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没错,如今他也是这样对待自己深爱的人,如出一辙的卑劣无耻。
想到这里,北湛便觉得心中一时痛苦,一时懊悔,煎熬无比,犹如在火上烧似的,气血翻涌不休,鼻端忽然一热,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他伸手一抹,指尖都是殷红的鲜血。
在这种关头流鼻血,一时间两人都愣住了,赵曳雪想起了什么,微微移开目光,语气有些讪讪的:“之前给你吃的不是什么毒药,是补药。”
没想到北湛的身体太好,一下子就补过头了,造成了现在这尴尬的局面。
赵曳雪略微心虚,拿出一块手绢递给他:“你先捂着,我去叫人来。”
北湛接过去,却拉住她的手不放,闷声道:“不要去。”
赵曳雪讶异地看着他:“那怎么办?”
北湛捂着鼻子,姿态难得有些许狼狈,他低声道:“过一会就好了,从前在战场上,比这严重的情况多的是。”
赵曳雪的老毛病还没全好,看见他满手鲜血便觉得有些眼晕,连忙错开视线,踌躇道:“若是血一直止不住呢?”
北湛望着她,女子的侧脸在烛光下莹白如玉,她的眼睫很长,半遮着那清澈的眸子,自有一种别样的动人,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触碰,想捉住那眼帘下轻浅的影子。
他神色有些怔怔的,像是陷入了一种迷思之中,直到血止住了,北湛方才回神,他放下手,将沾了血的手绢紧紧捏在手心,语气艰难地问道:“离开之后,你要去哪里?”
赵曳雪似乎没想到他会主动问起,略微意外地转过头望向他,想了想,道:“还不知道,原本,我准备离开盛京,往南边去。”
北湛立即道:“南边多匪乱,你孤身一人,太危险了。”
赵曳雪沉吟片刻,道:“昭国这么大,不可能到处都是匪乱,总有地方能够立足。”
北湛分析道:“大昭南边以漯河为界,漯河以东多水寇乱匪,漯河以西多瘴气,除非是在那里土生土长的百姓,否则迁居过去的人,大多都会生病,气候与庄梁相差甚远,你必不会习惯的,至于北边,多是些部落族群,虽然归附大昭,却不说大昭话,生性凶悍,且十分好斗。”
赵曳雪蹙起眉尖,疑惑道:“如此说来,那不是除了盛京以外,别的地方都不宜居?”
北湛坦然道:“确实如此。”
赵曳雪思索片刻,道:“我还可以回庄国,或者梁——或者雍州。”
北湛剑眉皱了一下,飞快地恢复如常,道:“梁国降了以后,虽然我们接管了原来的州府,但是局势未定,十分混乱,原来不少的百姓都落草为寇,乱匪四起,至于庄国……”
赵曳雪眨眨眼,看着他,北湛认真地解释道:“我们与庄国的关系并不好,自上次大昭兵败之后,让了三城,两国之间早已不互通了,倘若有人私自越境,一律视为细作,就地格杀。”
赵曳雪:……
她点点头:“既然如此,看来只有盛京这一个地方能待了。”
北湛面无异色,道:“恐怕是的。”
赵曳雪心里充满了狐疑,她怎么就有点不太信呢?
她又想起一事,道:“我的房契与和离书呢?至少该还给我。”
事已至此,北湛便知道彻底留不住她了,强忍着心中的隐痛,道:“我明日拿给你。”
他说的话到底还是作数的,赵曳雪终于放下心,开始盘算着接下来的打算,北湛默不作声地望着她,许久之后,忍不住问道:“蛮蛮,你会留在盛京吗?”
赵曳雪朝他看了一眼,想说什么,最后叹了一口气,道:“不一定,盛京好,就在盛京,盛京不好,我就换个地方,天下之大,哪里都能去。”
北湛抿起薄唇,那双深烟灰色的眸子在烛光下显得沉沉晦暗的,透着些伤心,他忍不住又道:“盛京和庄国的京城差不多大,物价和房价都不算贵,只是城南靠近皇宫,多是公府衙门,戒备森严,城西鱼龙混杂,多是下九流之辈……”
赵曳雪听了,顿时了然道:“那看来只有城北是个好地方了。”
太子府就在城北。
被道破了意思,北湛也没有丝毫的心虚,反而从善如流地道:“城北很好,旁边就是京兆府,治安也极好,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乃是绝佳的居所。”
赵曳雪好气又好笑,索性道:“如此说来,我觉得太子府旁边那个宅子就很好,既华丽又气派。”
北湛迟疑片刻,道:“那是武国公府,倘若你喜欢,我可以去和武国公商量一番,请他让给我。”
赵曳雪一时间哭笑不得,道:“不必了,我要人家的宅子做什么?再说了,我要住哪里,我自己可以挑。”
北湛面上露出几分失望,但还是用很平静的语气道:“我只是在给你一些建议,你若是不喜欢,还是照你自己的意思来。”
话虽如此,但是赵曳雪怎么听着,总有一丝丝委屈的意味?
她许久没见过北湛这样的一面了,反倒是从前少年时候见得多,如今的她颇有些应付不来,再这么纠缠下去,赵曳雪觉得自己恐怕不能轻易离开太子府,遂下了逐客令,道:“时候不早,我有些困乏了,殿下请回吧。”
北湛没动,看了看她,又看向内室的方向,试探问道:“我不能在这里么?”
赵曳雪立即警惕起来:“不行。”
北湛踌躇道:“我不会做什么,你若是担心,用锁链捆着我也可以。”
赵曳雪:?
第71章 雪奴。
这么折腾了一晚上, 赵曳雪直至深夜方才入睡,第二日醒得晚,迷迷糊糊间, 听见外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这个时候应当是玉茗过来了。
她大半的意识仍然还陷在沉睡之中, 忽听玉茗惊叫一声,赵曳雪瞬间就被惊醒了, 她突然想起有些被自己忘记的事,或者人,比如, 强行在这间屋子里过夜的太子殿下。
赵曳雪立即掀起帘帐, 迷迷瞪瞪地望过去, 玉茗一脸吃惊, 正在和北湛大眼瞪小眼, 她看见赵曳雪,立即结结巴巴地道:“主子,这、这是……”
赵曳雪头大如斗, 按了按眉心, 道:“没什么事情,你先出去。”
“是。”
玉茗退出内室前,忍不住又望了望太子殿下, 目光在他身上徘徊许久,这才离开, 赵曳雪下了床,用钥匙替北湛打开了锁。
其实那条锁链绑得不算紧,只需要他稍微挣扎就能解开了,但是整整一个晚上过去了, 锁链竟然完好如初,赵曳雪替他取下链子,忍不住问道:“你没事吧?”
北湛摇摇头,目光落在她的面上,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道:“要用早膳吗?”
这意思是要和赵曳雪一起用了,她有些讶异地道:“你今日不用上朝?”
北湛道:“我被禁足了。”
赵曳雪意外道:“怎么了?”
北湛轻描淡写道:“没什么事情,被言官弹劾了,只是罚我禁足一日。”
听他这样说,赵曳雪也没再细问,等北湛离开后,玉茗从外面进来,服侍她穿衣洗漱,眼中透着掩饰不住的好奇,赵曳雪道:“想说什么,只管说便是,别把自己给憋坏了。”
“主子,”玉茗忙问道:“太子殿下昨晚在这里就寝的么?”
就寝?
赵曳雪想了想,道:“算是吧。”
如果靠着墙打盹也算的话。
玉茗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为什么要用锁链绑着他啊?”
赵曳雪十分认真地解释道:“是他自己非要绑着的,我劝了,但是拦都拦不住。”
“啊?”玉茗险些惊掉了下巴:“殿下这是为什么啊?”
“不知道,”赵曳雪为免婢女觉得自己敷衍,又改口道:“兴许他有点什么怪癖,要用东西绑着睡觉才睡得好。”
玉茗:……
赵曳雪看她还想追问,便道:“我们要搬出太子府了。”
果然,玉茗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了,张大眼睛,道:“是真的吗?怎么这样突然?”
赵曳雪故意逗她道:“你看起来不是很高兴,莫不是不想走?”
玉茗听罢果然急了,辩解道:“不是的,奴婢怎么会不想走?一早不是说好,主子去哪,奴婢就去哪儿么?奴婢只是觉得很突然罢了。”
她越说越着急,生怕赵曳雪不相信她,眼圈都快红了,赵曳雪看她这般较真,连忙改口道:“是是,我从没有疑心过你。”
好一通安慰,玉茗才擦了擦眼泪,道:“咱们什么时候走?奴婢去收拾收拾。”
赵曳雪道:“一会就走。”
正在这时,紫玉过来了,见了赵曳雪先是行了礼,这才笑吟吟地道:“姑娘,早膳已备下了,还请姑娘移步小厅。”
赵曳雪颔首:“麻烦你了。”
去到小厅的时候,北湛已经在那里等了,兴许是因为他在的缘故,比起往日,今天的早膳更为丰盛一些,摆了满满一桌子,北湛全程的注意力都在赵曳雪身上,以至于玉茗布菜都开始小心翼翼起来,大气也不敢喘一声,生怕招惹到了这一尊神。
好容易等一顿早膳吃完,赵曳雪正欲提一提和离书的事情,忽然有下人来禀,说灵清公主来了。
北潇潇一进门,目光先是落在赵曳雪身上,尔后才听到她的兄长问道:“你这么早来,有什么事?”
北潇潇望向他,道:“母妃病了,我来和你说一声。”
北湛剑眉皱起:“我今日禁足。”
北潇潇摆了摆手,道:“我来是和你说,没必要去看她,她是装的。”
北湛:……
赵曳雪:……
北潇潇在椅子上坐下,看见桌上有一碟子雪花糕,拿起一块吃,十分不见外,北湛问道:“怎么回事?”
北潇潇擦了擦嘴边的糕点沫子,道:“她和父皇吵架了,嫌他烦,便索性装病了。”
她吃完半块,想起了什么,又看向赵曳雪,迟疑道:“姐姐,你要不要吃?”
赵曳雪到是觉得这灵清公主性子倒是直爽得可爱,颇是心喜,好笑地摇首道:“你吃吧。”
北湛忽然问道:“你叫她什么?”
北潇潇对上自家兄长的目光,只觉得后脖子凉飕飕的,遂顾左右而言他道:“皇兄,三月的春猎你去不去?”
她转移话题的技术如此拙劣,好在北湛没计较,只是道:“春猎是大事,我身为储君,自然要去的。”
北潇潇道:“那就好,你今年若是去了,就没有大皇兄什么事了,他去年运气好,捡到了一头熊,得意得尾巴都要翘上天了,你今年定要杀一杀他的威风。”
她说的大皇兄,便是先皇后之子北业,如今的贤王殿下,他从前是太子,后犯了些过错,被安庆帝废去储君之位,但他心高气傲,平时不大看得起人,更看不起北潇潇和北湛两兄妹,因为在北业看来,他们都有着异于常人的眼睛,是异族。
北潇潇与北业十分不对付,故而有此一说,北湛却淡淡地道:“到时候再说。”
北潇潇见他不怎么上心,眼珠子一转,忽然看向一直不作声的赵曳雪,道:“你去不去?”
闻言,北湛也随之看过来,赵曳雪怔了一下,面对北潇潇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一时间倒是不好直言回绝,只委婉道:“倘若有时间,我或许会去。”
北潇潇立即欢呼一声,高兴地道:“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我教你射箭,虽然比不上皇兄,但是我的箭法也是很精准的。”
赵曳雪顿觉得有些骑虎难下了,最后只好道:“若是有机会的话,我倒想见识见识。”
等北潇潇一走,北湛就问她:“春猎你果真去么?”
赵曳雪学他之前的话:“到时候再说。”
北湛:……
敷衍人者终被敷衍,也算得上是因果报应了。
赵曳雪问他讨要和离书与房契,北湛这次果然没有再推脱,把那些文书都交给她,赵曳雪仔细检查,忽听他低声问道:“蛮蛮,就不能明日再走么?”
赵曳雪抬起眼,道:“今日走和明日走,有何区别?早晚是要走的。”
谁知北湛十分认真地回答:“我今日禁足,不能送你,明日却可以。”
赵曳雪把文书收好,道:“既然如此,那就好好禁足,不要琢磨这些事情了。”
她命玉茗打点行装,紫玉几个婢女就在旁边看着,不时又看向北湛,各个心里暗自揣测起来,这两人又是怎么了,但是瞧着不像是赵姑娘失宠了,反倒像是她们家殿下失了宠,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盯着赵曳雪的眼神,仿佛被主人遗弃了似的。
行李整理好之后,太子府给套了马车,赵曳雪一上车,就看见北湛坐在其中,她左看右看,惊诧问道:“你不是要禁足?”
北湛道:“无妨,只要我不下车,就不会有人知道。”
赵曳雪蹙起眉头,不赞同地看着他,北湛抿了抿唇,温声道:“你之前说,我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互不相欠,既然如此,我作为旧友送你迁居,总是理所当然的。”
赵曳雪怔了一下,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带着玉茗上车,道:“走罢。”
外面的车夫轻喝一声,马车便辚辚跑动起来,驶离了太子府,顺着青石板的长街,往城东而去。
赵曳雪买的宅子就在城东的青雀街,其实离太子府也不算远,坐马车一刻钟就到了,下车的时候,北湛又要跟下来,被赵曳雪发觉了,制止道:“之前说好的,你不要下车。”
北湛只好作罢,掀起车窗帘子往外看了看,新宅子的门头又狭窄又小,大门还裂了一个口子,简直比太子府的侧门还不如,一想到心上人要住在这样的地方,他便觉得心里不好受,皱着眉对赵曳雪道:“不如我从府里派几个人过来给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