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秋桑高兴地应了一声,满脸写着“我家大人终于开窍了”,立刻就去了。
小盅放在托盘上,由秋桑端着,二人一路行至卿云殿。
他素日常来常往,从不需要宫人通报,院子里的宫人见他,也只福身见礼。他刚要拾级而上,却见殿门轻轻一开合,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
雪肤金发,灿若朝阳。
第62章 甜汤 山雨欲来。
他脚步便不由自主地一滞, 仰头望着站在阶上的少年。
他神色未见如何,身后的秋桑却有些耐不住,小声急道:“大人, 怎么是他呀?”
竺音出得门来,显然也瞧见他了, 莞尔一笑,步履轻快, 几步就到了他跟前。
“没想到在这儿又见着苏大人了。”他道,“前些日子你们都去了江南,着实是好久不见。怎么样, 江南好不好玩?”
苏锦平日里当真很少遇见这样心直口快, 天真烂漫的人。除去不拿自己当皇帝, 跟他装糊涂时候的楚滢, 余下就是他了。
于是不由得笑了一笑, “绿水春山,与京城风物迥异。”
“我来大楚前就听说,江南景色好看得很。”竺音眼中似有憧憬, “要是有机会, 能去亲眼见见就好了。”
他年纪极轻,在苏锦眼里,还是个半大孩子, 倒也可爱。
“王子如今不是在大楚访学吗,”他温和道, “往后若是想去,应当也不是什么难事。”
对面愉快地点点头。
“苏大人说的很是,可惜这阵子事忙,耽搁了。现在好了, 陛下托付给我的事已经办妥当了,后面要是没有什么事,我就要离开京城,去四方看看了。”
他往身后的殿门瞄了一眼,“陛下此刻正空着,苏大人快进去吧。”
“好,王子慢走。”
苏锦与他互相见了礼,目送他离开了,才慢慢往里走。
秋桑在他身后,声音极低,像是怀着委屈似的,“卿云殿咱们自然是能随意进出的,要他多话。”
苏锦便回头看了他一眼。
“好端端的,你与他置这个气做什么?”
“奴,奴也说不清为什么,瞧见他去寻陛下,就不痛快。”秋桑嗫嚅道,“他不过是一个小国的王子罢了,陛下允他在大楚访学,他便好好地去做他的事,有什么事,陛下还能托付给他不成?听他说大话呢。”
他听在耳朵里,便既无奈,也好笑。
“不要胡说。”他道,“他没那个意思。”
见秋桑红着脸低头不语,又少不得宽慰了一句:“我知道你替我担心,但也不必失了分寸,去无端猜测他人。”
秋桑这才低低地应了一声,道:“奴知错了。”
到了门前,苏锦接过托盘,自己推门进去,就见楚滢坐在桌边,正在看公文。
见了他,抬头一笑:“你来了?”
随即又盯着他手上的托盘,奇道:“来就来呗,怎么还带东西了。”
苏锦亦笑,将小盅放下了,亲手揭了盖子。
里头银耳软糯,木瓜橙红,透着甜香。
“是小厨房炖的,秋桑提醒我说,你最近劳累,吃些这个润肺,就劝着我带来了。”
“……”
楚滢一噎,有几分哭笑不得。
“苏大人,”她长叹一声,“非得这样实诚吗?”
“怎么?”苏锦略显无措地看着她。
“哎,往后你可是要做我的君后的。这后宫里头的人,不是该说……”她忽地一笑,像只狐狸似的,“侍身日夜心系陛下,亲手炖了补汤给陛下调养身子。”
“咳……”
苏锦冷不防她来这个,险些呛住,瞥她一眼,眉梢轻轻扬起。
“我需要如此吗?”
楚滢就抿着嘴笑,拉他坐在身边。
“好好,我的夫郎自是不用动这些小心思的。”她耍赖,轻轻张嘴,“那你喂我一口。”
苏锦眉目纠结,盯着那小盅,拿眼角斜了她几番,终究是动不了手。
闷闷地丢下一句:“自己喝。”
她便忍不住大笑出声。
笑完,忽地舀了一勺,送进他嘴里,“喏,那我喂我夫郎,总行吧?”
苏锦没防备,闹了个红脸。
他咽了口中清甜木瓜,道:“再闹我走了啊。”
“好不容易来找我一次,这就走?”楚滢勾着他衣带,“你舍得?”
他没吭声,她就笑得更不怀好意。
“怎么想着来找我了?”她拿指尖在他身上轻轻画圈,“想我了?”
苏锦猛地偏开头去,眼睛只看着地下,半个字也不说。
随即腰上就被她从后面环住了,她将脸贴在他身上,像是埋头嗅他衣袂间的香气。
“好了,不闹你了。既然来了就陪我待一会儿。”
他这才转过身去,道:“方才倪幸来找过我了。”
“嗯,我知道。”楚滢不以为意,“是我允她去的。我没什么要紧事想见她,但我瞧她往日跟着你在火器厂做事,还算勤恳,性子也老实,她近来大约担心你,让她来找你说几句也好。”
“她让我转告你,你交给她的东西转交到别人手里了,是倪大人办的,迟了些告诉她,她还没来得及来回禀你。”
“……”
楚滢像是滞闷了一瞬,才低声道:“这张嘴啊。”
苏锦看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就笑了一声。
“你倒不问我交给她办的是什么事?”她扭头看他。
他脸色平静,“我要知道那么多做什么?近几日折子只往你这里送,我只管批你让人递给我的那些,不知多轻松。”
楚滢哼唧了两声,黏黏糊糊的,“你倒是清闲了,我忙得脖子都快断了。”
话虽这么说,多半也是在假意抱怨。
苏锦就道:“那日宫中蒙受的损失如何了?你若是忙,便丢给我来做。”
她摇摇头,“尚可,后头有两座年久失修的宫殿,落了些瓦,改天让工匠补了就行,总归也不急。树倒是倒了几棵,有几名宫人让砸伤了,如今御医院在治着。”
“要我帮手吗?”
“这倒不用,父后前几日将这事揽去了。”楚滢道,“他老人家说,他于后宫这些事上,原就是做熟了的,临时接一接手,倒也没有生疏。”
苏锦就轻轻叹了一声,“太后着实辛劳了。”
“谁说不是呢。这两天没事就跪在佛堂里,说是要替大楚祈福。”
楚滢抬手揉了揉额角,神色微沉。
苏锦静静望着她。
“在想什么?”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有话想说,又堵在了喉头。
沉默了半晌,忽然倾过身子去,埋头在苏锦肩上。
他怔了一怔,伸手轻轻揽住她,任由她靠在自己身上,好半天没有说话。
许久,才低低问:“怎么了?”
楚滢的声音涩涩的,像是喉头里藏着毛刺。
“此番的事了结了之后,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苏锦垂眸看着她头顶的碎发,轻笑了一声。
“这样说话不吉利。”
“怎么?”
“人都说,世上有种作弄人的小鬼,你若心里想着什么事,提前说了出来,让它听见了,便不灵了,往往不能得偿所愿。”
话音刚落,腰上就被人轻轻掐了一下。
“我才不管。”楚滢闷声道,像是赌气一般,“我是帝王,都得听我的。”
苏锦像是让她话里的蛮不讲理噎了一下,弯了弯唇角,才道:“好,那就听你的。”
她这才好像舒服了,慢慢喘了一口气,从他肩上抬起头来。
“就快了。”她道,“很快就该结束了。”
苏锦听着,只轻轻应了一声。
她抬手搓了搓脸,复又去端那碗木瓜银耳羹,“这个还挺好喝的。”
刚端到手里,却听外面百宜急叩门,“奴婢有要事禀报。”
她皱了皱眉,又放下了。
百宜在御前伺候多时,极懂分寸,要不是有十万火急的事,必不会在这个时候前来打扰。
“进来吧。”她扬声道。
百宜应声进门时,脸色已经十分的不好看。
“陛下,苏大人,太后请您过去一趟。”
楚滢看了看她,总觉得这般模样,并不简单。
“什么事?”她问。
百宜低着头,脸色似有迟疑,勉强笑了一笑,“这哪是奴婢能知道的,奴婢不过传一句话罢了。只是太后他老人家那边似是急着,陛下,咱们还是快些去吧。”
楚滢注视着她。
御前宫人向来守礼严苛,仪表半分也不能乱,此刻她的额角上,却挂着豆大的汗珠。
她站起身,向门外不经意张望了一眼,忽地就眯起了眼睛。
卿云殿外头,竟然停了两副肩舆。
她和苏锦都不喜欢这东西,觉着在宫里行走几步,自在得多。除非需要仪仗的场合,平日里轻易不用。
“父后的寝宫又不远,怎么就用上这个了?”她轻声道。
“这……”百宜竟一时磕绊,没找上词儿来。
“父后究竟是请我们去哪儿啊?”
百宜眼神几番飘忽,像是求救般看了看苏锦,却也无济于事,终究是咬一咬牙,急声道:“陛下,请您恕罪,奴婢一时半会儿当真说不得,咱们还是快些吧。”
不料听她此言,楚滢却反而重新坐下了。
“不会是要从西门出去,换马车往行宫走吧?”
百宜一怔,忽地就跪下了。
“陛下。”
“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不如照实说来。是不是恭王指使神武军叛乱,奔着京城来了?”
“陛下您……如何知道的?”
楚滢望着她煞白的脸色,非但不急不怒,反而轻轻笑了一下,透着几分轻蔑。
“朕是皇帝,没有躲她的道理。让她打,朕等着她。”
第63章 战局 朕决意御驾亲往。
楚滢的自信, 并非空穴来风。
一转眼过去半月有余,京中不见慌乱,反而井井有条。
火器厂一事中受伤的百姓, 如今均已得到妥善安置,伤者有郎中医治, 生计受损者有米粮发放。
一时之间,京城之中人心平定, 街坊市集皆照旧,人来人往,欣欣向荣。
若不是宫内凝心斋中站着几名大臣, 议的还是战事, 几乎像是叛军从不曾兵临城下一般。
“照这样说, ”楚滢坐在御案后头, 翻看着手上的折子, “火器厂爆炸一事,原是恭王的家仆扮作送水杂役,蒙混进厂, 点燃了仓库中的火药?”
大理寺卿站在她跟前, 低头答:“是,人证物证俱在,如今已经押进牢里等候发落了。好在库房中的火药所余不多, 未曾酿成更大的祸事。”
楚滢放下折子,点点头。
“如此看来, 此事确与帝师无关了。”
苏锦此刻就站在她右首处,仍与从前上朝时一般,安静立着,神色淡淡的, 似乎并不因罪名得以开脱而有所喜悦。
其余几名朝臣皆垂首静默。
能被叫到御书房议事的,都不会是莽撞之辈,陛下对苏大人的态度几番转圜,令人难以摸透,那便索性保持缄默,事不关己。
横竖陛下也并不是在问她们的意见。
只有大理寺卿不能不回话,斟酌了片刻,终究是如实答:“以臣愚见,此事的确不是苏大人所能左右。”
“好。”楚滢淡淡道,抬头看苏锦一眼,“那既然如此,先前暂停苏大人参与朝政的事,自然便不作数了。苏大人,就不必走了,正好一同议一议叛军之事。”
苏锦眉目宁静,只应了一声。
就听楚滢道:“倪大人,那你说一说如今的情形。”
“是。”倪雪鸿被点了名,便上前一步。
“据今晨送进京的战报,叶大将军乘胜追击,恭王携残部败走至江州境内,论实力,已经不足为患了。只是……”
她迟疑了一瞬,神色微有为难。
“只是她不知怎的,退守到了定海城内,眼下正紧闭城门,负隅顽抗,一时之间倒颇有些难办。”
“定海。”楚滢重复了一遍,沉思了片刻,“朕怎么听来有些耳熟呢?”
倪雪鸿便忙道:“是座小城,就在江州府的边上。前番南巡之时,咱们的游船也短暂停靠过一回,陛下大约是那时记在心上了。”
“哦。”楚滢点点头。
心里却已经回过神来。
那不正是上回他们避人耳目,去查恭王私矿一事时,悄悄下船途经的小城吗。在那夜的灯会上,她还强拉着苏锦,像民间寻常眷侣一样逛夜市,猜灯谜。
如今想来,却也恍如隔世。
世间之事,有时候竟然这样巧。
“没有什么好讶异的,”她淡淡道,“她退守江州,原是可以预料的事。那知州刘钰,原就是她收服了的人。”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