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城阙(女尊)——鲸屿Freya
时间:2021-11-11 00:23:45

  “……”
  苏锦抿了抿嘴,偏开头去,就感到扶在他肩头的那只小手暗中紧了紧,像是咬牙切齿似的。
  一行人又客气了一番,他们郑重谢了大娘的搭救之恩,楚滢还和大娘依依惜别了一会儿,才出得门去。
  到了门外,有人压低声音禀报:“马车在村外,驶不进来,委屈陛下了。”
  她却只扭头看向苏锦,“你身子可以吗?”
  苏锦让她扶着慢慢地走,道:“臣没事,陛下放心。”
  下一刻,她却踮起脚尖凑过来,声音轻轻的:“真的吗?要不要我抱你?”
  “……”
  他顾不得脸红,先抬眼去看身边的武将。这些人跟着叶连昭,在沙场上征战久了,军纪严明,且老实木讷,此刻目不斜视,低头走路,只是多半脸色黑里透红,像是比他还不好意思。
  偏偏楚滢很怕他身子没好,走这么几步路也给累着,跃跃欲试:“你知道的,我抱人可舒服了。”
  任凭苏大人这几日颇有长进,众目睽睽之下,仍旧是坚持不住了。
  他赶紧低声道:“你不要乱来。”
  话音刚落,就听近旁的叶连昭响亮地吭哧了一声,看模样,像是极力想要憋笑,最终没有忍住。
  他们到了村口,上得马车,这人弃了马不骑,也跳上车来,大大咧咧往车门边一坐,就道:“陛下,这差事也归臣管啊?”
  楚滢扶着苏锦坐在身边,正将带来的厚衣裳一件件往他身上裹,闻言略有不好意思地笑笑:“意外,实属意外,算我欠你的人情。”
  苏锦忍不住就问她:“你到底怎么和大娘说的?”
  “哦,我说我是威宁大将军叶连昭的堂妹,带着夫郎来京城投奔他的,不巧路遇山匪打劫,流落到这儿了。大娘说村里的李老二每隔几天会进城一趟,我就托她去官舍送信,让堂哥赶紧来接我们。”
  她说着,竟还冲对面一笑:“谢谢啊,哥。”
  “别别,臣当不起。”叶连昭黑着脸猛摇头,“我说呢,我好端端的哪里多出来一个堂妹和妹夫。”
  眼看着他和苏锦,一个摇头叹气,一个面红耳赤,楚滢倒是无所谓地耸耸肩,甚至自觉十分机智。
  没办法,他们流落在村里,本已是冒了极大的风险了,断然不可能让人知道,在这里假扮小夫妻的便是当今皇帝和帝师。因而,这求救的口信,一定是送不进宫里去的。而京中官署,又懦弱无能,且不知有几分可靠,并不值得托付。
  幸好,叶连昭和他的部下们,尚且没有离京,都住在城南的官舍。这人忠勇,可信,脑子也不坏,手下都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若是十分不巧,回程再度遇险,也多几分保障。
  交给他,是令她最放心的。
  “对了,你记得给大娘留钱了没有?”她道,“我们这几天,在大娘家蹭吃蹭喝,实在十分的过意不去。”
  “放心吧,我让张副将和王副将留下了。”对面瞥她一眼,摇摇头。
  “怎么了?”
  就听叶连昭轻哼了一声:“陛下您这就不懂了。钱自然是要留,但这大娘年纪大了,独自寡居,女儿也在外面忙活计,照顾不了家里,许多琐事,例如挑水、砍柴,她做起来都有些吃力。我让她们两个留下,帮她把这些活都给收拾了,再看看房子有没有要修整的地方,至少今年冬天她就不用操心了。”
  “……”
  楚滢忽地愣了愣,沉默片刻,只低声道:“叶大将军思虑周详,是朕所不及。”
  “咳,陛下成日坐在宫里,自然不知道了。”对面摆摆手,“臣在屯营驻守的地方,见得多了。”
  他是个直来直往的人,有什么说什么,楚滢却一时当真给说懵了,坐在摇摇晃晃的车里,若有所思。
  她已经是再世为人了,前世,她虽然在失去苏锦后,寄托于饮酒大梦,和方士的炼丹修仙之说,但于朝政上却还是勤勉的,因为她不想在百年之后,无颜去面对她的帝师,她不想让他失望。
  朝堂被她收拾得井井有条,天下也安居乐业,她听见的都是歌功颂德,自己也认为,她大抵还称得上是一个明君。
  直到此刻,她才忽然发现——她不了解自己的百姓。她只坐在高高的龙座上,却不知道底下百姓真实的日子是什么样的,如何能真的体察民情,知道百姓需要的是什么?
  正出神间,手却忽然被苏锦握了一握,她一怔,错愕地扭头看他。
  这是在人前。
  要苏大人在人前主动越礼,与她这样亲近,她怕不是在做梦吧?
  苏锦裹着那样厚的衣服,手仍旧是微凉,只是轻轻地覆在她手背上,就让她感到无端的安心。他微微笑了一下,颇有安慰之意。
  然后,就听他有意岔开话题,问道:“大将军,陛下此次遇刺,可知道是什么人做的吗?”
  “查不出来的。”叶连昭答得干脆利落,“那批人是死士,当时侍卫有意活捉几个,带回去审问,还特意检查了,将身上与口中藏着的暗器毒药一类全部收走,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他咋了咋舌,“她们竟在大理寺的牢房里,趁狱卒不备,以头撞墙,活生生地都给撞死了,头破血流那是轻的,有两个据说脑袋都跟摔裂了的西瓜似的。”
  他把玩着手中剑穗,轻声道:“这批死士养得挺好。”
  楚滢和苏锦对视一眼,只觉得寒意顺着背脊爬上来。
  死士也不是那样好养的,人面对死亡,从骨子里是恐惧极深的,不论平日训练怎样严苛,真临到眼前时,依然十之八九会犹豫退缩,宫中的九离司层层挑选,人数极少,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如果有一个人,能养出这样一批极尽忠心,视死如归,不惜硬生生触墙而死的死士,那她的能耐,一定远超如此。
  她反手握住苏锦的手,声音平静:“虽然查不出来,但若要猜,你们会猜是谁?”
  “恭王。”
  二人几乎同时作答。
  毫不犹豫,如出一辙。
  楚滢缓慢地点了点头,只觉得心头沉得,有几分喘不过气来。
  许多事情,都和前世不一样了。前世,她没有遇刺,恭王也绝没有这么早动手。究其原因,应当是他们先与额卓部停战,调天机军回朝,紧接着苏锦又借了九离司的人,去暗查恭王在江州私铸钱币一事。
  那只老狐狸,终究是熬不住了。
  她自打重生之后,一直以为,她面对阴谋,只有肃穆,没有恐惧。哪怕发现每件事情的走向,都与前世有所偏差,她也从不曾认为自己无法应对过。
  她当了十多年皇帝,不是只会照着前世经验,依葫芦画瓢,不论事情变动多少,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她今时今日的心智,她不认为她斗不过恭王。
  但是这一次,她真的害怕了。
  因为她发现,她竟然有可能比前世更早地失去苏锦,而那一刻,她甚至什么都做不了。
  苏锦就是她的命,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
  楚滢从马车上下来,回到宫里的时候,脸色沉得怕人,不明就里的都只当是她此番遇险,险象环生,身为帝王必以之为极大的惊吓和屈辱,回宫后定要有人倒霉,只求躲得远远的,不要殃及自身。
  而卿云殿和桐花宫的下人,就没有那样害怕,只是面对苏锦的伤势胆战心惊,慌慌张张,忙作一片。
  小心安顿他在寝殿躺下了,楚滢未作停留,返身出门,百宜赶紧跟上。
  “陛下莫要心急,”百宜觑着她的脸色,小心劝道,“已经去请御医了,立刻就来,苏大人一定没事的。陛下您这些天也担惊受怕的,不如回宫沐浴休息,晚些再来瞧苏大人?”
  楚滢却只脸色阴沉,“让倪雪鸿滚进宫来。”
  “陛下,眼下是卯时,这宫门可快要落锁了。”
  “朕说了,让她滚进来。”
 
 
第24章 威慑   朕不一定要你的脑袋。(含入V公……
  琉璃瓦冷,月上中天。
  百宜好不容易才等到凝心斋的门开,按着楚滢的吩咐,赶紧迎上去,道:“倪大人,这边请。”
  倪雪鸿站在阶前,形容乍看与平日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被廊下的宫灯照得,仿佛脸色有那么几分发白。
  她闻言脸色微僵,顿了顿才道:“请问姑姑,是到哪里去?”
  百宜心说,也不知陛下方才在书房里,都与她说了些什么,瞧这倪大人的模样,与平日是有几分不同。
  说实在的,陛下初时要她将倪大人传进宫,她心里着实暗自捏了一把汗。她虽年轻,毕竟是御前近身的宫女,并非不知道这倪大人难缠,往日里朝政多是苏大人一手包揽了,陛下并不曾有太多与这些老臣交锋的机会。
  她很是担心,陛下在这老狐狸面前要吃亏。
  但要劝,却又十分劝不住,她从小伺候在陛下身边,从未见到过陛下盛怒成那副模样。她也心知,相比御驾遇刺,真正触了陛下逆鳞的,是苏大人身上的伤。
  “陛下有令,如今宫门已经落了锁了,不便出宫,让奴婢伺候您在宫里暂居一夜。”她客客气气道,“倪大人,请吧。”
  寒冬腊月的,她在屋外候了这么些时辰,冷得厉害,一张脸都快冻木了,有心想露两分笑出来,也办不到。
  倪雪鸿望着她的模样,却竟有几分畏惧似的,“只住一夜?”
  “……”
  她心里也称奇,这皇宫又不是客栈,瞧这倪大人说得,难不成还想住着不走了?
  但她是御前的宫女,不论心里怎样想,面上都是不能露出分毫的,不然丢的可是陛下的颜面。
  她只淡淡道:“自然,若是没有意外,便是只住一夜。”
  不料闻言,倪雪鸿的脸色却像是更差了。
  倪雪鸿是朝臣,是女官,与苏大人有所不同,即便后宫空着的宫室再多,也是不能住的,便被一路领到了清泉宫。
  这本是宫中抚育皇女皇子的所在,但众所周知,如今陛下年纪尚轻,连君侍都不曾有,便更加无嗣,而先帝的子女一来不多,二来为防那些老君侍们深宫寂寞,便都开恩让接到身边养了,这清泉宫便空了下来。
  她将倪雪鸿领进一间收拾齐整的屋子,额外带来两个小宫女,躬身道:“倪大人早些歇息吧,若是有什么缺的要的,便吩咐她们办就是了。”
  倪雪鸿倒向她拱手,“姑姑客气了,臣实不敢当。”
  她摇摇头,合上门出去,总觉得今日的倪大人怪异得厉害,与平时昂首挺胸的模样大相径庭,也不知陛下究竟是做了什么,竟能将这老狐狸给吓成这样。
  而她身后,倪雪鸿眼见得房门合上,强撑的那几分面子也垮了,一下跌坐进椅子里,面色发白,冷汗重重。
  她今日正在家中用晚膳,忽见宫里来人,说是陛下传令要见她,并不如何慌张,只觉得颇为麻烦,眼看着天要黑了,还得往宫里跑一趟。
  她知道,陛下前些日子祭天,途中遇了刺,和苏锦一起不知所踪,侥幸福大命大,今日竟给接回宫里了,且陛下本人毫发无伤,旁人皆道是九五之尊,有天命护体。
  她都知道,甚至连行刺的幕后主使是谁也一清二楚。
  但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哪怕她与恭王站在一边,在朝中不是什么秘密,但此事她终究是没有染指半分,陛下既动不了恭王,也总不能凭空给她治出一个罪名来。
  于是,她并不多放在心上,从从容容地就进了宫。
  她只猜,或许是这小陛下受了惊吓,要对兵部下些可有可无的令,至多不过是寻个人发泄一通,她陪着也就是了。
  不料进了凝心斋的门,却见楚滢似笑非笑,径直问她:“倪大人,朕近来在命人筹建火器厂,你知道吧?”
  她不解其意,“臣知道。”
  此事阵仗甚大,在朝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有不少人私下里说,陛下偏听偏信,由着帝师和威宁大将军胡闹,竟绕开兵部独自行事。她这个兵部尚书,实在是没有不知之礼。
  对面又是一笑:“这火铳,原是前些年就有巧匠做了出来,当时在先帝手上,就试制过一批,只是后来先帝认为,此物效用一般,而造价颇费,便没有再大兴制造了。”
  她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倪雪鸿,“当时因为监造刚正不阿,捞不着油水,因而将造价谎报了十倍呈给先帝的,是你吧?”
  “……”
  倪雪鸿陡然一惊,望着前方坐的皇帝。
  当时她才多大,九岁?十岁?此事朝中无人有疑,她是怎么知道的?
  “陛下,臣……”
  她刚开了个口,却又被楚滢冷冷打断,“朕还知道,那两年你想兴修旧宅,从兵部的账上贪了三百多万两白银,但后来自己也怕了,此后没敢再动过心思,对不对?”
  倪雪鸿脚下一软,一下就跪在了地上,额上汗如雨下。
  她用余光看着楚滢起身,慢慢走过来,海水纹的裙裾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居高临下地问:“你好不好奇,朕还知道些什么?”
  “陛,陛下……”她匍匐在地上,以额头抵着冰凉地砖,浑身发抖。
  楚滢的声音冰冷,却平静:“恭王比朕心狠手辣,你今日与她为虎作伥,来日她坐上了这个位置,你连全尸都保不住。为了你的一家老小,你自己好好想想。”
  她抖得像筛糠似的,半分也不敢抬头看眼前的皇帝。
  为什么?众所周知,这小陛下只是坐在了龙椅上,但于朝政之事,却十分不通,平日里一切都是帝师包揽,自己并没有什么主见,在群臣面前,强摆也摆不出来几分帝王威仪。
  为什么今夜,竟像陡然换了个人一样?
  她做过的那些事,她自认算得小心,她胆子不大,收手得也快,这些年从未引人生疑,她有自信,甚至连苏锦都不知道,不然便不会对她如此客气,还颇受她掣肘。
  那眼前的皇帝,为什么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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