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开始变得逼仄,一种似曾相识的毛骨悚然之感,迅速自心底蔓延开来,攫取了赵曳雪的全部心神,以至于她当即僵在了原地,无法动弹,就像一只骤然受到惊吓的猫,浑身的毛都要炸了起来。
与此同时,她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手足都有些发软,甚至站立不稳,整个人颤抖着想往下滑,就在要跌下去的前一刻,一只手伸过来将她拦腰紧紧搂住,紧接着,北湛就低头重重地吻了过来。
啪嗒一声轻响,赵曳雪手里的书掉在了地上,书页胡乱地摊开,她却已无暇顾及,只觉得视线开始模糊,眼前一阵阵发黑,脊背像是有刺儿球滚过一遭似的,浑身汗毛直竖。
她下意识要挣扎,却被北湛不容置疑地搂入怀中,最后只能发出呜呜之声,着急之下,她不住地用手拍打着北湛的脸,试图把他推开。
嘴唇被对方强硬地启开,一股炽热的力道传递过来,挟裹着清淡的草药香气,还带着苦涩的味道,微微泛着凉,像一枚莲心在舌尖融化开来。
原来怕到了极致,就连吻都是苦涩的……
……
次日清早的时分,北湛离了太子府去上朝,一路上遇见不少朝臣,所有人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然后不约而同地露出几分微妙的表情,又纷纷移开视线,神色如常地向他寒暄,就好像什么也没有看到一般。
直到下过朝以后,北湛被召去了南书房,行过礼之后,安庆帝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眉头一挑,道:“你后院的葡萄架又倒了?”
北湛的右脸上赫然一个五指印,不过比上次倒是浅了许多,他不卑不亢地道:“回父皇,是。”
安庆帝半倚着扶手,略略前倾身子,打量他片刻,道:“上一回朕不是说,让你回府好好修一修?”
北湛垂首答道:“是儿臣愚钝,技术不精。”
闻言,安庆帝敲了敲桌沿,道:“既如此,那就把葡萄藤拔去吧,省得这架子一天天地倒。”
北湛立即抬起头,哑声道:“父皇,儿臣喜欢吃这葡萄。”
安庆帝皱起眉头,表情变得有些凝重,道:“你的后宅之事,朕本是不愿意管的,纵然你们如何打打闹闹,鸡飞狗跳,只要关起门来,与旁人都不相干,但是,朕今日听说了一些事情。”
他说着,从御案上拿起一份奏折,随手扔在了北湛面前,语气沉沉地道:“你自己看看吧。”
北湛拿起奏折打开,迅速扫过,安庆帝表情严肃,冷冷地道:“你府里的那个女人,原来是旧梁的皇后,不止如此,你还为了她,把旧梁国君的手指生生砍掉了,朕怎么不知道,我昭国的太子竟是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暴戾之人?”
北湛的目光落定在折子上,一言不发,安庆帝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微怒:“怎么?没有话可说了?”
北湛便将折子合上了,放回御案,恭敬道:“奏折上所书之事,纯属污蔑,请父皇容禀。”
安庆帝表情仍旧不愉,道:“朕今日叫你来,就是想听你解释的,说罢,说得好就罢了,说得不好,朕就把那个梁国女人杀了,免得她蛊惑了你的心智。”
北湛袖中的手指握紧成拳,俯首解释道:“儿臣府中那个女人是旧梁的皇后不假,儿臣从未有过隐瞒,此事只要稍微一查便能知道,但是父皇,如今旧梁的国土已变成了我大昭的国土,旧梁的子民也都成了大昭的子民,梁国早已不复存在,都说国无二君,又何来奏折上说的梁国国君?李珏也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普通的昭国平民罢了。”
安庆帝一拍御案,质问道:“既是你的子民,那你为何砍他的手指?”
北湛毫不畏惧地答道:“他犯了罪,儿臣小施惩戒,以儆效尤,并无错处。”
“他犯了什么罪?”
北湛不疾不徐道:“他曾答应过儿臣一事,却又出尔反尔,乃是无信之人。”
听了这话,安庆帝倒没再说什么了,只是道:“朕姑且信你,那你为何又要强占他的妻子?”
北湛抬起头来,直视着天子,道:“此事并非属实,在儿臣回盛京之前,他们便已经和离了,儿臣与蛮蛮两情相悦,心系彼此,与李珏没有半分关系,何来强占一说?”
安庆帝的身子略略前倾,满面疑惑道:“倘若你们两情相悦,那你这脸上几次三番的巴掌印又是怎么回事?”
北湛顿了顿,委婉道:“此乃儿臣房中趣事,不足为外人道。”
安庆帝轻咳一声,道:“既然如此,朕知道了。”
从南书房里出来时,北湛显得十分平静,神色如常地与几个官员打过招呼之后,便往前走去,没多久,就听见有人呼喊他的声音。
“皇兄!”
他停下步子,看见北潇潇正快步地赶过来,因走得太急,不住喘气,她拍了拍心口,匆匆问道:“皇兄,父皇刚刚没训斥你吧?”
北湛摇摇头,北潇潇抬头看他一眼,哎了一声,急道:“父皇跟你动手了?”
“没有,”北湛不欲多言,道:“什么事这么着急?”
北潇潇答道:“我刚刚才听说,父皇早上发了一通脾气,又派人叫你过去,有些担心,过来看看。”
她盯着兄长脸上的五指印,道:“这不是父皇打的,那是谁打的?”
说到这里,北潇潇像是想起了什么,面色微变,小声道:“难道是母妃?”
北湛道:“不是。”
北潇潇纳罕道:“不是父皇,又不是母妃,那还能有谁敢打你?你可是大昭的储君。”
北湛没有回答,只是道:“这些事你别管了,时候不早,我还有公务要处理,先走了,你要是有什么事,便托人来兵部说一声。”
眼看着兄长的挺拔的背影渐行渐远,北潇潇百思不得其解,忽然间,她倒抽了一口凉气,喃喃道:“不会是……那个梁国女人吧?”
第64章 好茶。
转眼就到了上元节这一日, 天忽然又下起小雪来,孟老大夫如约前来替赵曳雪看诊,他凝神细细听了脉, 捋着胡须道:“今日不必针灸了。”
赵曳雪微讶:“为何?”
孟老大夫轻咳一声,他得了北湛的叮嘱, 自然没说实话,只是道:“小娘子的病情已好转了许多, 再针灸也不会有什么进展,倒不如静心细养,反而好一些。”
闻言, 赵曳雪并未起疑, 道:“这些日子, 多谢孟大夫了。”
孟老大夫摆了摆手, 笑眯眯地道:“小娘子不必客气, 行医治病本就是老朽的分内之事。”
又叮嘱了些日常起居的忌宜,道:“若是头不痛的话,之前开的几个方子也暂时不吃了。”
玉茗连忙答应下来, 待孟大夫走后, 赵曳雪便唤来紫玉,问道:“你们殿下今日在府里吗?”
这么多天以来,紫玉还是头一回听见她提起北湛, 不禁欣喜道:“今儿是上元节,宫里有宴, 殿下要晚一些才回来,姑娘有什么事,奴婢可以派人去通禀一声。”
赵曳雪道:“倒是没什么事情,只是我在府里头闷得久了, 想出去散散心,顺便也见识见识你们大昭的上元节灯会。”
闻言,紫玉便道:“既如此,奴婢这就去禀明太子殿下。”
赵曳雪颔首道:“有劳了。”
等紫玉一走,玉茗小声嘀咕道:“真把您当犯人一样盯着了,连出个门都不让,还要去通禀太子,她可真是厉害。”
赵曳雪淡淡地道:“她不过是一个下人,只是听从吩咐办事罢了。”
紫玉的速度很快,没多久就来回道:“太子殿下允了,不过上元节,灯市人太多了,为了姑娘的安全,会派人随行保护,请姑娘不要介意。”
赵曳雪不置可否,道:“多谢你了。”
紫玉连连摆手,惶恐道:“姑娘实在折煞奴婢了,倘若还有什么需要的,姑娘尽管吩咐。”
天色很快就黑了,赵曳雪收拾妥帖,让玉茗带上了银子,主仆二人在太子府下人的簇拥下,上了马车,车夫一甩鞭子,轻喝一声,马儿便跑了起来,车轮辚辚滚过石板路,往东市而去。
随着时间流逝,外头渐渐传来了些人声,吆喝声,欢笑声,谈话声,混在了一处,隔着厚重的车帘传来,玉茗到底年纪小,有些好奇地揭起车窗帘子,偷偷往外瞟。
赵曳雪道:“打开看便是。”
玉茗摇摇头,放下帘子,道:“风大着哩,吹着您就不好了,奴婢瞧一眼就好了。”
她说着傻傻地笑起来,又惊叹道:“主子,外面真的好热闹啊,到处都是人。”
赵曳雪撩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鱼龙灯舞,火树银花,处处辉煌,将夜色映得犹如白昼一般,百姓们结伴而行,各个面上都带着喜气洋洋的笑意,盛京虽然极冷,但是热闹却不输别的地方。
马车穿过长街,最后在东市停了下来,车帘外面传来紫玉的声音:“姑娘,这里就是灯市了。”
玉茗扶着她下了车,热闹的人声扑面而来,人群熙熙攘攘,欢声笑语,使得这寒冷的冬夜都暖和起来了,街边有人在表演杂耍,有唱曲儿的,也有手艺人浇糖画,热气腾腾的糖浆倒下去,立即就凝固了,变作了各种各样的形状,簇拥在小摊边的孩子们欢呼一声,一拥而上,争相购买。
人世间的烟火气在此时显得极为可亲,穿行其中,就仿佛自己也随之松快起来,紫玉几个人跟在赵曳雪身边,兢兢业业,寸步不敢离开,生怕把这金贵的主子给弄丢了,亦或是被人冲撞了去。
只有玉茗在东张西望,瞧什么都稀奇,路过一座茶楼时,她忽然看见了不远处有一道熟悉的瘦削身影,哎了一声,指着那人,对赵曳雪道:“主子,那不是李郎吗?”
赵曳雪转头望过去,那人正在朝这边走过来,他穿着一身蓝色的衣袍,身量不太高,却很瘦,远远望去,就好像细竹竿挑着一件空荡荡的衣服似的,正朝这边走过来。
那人略微勾着背,目光盯着地上,忽然似有所觉,抬起头朝这边望了一眼,与赵曳雪对视上了,正是好些日子不见的李珏,在一瞬的愣怔之后,他就好像见了鬼似地瞪大眼睛,转身就跑。
天气太冷,地上结了冰花,滑溜得很,李珏没留神跌了一跤,引来一阵惊呼,他却好似完全察觉不到疼痛,手脚并用地爬起来,顾不得拍去身上的湿泥,飞快地分开人群跑掉了。
这一系列动作看得玉茗目瞪口呆,吃惊道:“李郎他……怎么了?”
赵曳雪的秀眉微微蹙起,她也隐约觉得李珏的反应有些奇怪,和上次截然不同,倒仿佛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她轻轻摇首,道:“不知道,随他去吧。”
正在这时,那茶楼的大门里忽然出来一个人,穿着一身青衣,瓜皮帽子,作小厮打扮,到了赵曳雪面前,笑着拱了拱手,道:“小的见过叶姑娘。”
赵曳雪觉得他有几分面熟,仔细一想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迟疑道:“你是……”
那青衣小厮笑吟吟道:“小人名叫四两,上次在刘掌柜的宝箓斋见过您,叶姑娘恐怕不记得了,小人的东家是陆三公子。”
闻言,赵曳雪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你。”
四两松了一口气,笑道:“咱们公子也在这茶楼上,一早就看见叶姑娘了,特意让小人下来,请姑娘赏个脸,上楼去喝一杯粗茶。”
赵曳雪略一沉吟,这次没有再拒绝,而是颔首道:“那就叨扰三公子了。”
四两顿时面露喜色,连忙躬身作了一个手势:“姑娘请。”
赵曳雪跟在他身后,一路穿过茶楼大堂,上了二楼,在一间雅间门口停下来,四两只敲了两下,便立即有人来应门,伴随着男子的轻笑:“相逢不如偶遇,叶姑娘,你我又见面了。”
门里站着的人正是陆秉文,他今日穿了一袭深靛青的袍子,手里照旧拿着那把折扇,狐狸眼笑得微微弯起,看起来十足的可亲。
抛开别的不说,赵曳雪心底倒并不怎么讨厌这个人,大抵是因为他长了一副好皮相的缘故,她莞尔道:“三公子,真巧。”
陆秉文侧身请她入雅间,笑眯眯地道:“在下在这茶楼里坐了半个时辰了,楼下那么多人经过,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方才不知怎么回事,一眼就看见叶姑娘了。”
赵曳雪道:“三公子在这里等人么?”
陆秉文笑道:“倒不是等人,只是这上元佳节无亲友可聚,待在家里未免过于冷清了,又怕别人觉得我孤单单显得可怜,便索性来这茶楼坐一坐,沾沾热闹,也算是过节了。”
闻言,赵曳雪不免有些好奇:“三公子不用陪家人么?”
陆秉文亲自替她沏茶,笑了笑,道:“家中已无人了。”
赵曳雪一怔,道:“抱歉。”
“无妨,”陆秉文将一盏热茶推至她面前,那双狭长的狐狸眼在灯烛下倒是褪去了精明,显得有些诚恳,道:“陆某上次就说过,就算姑娘不卖画,做个朋友也是好的,所以才厚颜请叶姑娘上楼来,今日不谈别的,只随意说些闲话。”
他把话说到这个地步,赵曳雪自然不能扭捏了,想了想,道:“这却可以,只是我甚少离开家门,没什么见识,三公子别见笑。”
“叶姑娘自谦了,”陆秉文笑了,那狐狸眼便微微弯起,眉梢眼角都透着一股子风流意味,道:“陆某觉得姑娘很有趣,能和有趣人说话,乃是陆某的幸事。”
陆秉文不愧是商人,实在很会说话,也懂得如何奉承人,而不招致反感,知进退,懂分寸,赵曳雪都要对他彻底改观了。
陆秉文走南闯北,行商途中也遇见了许多趣事,说与赵曳雪听,正说到兴起,忽闻门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在雅间门口停下来了。
赵曳雪转头望去,陆秉文见她面有异色,止了话头,道:“叶姑娘?”
话音才落,雅间的门就被人叩响了,笃笃之声,不疾不徐,陆秉文有些讶异道:“我并未约人,许是茶楼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