相求,她对小葵并无好感,不过王玉竹她是知道的,她不仅是章皇后的贴身女官,还跟萧明月关系不错,怎么会突然不行了?
见阿大就要准备唤人,她犹豫了一瞬终是开口:“阿大,你先回去吧,这确实是我一个远房表妹。”
阿大狐疑地打量了一番,“啊?好吧宋姐姐,有事儿您唤我一声,我就在院外。”
说完,蹦蹦跳跳就出去了。
宋舟转身,“先进来吧。”
小葵擦了一把眼泪,就知道有戏!她赶紧欣喜地爬起来跟上。
宋舟引着她在院中石凳上坐下,手指敲着石桌,“你刚刚说王女官怎么了?”
小葵摸了摸泪,“玉竹姐姐被皇后娘娘罚了二十杖,虽然擦了药,可是一直不见好,身下的血止也止不住,咱们又没法子请太医,宋姐姐,小葵知道您妙手仁心,您一定要救救她……呜呜……”
二十杖……
宋舟挑了挑眉毛,“她不是皇后的贴身女官向来得宠么?怎么会被杖责?”
听闻此,小葵叹息一声,“说是女官,到底不过是做人奴婢罢了,听说是因为齐王妃送的那只波斯猫,其他的我也不清楚,想来玉竹姐姐是遭了无妄之灾呀!”
波斯猫……
宋舟想起来了那日,王玉竹跟萧明月去花园看花样,栖霞殿当时出现了一只猫……
难道萧明月当时就在那里?宋舟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终于有了眉目,她就奇怪萧明月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原是如此。
这样看来,很明显章皇后定是要找个人出气的,办事不力的王玉竹正好撞上了。
宋舟仔细打量了小葵一番,她神情担忧不似作伪,上次王玉竹生病她也是急得没法,还替她打抱不平,想来她跟王玉竹感情是真好。
说起来这王玉竹也确实是遭了无妄之灾,一个女子被杖了二十,可以想象她的惨状。
“我过去有些不太方便,”宋舟犹豫了一下,见小葵脸色突然转白,她又于心不忍,“不过我可以替她配些伤药,你带过去试试。”
小葵哪里还敢挑三拣四,宋舟现在已经是太医了,她愿意给王玉竹配些伤药已经仁至义尽,更何况自己上次还惹了她不高兴!
她拉着宋舟的衣袖,有些感激得语无伦次,“啊,宋姐姐,多……多谢您!我就知道这次来对了,之前的事是我不懂事多有得罪,以后我一定日日替您在菩萨面前祈福,保佑您……”
宋舟也不喜听这些废话,她打断了她,“行了,我不过配些药罢了,能不能熬过去还是得看她自己,你先在这里等着吧,我去去就来。”
尽管宋舟话说得冷淡,这些日子没少受人冷脸走投无路的小葵还是感激不已。
待拿了药,问清了用法,她赶紧偷溜回了翊坤宫替王玉竹上药。
小葵欢欢喜喜的去了,宋舟见天色也不早了,她便将整理好的笔记移入了房中。
这些日子笔耕不缀,整理差不多已经进入了收尾工作,只需要把放在季景辞处的那些拿回来,便完整可以拿去刊印了。
只是……
晋安帝破格升她做太医,已经摆明了要他们保持距离,她怎好再上门去?
会不会再给他添什么麻烦?
要不还是传信让墨柏枝带出来?
宋舟坐在梳妆台前,忍不住拿出了那把角梳。
她轻轻摩梭着梳柄的小舟,仿佛能感受到他一笔一画在上面雕刻的心情,不知不觉间她的唇角弯了起来。
“你这是要梳理头发呢还是在睹物思人呢?”
宋舟捏紧了角梳回头,就见季景辞长身玉立,靠在造型精美的落地罩前,正一脸戏谑地调侃自己。
季景辞的腿经过这段日子的秘密康复,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在外人面前仍旧还是要靠动椅出行,他也想把这个消息分享给宋舟。
“你的腿……”宋舟闭了眼,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再睁开,竟发现他正迈着长腿走近!
她不自觉后退了一点,突然她又感到丧气挺了挺胸脯,怕什么呀反正他也走不过来。
季景辞继续问道:“你还没回答我。”
宋舟伸手解了束发的发簪,装作正经打理头发的样子,“我梳……梳头发……”
季景辞觉得她这反应着实可爱,也或许是好久不见,他忍不住轻嘲调侃,“嗯,今日你倒休息得早。”
宋舟瞥了一眼天色,确实还未黑尽,她挺了挺背脊,“这不无事可做吗?不像太子殿下你,日理万机……”
季景辞简直难以置信这话会从宋舟口里说出来,他觉得他听出了三分幽怨,心底忍不住生出几分淡淡的愉悦跟心疼。
“宋舟……”
他斟酌了一下,继续道:“我近日都没有回过临风斋,父皇身体不好,把很多事都直接交给了我来做,这些日子我一直歇在东宫。”
这是在解释为何这些日子都没有见到他?难怪镯子一直没反应,原来如此。
宋舟只要戴着镯子位置是可以变的,但季景辞那边不行,非得在临风斋才能看见彼此,这也是前段时间两人才发现的。
季景辞见宋舟不说话,他继续解释道:“我明日就要出发去少康山替父皇主持祭天大典,这一去又要待上数日,本来是安排明日直接从宫里出发,但是我好久不见你,所以就回来了临风斋一趟。”
宋舟心里的芥蒂早就烟消云散了,她伸手将披散的头发撇至耳后,默默梳着发梢,“你这又要去多久?”
季景辞站在交界处,目光炯炯地望着她,“这次跟上次请岁火不同,还要祭祀跟占卜,加上路上的时间,可能需要一个月左右。”
宋舟点了点头,望着他,忍不住叮嘱:“你的腿刚好,路上也要小心些。”
这一点头,她额角落下一缕调皮碎发,季景辞伸手想替她拂了开来,可惜知道徒劳无功,他又默默地放了下来,“我这一路虞方都安排好了,有羽林卫护驾,出不了什么事,我其实有些担心你……”
“我?”宋舟停下了梳理头发,有些不解。
季景辞不知道该如何跟宋舟解释,他这一离京,想必不管是路上还是京中都不会太平,可是他也不能带着她去,因为这可能更危险。
“宋舟,我不在的时候,若是有什么难事,你可以去太师府找我老师徐聘,他会保护你,如果不行,你就往京郊荣喜班去,那里有个麻风村你还记得吗?”
宋舟点头,当然记得了。
季景辞继续叮嘱道:“若是京都发生了什么事,你万事不管,只需要进去躲着,你可明白?”
宋舟直觉有些不对,“是有何事要发生?”
季景辞摇头,“现在还说不上来,我只是做个最坏的打算,说不定什么事都没有,宋舟,你要记得只有你安全我才能心无旁骛,明白吗?”
只有你安全我才能心无旁骛……
宋舟心里甜丝丝的,她不自觉撇过头,轻轻回了句“我明白的”。
她的发丝垂在腰间,如缎子般黑亮光滑,偏偏那腰,又仿佛不堪一握。
季景辞突然想起初见她的那一晚,脸不禁有些红了,他忍不住在心底喃喃唤她的名字。
宋舟哪里知道他的遐思,她只觉得今日的季景辞跟往日有些许不同,但她也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太久不见两人又要匆匆分别所致。
“对了,我之前被传过来的那批笔记……”
季景辞回神看了看案桌,他转身行至高几处,自架上拿出了一个藤制书箱,“在这儿呢!”
宋舟看见熟悉的书箱,松了口气,“这些日子得空,我把师父的笔记都整理得差不多了,过些日子准备去刊印了,现在我不方便过去,你让人把这框笔记给我带回来吧。”
季景辞抚了抚书箱,看着她,“其实这些事情我可以让人帮你做的。”
宋舟摇头,“这是我唯一能为师父做的事情,我希望能自己亲自完成。”
季景辞点头,看得出来无涯子跟宋舟感情不一般,他很感激无涯子。
毕竟腿才刚好,站久了还是有些累,季景辞索性坐在了榻上,定定看着她,“宋舟,你跟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吧,去过哪些地方,都遇上过什么奇特的人跟事。”
他想知道她过去的一切,那些他未曾参与的又成就了这样的她的一切。
宋舟靠在梳妆台上,双手抱膝,意态闲适,“我小时候?那事情就可多了……”
两人就这样一个说一个听,直到夜色深深,说累了,才各自不舍的睡去……
季景辞好久没有睡得如此安稳,竟一觉睡到了张德成过来催促之时。
他起身任内侍打理庶务,突然锦被上几根青丝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青丝柔软光滑,泛着淡淡的栗子色,与自己粗/硬的发丝明显有别。
他挥退了内侍,亲手将青丝一一捡拾了起来,卷好了正细细的一缕。
发丝似乎还带着淡淡的余温,也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他将它妥帖的放入了腰间的锦囊,这才重新唤了内侍进来伺候。
第80章 有这等怪事?
太极宫,朝明殿。
“咳咳……咳咳……”
晋安帝捂着胸口,“太子出发几日了?”
李运隆一边替他顺着背,一边端过白玉盅,“回陛下,太子殿下已经出发两日,想来应是到了祖地了。”
晋安帝点头,伸手接过药盅,“朝堂上还安稳吧?”
李运隆小心地看了一眼皇帝,见他并无不悦,他才道:“近日倒是无事……”
晋安帝觑了一眼李运隆,“太子已走了两日,明日朕也该去上朝看看了。”
“是。”
晋安帝喝了一口药汤,蹙了眉搁下,“咳咳……这四仁汤味道怎么总做不对……”
李运隆哪里不知道皇帝的心思,他赶紧让人端了下去,陪笑道:“这都换了好几波儿了,确实都比不上皇后娘娘的手艺。”
“奴才听闻皇后娘娘近日很是不好……”李运隆试探着道。
晋安帝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待清了清口中的痰,关切问道:“皇后怎么了?”
李运隆就知道自己说对了,皇帝确实还是念着皇后的,他赶忙跪下道:“奴才不敢瞒着陛下,听翊坤宫的宫人来报,皇后娘娘在宫里整日茶饭不思,以泪洗面,人是越发消瘦了。”
晋安帝沉吟良久,终是开口,“你替朕送几样小菜过去,就说让皇后好生将养着,朕得空了会去看她。”
虽说是要去,可是一直都没有行动过,晋安帝知道去了无非又是那一套,他受不住她的眼泪,可是这一次他要狠下心来,不应该再给她们不该有的妄想了。
就这样安安份份的也好,有太子的保证,他们母子一生自然不愁。
“是。”李运隆得了吩咐,赶紧亲自往翊坤宫去了。
……
章皇后看着满满一桌子的御膳,都是往日她爱吃的,李运隆还在一旁陪笑着道:“皇后娘娘,陛下让您好生将养着,等他得空了就来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