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茗有些紧张地上前一步,从她手里接过托盘,刻意把她与赵曳雪隔开了,口中道:“还是我来吧?”
燕儿乐得轻松,收回手在一边站着,玉茗给赵曳雪倒了茶,忽然道:“主子,我有一件事想与你说……”
她一边说着,一边偷偷用眼角余光去瞟那燕儿,果不其然,她略微转过头来,面上露出几分探究之色。
她果然听得懂!
玉茗只觉得脊背发麻,手一抖,不小心打翻了茶水。
“小心!”
赵曳雪眼疾手快地推开了她的手,茶盏倾覆,跌了个粉碎,滚烫的水洒在了她的手背上,霎时间就红了一大片,玉茗吓得魂飞天外:“主子!您没事吧?!”
被茶水烫过的地方火烧火燎,赵曳雪嘶地倒抽一口冷气,玉茗瞬间红了眼眶:“都是奴婢不好,您疼不疼啊?奴婢真是笨死了!”
她捧着赵曳雪的手,呼呼吹气,又急忙看向那燕儿,道:“有没有治烫伤的药?”
燕儿莫名地看着她,一脸茫然,表示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玉茗看她那副装模作样的嘴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正欲骂人,赵曳雪伸手制止了她,道:“你去外面弄一些干净的冰雪来。”
玉茗连忙听话地去了,赵曳雪这才转头,看向那个婢女,唤道:“燕儿姑娘。”
这次她用的是大昭话,那燕儿即便再不情愿,也只能答应道:“奴婢在。”
赵曳雪十分礼貌地道:“能否请你去找一些治烫伤的药来?”
燕儿伸着头看了看她的手,道:“用冰雪敷一敷便好了,奴婢们做活儿时常被烫伤,不是什么要紧事。”
言下之意,是说她小题大做了,赵曳雪也不恼,道:“那就麻烦你去弄些冰雪来了。”
燕儿脱口便道:“你那个丫环不是已经去了吗?”
赵曳雪抬起眸望着她,幽幽道:“看来燕儿姑娘精通梁语。”
燕儿面上的表情顿时骤变,换作了慌张:“奴婢、奴婢不是……”
她张口结舌,说不出辩解的话来,气氛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之中,赵曳雪淡声道:“我那丫头笨手笨脚,也不知几时才回来,还请燕儿姑娘跑一趟吧?”
燕儿神色几变,最后还是含糊应下,匆匆地走了。
她才刚刚离开,玉茗就从门外进来,疑惑道:“主子,奴婢刚刚碰到那个燕儿,急急忙忙的,她去哪儿了?”
“不知道,”赵曳雪用左手慢慢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道:“但是恐怕今天她都不会回来了。”
……
果然如赵曳雪所说,直到傍晚时分,那个燕儿都不曾回来,也没有人再来这个院子,赵曳雪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甚至心情颇好地带着玉茗出去溜达。
太子府很大,雕栏玉砌,层台累榭,园林造景颇为大气,与梁国的玲珑精致完全不同,因着昨夜下过雪,花木上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雪,如琉璃一般,折射出清透的光。
赵曳雪在路上遇到了不少太子府的下人,但她们都是远远望着,不靠过来,只时不时朝这边张望,然后低声交谈。
玉茗十分不快,低声叨咕着这太子府的下人都没规矩,不知礼数,她为主子抱不平:“她们怎么能这样打量您呢?”
赵曳雪却泰然自若,道:“如今我并没有什么好身份,又是梁国人,她们会如此反应,是理所当然的。”
玉茗仍旧不满,道:“那您是昭太子殿下的……的客人!”
赵曳雪扑哧笑了,道:“是客人吗?”
玉茗道:“当然了。”
赵曳雪停下步子,望着她,道:“可是昭国人不觉得,她们觉得,我是俘虏。”
玉茗张了张嘴,怔怔地望着她,正在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小道的尽头,身姿挺拔矫健,气质尊贵,她连忙拉了拉赵曳雪,道:“主子,是昭太子殿下。”
赵曳雪看过去,果然是北湛,他今日穿了一件深色的公服,颇为正式,像是才从宫里回来,他正朝这个方向走来,忽然间,有一道娇小的身影从花木后钻出来,扑过去抱住了他。
那是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女,北湛停下了脚步,低头看向她,与她说了几句话,少女笑了起来,声若银铃,清脆悦耳。
玉茗愣怔:“主子,那是……”
赵曳雪轻声道:“我们回去吧。”
第41章 她才不会那么傻。
赵曳雪带着玉茗回院子, 一路上,她没有说话,玉茗欲言又止, 最后只小声问道:“主子,您没事吧?”
赵曳雪淡淡地道:“我能有什么事?”
玉茗不敢作声了, 但是在回了院子之后,她只悄悄将门虚掩, 留了一道缝,谁知赵曳雪看见了,道:“把门关好。”
玉茗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连忙又把门上了闩, 赵曳雪这才转身回屋子。
晚膳送过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仍旧是几样面点, 说好不好, 说差不差,只是让人瞧着没什么胃口,赵曳雪吃了一些就放下了, 玉茗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入了内室, 又回头望了望门口,依然没有动静。
一直到第二日清早,门不曾被叩响, 北湛也并未出现。
玉茗想起来此事,心里又气又替她家主子委屈, 倒是赵曳雪十分平静,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举止如常。
早膳送来的更晚了,玉茗打开食盒一看, 大失所望:“怎么又是面点?他们昭国人每天都是吃这些么?”
这次纵然是赵曳雪也没什么胃口了,道:“我不饿,你吃吧。”
玉茗担忧地看着她,道:“不然奴婢去后厨问一问,看看有没有别的菜色?”
赵曳雪想了想,道:“不必,我们出去吃。”
玉茗疑惑:“咱们去哪儿?”
赵曳雪眨眨眼:“山人自有妙计。”
……
盛京不愧为昭国的京师,十分繁华,坊巷御街,约阔二百余步,两侧皆有店铺林立,也有摊贩买卖,行人如织,吆喝声此起彼伏,一派热闹非凡之景。
赵曳雪与玉茗二人混在其中,倒也无人认得出来,人群熙攘,玉茗紧紧跟着赵曳雪,一边压低声音道:“主子,咱们……不会走丢吧?”
赵曳雪失笑:“这里谁还不知太子府的位置?真若是走丢了,找人一问便知。”
玉茗想想也是,遂放下心来,四下张望,道:“那咱们要去哪儿?”
赵曳雪停下脚步,道:“到了。”
玉茗抬起头一看,那是一家店铺,上面挂着匾额,赫然两个大字:当铺。
玉茗不识字,也不知这店里卖什么的,轻轻扯了扯赵曳雪的袖子,小声道:“主子,可是咱们……咱们没钱啊。”
赵曳雪也小声回道:“这是当铺,咱们很快就有钱了。”
玉茗轻轻啊了一声,急道:“您要把自己的首饰当了吗?”
当初从宫里出来,赵曳雪带了一些金银首饰,玉茗从没想过要把这些首饰当了,她主子是多么尊贵的人啊,思及此处,玉茗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赵曳雪也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大,连忙拍了拍她的头,道:“不是当首饰,放心。”
那点首饰是她的全部家当,救命用的,她才不会那么傻。
听了赵曳雪的话,玉茗果然放下心,把眼泪憋回去,吸吸鼻子,跟着她进了当铺。
大概因为是早晨的缘故,铺子里看起来很是清闲,只有一位客人,正站在柜台边,和一个掌柜模样的中年人说话,见有人来,两人止了话头,那掌柜脸上堆了笑意,问道:“客人想当点什么?”
赵曳雪道:“当一件衣服。”
那年轻男子打量她,目光中透着几分好奇,没什么恶意,赵曳雪落落大方地回视一眼,然后让玉茗把那件大氅拿出来,放到柜台上,道:“劳烦您看看,这件衣裳值多少钱?”
玉茗这才明白,为何出门的时候,赵曳雪特意交代她带上这件大氅。
那件大氅做工精致,内里是狐裘,外面以银线绣花,十分华丽,一看就非寻常人家能有的,那掌柜一看,立即面露喜色,高高兴兴地问:“客人是准备死当,还是活当?”
赵曳雪疑惑:“何谓活当,何谓死当?”
掌柜热情地解释道:“活当的话,日后还可以再赎回,死当则不能。”
赵曳雪想也没想,道:“死当。”
掌柜笑得更高兴了,问道:“客人准备当多少钱?”
赵曳雪从没当过东西,便道:“你觉得值多少钱?”
掌柜便试探着伸出一只手:“五两银子,如何?”
赵曳雪连犹豫都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好。”
掌柜登时笑开了花,正要拿起那件大氅,忽然斜刺里一只手伸出来,制止了他的动作,一个带着笑的声音道:“朱掌柜,在下瞧上了这件大氅,不如你行个方便,让给在下如何?”
赵曳雪循声看去,正是那个年轻男子,他模样生得很俊气,一双精明的狐狸眼,这么冷的天气,居然还拿了一把折扇,面上笑吟吟的,那狐狸眼便微微弯起来,眉梢眼角都透着一股子风流意味。
朱掌柜没想到还有这一出,愣了一下,才陪着笑道:“陆三公子,您家大业大,哪还缺这个啊?这样的大氅,您家里头没有十件也有九件了。”
那陆三公子笑眯眯地道:“朱掌柜有所不知,陆某还真缺了一件这样的狐裘大氅。”
他说着,看向赵曳雪,斯文有礼地道:“我愿意出二十两银子,不知姑娘可否割爱?”
白白多出十五两银子,赵曳雪自然乐意,她又不傻,怎么可能和银子过不去?遂一口答应道:“可以。”
那陆三公子当场取了二十两白银给赵曳雪,笑着问道:“能否请教姑娘芳名?”
赵曳雪点了银子,确认无误,才答道:“姓叶,名昭雪。”
说完这句,她不再逗留,收好银子带着玉茗离开了。
等人走远了,那朱掌柜才有些无奈:“哎,陆三公子,哪儿有您这样的啊……在小人碗里抢饭吃。”
陆秉文看了他一眼,打开折扇摇了摇,笑道:“朱掌柜,我是为你好啊,这口饭你怕是吃不下,别回头噎死了。”
朱掌柜怔了一下,忙压低声音问道:“三公子,此话怎讲啊?”
陆秉文挑起眉来,笑意风流,道:“您方才不是还怪在下抢你的饭吃么?”
朱掌柜嗨了一声,立即道:“是小人狭隘了,三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咱们之间的交情,哪是这一件衣裳抵得了的?”
“欸,”陆秉文收起折扇,轻轻点了点那件大氅,道:“您可别说,这一件衣裳还真抵得过你我的交情。”
朱掌柜:……
他急得抓心挠肺,道:“您就快直说了吧,小人这颗心不上不下的,卡在这儿难受着呢。”
陆秉文笑得意味深长,道:“你听方才那姑娘说话,可听出什么来了?”
朱掌柜仔细想了想,一脸茫然道:“没听出什么来啊。”
陆秉文啧了一声,恨铁不成钢地道:“她和她身边那个小婢女,说的是梁语,你看,如今在这盛京里,谁家最有可能有梁人?”
朱掌柜细细一想,倒抽了一口凉气,惊疑不定地道:“您的意思是说……才回来的那一位?”
陆秉文打开折扇摇了摇,笑眯眯道:“可不是?倘若真是那位府上的,您猜猜这大氅又是谁的?”
朱掌柜一听,忙不迭撒了手,如见了烫手山芋一般,陆秉文大笑起来,道:“我方才说是为你好,朱掌柜,我可没有蒙你呀!”
朱掌柜陪着笑,连连道:“是是,幸好三公子出手,否则小人恐怕就惨了,那这大氅……”
陆秉文拿起那件狐裘大氅,掂了掂,一双狐狸眼笑得眯起,道:“在下自会处理,朱掌柜放心便是。”
……
酒楼里,玉茗放下筷子,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她连忙捂住口,红着脸四下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才放下心,小声道:“主子,奴婢还道昭国人只会吃面食呢,没想到他们吃的和咱们也没什么不一样嘛。”
赵曳雪吹了吹茶盏里的浮沫,悠悠道:“昭人喜肉食,好饮酒,除此之外,没什么不同的。”
玉茗还是头一次来这种大酒楼吃饭,不禁东看西瞧,最后想起了什么,低声问道:“主子,那咱们当了那件大氅……不会有事吧?”
赵曳雪眉头轻挑:“能有什么事?”
玉茗犹豫:“那毕竟是昭太子殿下的……奴婢怕他知道了会怪罪您。”
赵曳雪淡淡道:“怕什么,恐怕他如今没精力来管咱们呢。”
说完便起身,道:“走了。”
结账出了酒楼,赵曳雪不急着回去,数了数剩余的银子,还有十九两之多,索性带着玉茗到处逛,看到什么新鲜吃食买来尝尝,两人把热闹的东市逛了个遍,最后进了一家成衣铺子,买了许多衣裳。
赵曳雪特意挑了一件兔毛斗篷,虽然比不上北湛那件狐裘大氅,但是胜在便宜,也十分暖和,除此之外,她还给玉茗买了不少厚衣裳,眼看时候不早了,主仆二人才兴尽而返,回太子府去了。
这一通挥霍下来,二十两银子竟然还剩了九两之多,赵曳雪坐在桌边,清点银钱完毕,道:“晚上咱们再出去一趟。”
“主子别动,”玉茗仔细给她的手背上涂药,昨天被茶水烫了,虽然用冰雪敷过,但是效果微乎其微,伤处已经起了一大片水泡,又红又肿,看着甚是可怖,玉茗心疼地一边吹气,一边道:“咱们还出去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