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音才落,北湛便迅速翻过了窗,跃下了湖,外面传来了宫人们的惊呼,与此同时,只听喀嚓一声,是薄冰迅速碎裂开来的声音。
数九寒冬,月池宫的湖水都结满了冰,但是因为冻得不够坚实,只有薄薄一层,根本不能走人,放眼望去,只见那茫茫的湖面上,冰层乍破,碎裂开来,露出下面深色的冰冷湖水,一枚银色的簪子静静地躺在远处的冰面上,只消轻轻一碰,就会消失在深不见底的湖水之中。
一抹深色的人影在浮冰间冒了个头,迅速朝那枚簪子游过去。
第62章 【已修】 会如何呢?……
深冬的湖水冰冷刺骨, 就好像有无数的尖锐冰针齐齐刺入血肉之中,要把浑身的血液都凝冻起来,北湛就仿佛完全感觉不到一般, 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因嫌宽袍大袖碍事,他索性在水中脱去了外裳, 如此一来,动作果然灵活了许多, 径自朝前方游去,细小的珍珠发簪静静地躺在薄冰之上,在天光下折射出亮晶晶的光, 映入北湛的眼底, 此时此刻, 他已忘记了所有的事情, 只紧紧盯着那一枚发簪。
薄薄的冰层已经四分五裂了, 那发簪摇摇欲坠,被水波越推越远,眼看就要滑落入湖水中时, 被一只修长的手紧紧握住, 手背已冻得青红发紫,纵然如此,北湛仍旧死命攥紧了那一枚发簪, 像抓住了所有的希冀。
宫人们合力把太子殿下扶上了岸,有人拿来了大氅替他披上, 还有婢女拿着干帕子替他擦拭,簇拥着他入了内殿,去见月妃娘娘。
温暖的室内,北湛浑身湿漉漉地往下滴水, 他俊美的脸上沾着未干的水珠,脸色青白,紧紧抿起的薄唇没有一丝血色,他朝着月妃伸出紧握成拳的手。
因为捏得太紧了,以至于指甲和指尖都蓄了淡淡的淤血,骨节仿佛被冻住了一般,无法自如张开,最后他只能用左手一点点掰开自己的手指,摊开手心,露出那一枚小小的珍珠发簪来。
这一次,月妃终于用正眼看了他,与以往的讥讽打量截然不同,她盯着自己的儿子,道:“你倒是比他强那么一点。”
北湛猛然握紧了那枚发簪,过了好一会,才用嘶哑的声音问道:“不知母妃能否……把它,赏赐给儿臣?”
语气小心翼翼,透着祈求的意味。
月妃移开视线,纤细的指尖轻轻拨弄着怀中的月琴,发出铮然轻鸣,她神色淡漠地道:“不过是一枚普通的簪子,你拿去便是。”
北湛的表情顿时变了,他怔在原地,手里还紧紧捏着那一枚发簪,不知何时,尖锐的簪尾已刺入了手心的皮肉,流出一线殷红的鲜血来,滴滴答答地坠落于地,打出了一朵朵细小的梅花。
几个宫人惊呼起来,月妃的目光落在那鲜血之上,沉默片刻后,才道:“你若真想要雪尾,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儿臣答应。”
北湛答得如此之快,就好像怕她反悔一样,月妃抬眸望向他,道:“我还没说是什么事情。”
北湛抿了抿唇,道:“无论是什么,儿臣都答应母妃。”
月妃抬起手示意,贴身的婢女立即去了内间,不多时,手里捧了一个紫檀锦盒出来,那锦盒看起来稀松平常,没有半点奇特之处,打开来,里面躺着一个小拇指大的白瓷瓶。
北湛接过来打开,从里面倒出来一粒滚圆的药丸,色泽如玉,散发出一股极淡的药香,只有茱萸子大小,似乎一松手,它就会滚入地下找不见了。
北湛谨慎地问道:“这就是雪尾?”
月妃冷道:“厉山族的圣药,你若是不信,大可以派人查验一番。”
“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北湛将瓷瓶收起来,道:“多谢母妃赐药。”
月妃望着他,目光平静而冷淡:“不必谢我,这只是一次交易。”
北湛一顿,脊背微微绷直了些许,道:“是,不知母妃想要儿臣做什么?”
月妃重新抱起那一把月琴,语气随意地道:“现在还不是时候,等以后,我自然会告诉你。”
在北湛告退的时候,月妃忽然叫住他,问道:“你打算一直关着那个女人吗?”
北湛低声道:“儿臣不会。”
“哦,”月妃轻轻拨动着月琴的丝弦,道:“倘若她想要离开呢,或者爱上了别的人,你会怎么办?”
闻言,北湛的表情微变,他的嘴唇动了动,沉默良久,月妃便一直望着他,像是一定要等待他说出答案。
北湛道:“若是如此,儿臣会……”
那几个字明明就要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都吐不出来,会如何呢?
他会再次失去她,光是想到这个可能,北湛便觉得痛如切肤,不能忍受。
拿到雪尾之后,北湛并未直接回府,而是驱车去了北大营,找到孟老大夫,将那一个小瓷瓶交给他,道:“劳烦孟老替孤验一验此药的药性。”
孟大夫迟疑道:“这药是……”
北湛道:“乃是雪尾。”
孟大夫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把传说中的圣药找来了,顿时大喜过望,顾不得别的什么,连忙把瓷瓶打开,一股清淡的药香气传来,他眯眼往里头望了望,尽管什么都看不见,仍旧如获至宝,道:“老朽也只是听说过雪尾此药,今日亲眼得见,幸甚,幸甚,殿下只消给三日时间,老朽定然不负重托。”
北湛颔首道:“那就有劳孟老了。”
他并非怀疑月妃,只是事关所爱之人的性命,北湛不敢冒这个险。
……
自从上一次赵曳雪嫌药过于难喝之后,孟老大夫又给她换了一个方子,这药虽然没了那种难闻的气味,但是喝过之后,赵曳雪便总是犯困,等她一觉睡醒,天色又擦黑了。
玉茗从外头进来,问道:“主子饿了么?”
赵曳雪懒懒地爬起来,道:“几时了?”
“酉时三刻,”玉茗过来替她披上外裳,道:“该用晚膳了,主子的头还疼吗?”
赵曳雪摇摇头,这几日又是针灸又是喝药,一时倒不怎么疼了,她只觉得头昏昏的,走路就好像踩在棉花堆里一般,难受得紧。
玉茗一边摆放碗筷,一边想起了什么,道:“好奇怪,这几天——”
她忽然看了赵曳雪一眼,把才到嘴边的话又收回去,赵曳雪不明所以,纳罕道:“奇怪什么?”
“没什么,”玉茗支吾着岔开话题,道:“主子,过两天就是上元节了吧?”
赵曳雪轻轻嗯了一声,她知道玉茗未说完的话是什么,北湛这几天都未曾踏足夜来轩,又或者他曾经回来过,却没有来这里。
兴许是他终于厌倦了这样彼此折磨的现状,那也很好。
玉茗替她盛汤,一边好奇地道:“不知昭国的上元节是如何过的,他们也有灯会吗?”
“有,”赵曳雪随口答道:“和梁国无甚区别,只不过他们会做冰灯。”
玉茗讶异道:“冰灯是什么?冰做的灯吗?”
赵曳雪一怔,脑海中不期然浮现一些熟悉的画面,她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过了片刻,才捏紧了筷子,轻声道:“嗯,是用冰雕成的花灯,比琉璃还要好看。”
玉茗颇有些神往地道:“那得有多漂亮啊。”
赵曳雪道:“你想看看吗?我带你去看。”
“真的吗?”玉茗起先是十分高兴,尔后想到了什么,紧张地朝门口望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可是咱们出不去呀,主子,您是不知道,那个紫玉厉害着呢,虽然奴婢什么都不用做,但是却不能出夜来轩的大门一步。”
赵曳雪讥嘲地勾了勾唇角,道:“放心,到时候我自有办法。”
到了次日,北湛依旧没有露面,倒是孟老大夫一早就来了,放下药箱,兴冲冲地对赵曳雪道:“小娘子,今日不必针灸了。”
赵曳雪愣了愣,道:“为何?”
孟老大夫两眼发亮,喜笑颜开地道:“老朽这里有一味药,治你这头风症有奇效。”
他说着,小心翼翼地从药箱里取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来,小拇指高,平平无奇的样子,从里面倒出来一粒滚圆的小药丸,通体莹白,只有茱萸子大小,倘若一个不留神,掉在地上就要找不见了。
孟老大夫信誓旦旦地道:“只要服了此药,小娘子的头风症必然药到病除,从此痊愈,不必受其所苦。”
赵曳雪听着这话,总有一股江湖骗子的味儿,她看着那一粒小药丸,迟疑道:“可您之前不是说,头风症此生不能痊愈,只能靠针灸控制吗?如何又能治了?”
孟老大夫轻咳一声,忙解释道:“非也,那是老朽没提罢了,小娘子有所不知,这是厉山族的圣药,世间仅此一枚了,用了八十八种奇珍药材炼制而成,区区一个头风症,不在话下。”
越说越夸张,就连圣药都出来了,赵曳雪眼神仍旧有些狐疑,试探问道:“那不知要多少银子?若是太贵了,我还是不治了……”
她所有的身家只有二百二十两银子,还是当初卖古画剩下的,除此之外,就只剩下房间里的那一根金锁链了,也不知孟老肯不肯要。
孟老大夫听她在担心这件事,顿时哭笑不得,连连摆手道:“不用银子,不用银子,这药是老朽白送给姑娘的。”
那就更可疑了,赵曳雪望了望他手中捏着的小药丸,道:“世间仅此一粒的,厉山族圣药,白送给我?”
可怜孟老大夫一把年纪,大冬天的急得额上都冒出了汗意,他行医问诊数十年,哪里碰到过这种事情?倒也不怪赵曳雪如此谨慎,换作任何一个人也不会平白相信天上掉馅饼。
可来时太子殿下又吩咐了,不要说出这药的来历,孟老大夫愁得胡子都掉了好几根。
他铩羽而归,只得去见了北湛,苦笑道:“说来也怪老朽,不该把这药吹得那般神乎,小娘子倒不愿受了。”
北湛张口欲言,却又闷闷地咳嗽起来,声音沙哑地道:“她轻易不肯承别人的情,是孤考虑不周,劳烦孟老跑一趟了。”
孟老大夫劝道:“殿下何不如实告诉她,也算是您的一番心意,兴许小娘子就高兴了?”
北湛微微抿起唇,语气艰涩道:“她不会高兴的。”
他对她做了那种事情,就像父皇对母妃做的那些一样,这么多年过去了,母妃仍旧耿耿于怀,深恶痛绝,那么蛮蛮心里会如何想呢?
北湛不敢深思下去,只是用力握紧了手心的小瓷瓶。
第63章 “他犯了什么罪?”……
傍晚时分, 赵曳雪用过晚膳,玉茗便捧着托盘从屋子里出来,一眼就看见有人站在楼梯口, 她吓了一跳,定睛看去, 原来是紫玉,玉茗疑惑问道:“紫玉姐姐怎么在这里?”
紫玉听了, 自如一笑,柔声道:“今天后厨做了新的点心,他们担心姑娘吃不惯, 特意让我来问一问, 有哪里不好的, 下次也好改进。”
闻言, 玉茗不疑有他, 有些歉然道:“主子今儿胃口不好,没动点心,实在对不住。”
紫玉面露失望之色, 连忙把托盘接过来, 笑笑道:“这个给我就好了,顺便帮你带下去,你快去伺候姑娘吧。”
玉茗道:“那就多谢紫玉姐姐了。”
紫玉下了楼梯, 一边低头打量托盘里的点心,果真是没动过分毫,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对伫立在暗处的人影摇了摇头,小声道:“殿下,姑娘没吃。”
那人影动了动, 片刻后,北湛自黑暗中走出来,他拿起最上面的点心,其状如白莲子,捏碎开来,里面是粉糯的芯儿,包裹着一粒茱萸子大小的药丸。
孟老大夫说过,此药的味道清苦,倘若混入茶水饭食中化开,肯定会被发觉,并且药性会有所损耗,最后厨房苦思冥想,才想出这么一招,把药整颗混入莲子里,因为莲心也是苦的,如此倒说得过去。
紫玉低声问道:“不如……奴婢再让他们想想别的办法?”
北湛收起那枚药丸,掩口轻轻咳嗽几声,声音仍旧有些微哑,道:“无事,孤自己去吧。”
他说完,便举步上了楼梯,紫玉有些担忧,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这又是何苦呢?”
怎么就闹到了这个地步,从前不是好好的么?
二楼的屋子里,赵曳雪正倚在书案边,手里拿着一本书翻看,这里别的没有,却有一整面墙那么大的书架,上面摆放了许多传奇话本,杂书奇谭,应有尽有,读起来颇有意思,很能打发时间,其中甚至有许多都是孤本,不难想象其主人是谁。
只翻了几页书,赵曳雪又有些犯困了,不自觉打了一个呵欠,却见玉茗进来了,面上的表情有些古怪,待看见她身后的北湛,赵曳雪就什么都明白了。
屋子里的烛光很昏暗,才几日不见,那人竟显得有些陌生了,却又说不上哪里陌生,身形也清瘦了些,直到北湛轻咳了几声,赵曳雪才明白过来,哦,他应当是病了,俊美的脸上透着些病态的苍白,难怪这几日不见他。
转念一想,她又自嘲自己想得太多,这人乃是一国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多的是人排着队赶来关怀,与她又有什么干系呢?
赵曳雪略略站直了身子,把手中的书合起来,生疏地问道:“这么晚了,太子殿下还有什么事么?”
北湛没说话,只是对玉茗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玉茗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赵曳雪,赵曳雪顿了顿,轻声道:“你先下去吧,有事了我再叫你。”
“是,那奴婢就在外面候着。”
玉茗退下了,赵曳雪这才再次看向北湛,语气仍旧是淡淡的:“太子殿下有话不妨直言。”
北湛走近前来,他的身量很高,不打招呼就靠了过来,简直就像一堵坚实的墙,逼得赵曳雪不得不往后退,这一退之下,她的背就靠在了书架上,视线顿时暗了许多,目光只能看见对方坚毅的下颔和饱满的喉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