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城阙(女尊)——鲸屿Freya
时间:2021-11-11 00:23:45

  “……”
  楚滢逼不得已,只能先投降,“你说,我不凶就是了。”
  眼前的人扬了扬唇角,像是获胜后的笑,却总透着苦涩。
  “陛下,”他道,“你今日不该护我的。”
  “……”
  他说罢了,竟还抬头看了她一眼,像是想瞧她是否说话算话,当真不动怒。
  楚滢只目光深邃望着他。
  “为什么?”
  “火器厂发生这样的事,我难辞其咎。即便是等大理寺查问之后,也不会有什么不同。生此大祸,百姓受灾,终究是要有人被处置的,才能平民愤。”
  楚滢盯着他,眼睛微微眯起。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方才的约定,倒当真没有动怒,只是嗓音低低的,也说不清是带着极大的怨气,还是胁迫。
  “你要怎么平?拿命吗?”
  眼前人的睫毛闪了一下,低着头,像是不愿对上她的视线。
  她便轻哧了一声。
  “要说建火器厂,是朕拍的板,即便是出了事,也该是由朕担这个责任。要不然,拿朕的脑袋去赔给他们,好不好?”
  “陛下!”
  她面对陡然要和她着急的人,并不如平日百般哄着,只不由分说,将他推回去靠在床头,顺道往他身后塞了一个枕头。
  “她们若是来和朕闹,朕无妨写一道罪己诏公告天下,但是朕心里总觉得,事有蹊跷。”
  她看着苏锦惊疑不定的目光,徐徐吐了一口气。
  “你和叶连昭监厂尽心尽力,事必躬亲,都是很难出岔子的人,我们招来的工匠,又多是技艺精湛的,且多番提点,务必小心意外,她们心里不会没数。要说是人祸,我不大信。”
  她沉着脸,又道:“若要说是做工时,走了火星子,出了意外,倒不是不能有。但前阵子,不是刚让叶连昭把手头的火器和火药都发给了天机军吗,为全力将恭王的事结了,眼下厂里正歇着假,哪里还有什么人动工?”
  苏锦品味着她的话,眉目也不由得渐渐沉下来。
  “陛下此言,却也有理。”
  楚滢让他气得眼睛一瞪,“什么有理?我的理可大了。”
  她气咻咻道:“再不然么,就是时气干燥,天降之灾,将厂里余的那些火药给引燃了。可是这都近夏季了,正是雨水要多的时节,哪见过前阵子天干物燥的时候不炸,偏等到这会儿炸的,稀不稀奇?”
  “……”
  “所以你呀,别光顾着将自己祭出去,替我去平事,你要打什么主意,好歹也同我说一声,行不行?”
  苏锦沉默了半晌,竟少有地如寻常男子一般,埋着头,快要低进膝弯里去了,声音极弱:“是我错了。”
  “嗯,错大了。”楚滢仍不解气,只想戳他脑袋,“我在朝堂上一颗心都得掰八瓣儿用,一边想着这背后藏着什么手脚,一边还得提心吊胆,怕你让那群大臣给撕了。”
  她越说越憋闷,忍不住问他:“你当真就那么想抛下我?”
  苏锦让她说得闷声不响,前所未有地无措。
  竟像掉了个个儿,他做学生一般在她面前挨训。
  楚滢揣着一颗犹自惊慌的心,垂眸看着他,却只觉得心底里泛上一阵酸疼来,扰得整个人不是滋味。
  她是看出来了,苏大人有这个毛病,他总觉得自己的一切,连同性命,都是可以抛掉的,说是为了她也好,为了江山社稷也罢,他总有一百个理由,到头来,好像只有他一个人是不重要的。
  他总以为,如果她为帝的路上有一条沟堑,那最好的办法,便是用他的身子去填。
  也不知道是哪里学来的坏毛病。
  就好像前世里,他如今日一样,跪在大殿上,说:“臣是恭王殿下的人。”
  ……
  楚滢气得七窍生烟,手上却只将药瓶搁在了一旁,随意在自己衣摆上擦了擦手,便伸手去轻轻抱他。
  一股药油的气味,生涩,微辛。
  苏锦像是低低地吸了一口气,身子在她怀里动了动,像是刚让她说得无地自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的怀抱似的。
  却终究是让她轻柔又妥帖地拥进了怀里。
  “苏大人,”她在他耳旁轻轻叹息道,“我要称帝一生,不知要遇到多少艰难险阻,你若次次都拿自己去填,可填得过来吗?”
  “……”
  “往后不许这样了,听见没?”
  “……嗯。”
  帷帐无声落下,室内燃的是清淡的沉水香,隐约一线,勾连在衣角上,若有似无。
  苏锦的声音低低的,“你这样闹,刚揉的药油都被蹭掉了。”
  “没事,我一会儿再给你揉。”楚滢声音含混,像带着叹息似的,又无端地令人熨帖,“谁许你今天那样吓唬我的?快给我赔罪,不许躲。”
  “知道了,嗯,你慢些,别让人听见了。”
 
 
第61章 夺权   等候发落的时光。
  因着楚滢在朝堂上, 当着文武百官说的那一番话,在京中忙作一团的这时节,苏锦反倒是一夜之间, 成了最闲的那个人。
  至少,名义上是这样。
  如今朝野上下提起他来,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有些人道, 他这一两年来,仗着先帝嘱托,以帝师的身份把持朝政, 早已惹了陛下的忌讳, 正暗中伺机将他扳倒。此番火器厂一事, 恰好是个由头, 想来待大理寺那边审查清楚了, 他便离获罪发落不远了。
  何况火器厂出事,闹得京中人仰马翻,不论事情有他多少份, 他作为督造者, 总是不冤枉。
  而另一些人,却说他辅佐朝政劳心劳力,此前从无什么差错, 如今为了这一遭,陛下陡然要处置他, 却也难免令人寒心。
  这其中,又以年轻的男官,和立志科考的读书郎们为多数,甚至渐渐地传出了这样一种声音——假使苏大人是女子, 如今处境会不会有所不同?
  一时之间,满城里既忙着救灾,嘴上却也没闲着,天天手上的活儿忙着,还要顾着打嘴仗,当真是分外热闹。
  而这漩涡的中心,苏锦本人,却好像浑然不知一般。
  楚滢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其他的一概不问也不理,如此外间的风雨便全都吹不到他的身上。
  反倒是他身边的侍人秋桑,瞧着要更忧心一些。
  “怎么了?”苏锦一抬头,瞧见他期期艾艾,仿佛话在嘴边打弯儿的模样,就忍不住道,“有话便说,别在心里琢磨。”
  秋桑替他添了茶水,抿了抿嘴,像是鼓足勇气似的,“那奴说了,大人可不许生气的。”
  “……嗯。”
  “陛下如今对咱们这边,究竟是怎么个意思呀?”
  秋桑说着话,还向卿云殿的方向瞟了几眼,脸上明白地写着不安。
  “以奴的身份,原不该说这样的话,但奴在大人身边伺候这些时日了,您待奴才们好,咱们都记在心里,才忍不住要僭越一句。您许是可以多去寻几回陛下呢,不一定就得这样闷在宫里。”
  苏锦望着他小心翼翼的脸色,只轻笑了一笑。
  他明白,秋桑指的是什么。
  这几天来,受了楚滢的示意,司礼监没有再往他桌上递过一本折子,一应奏折公文,都统一送到卿云殿,再由楚滢专门指派了人来,将“辛苦”他的那些送过来。
  自从他任了帝师一职后,这还是头一遭。
  联系到前番在太极殿上的那一幕,在旁人看来,难免将这认作是他失势的兆头,只道是楚滢要从他手中,慢慢地将权柄夺过去。
  亲近如秋桑,也是打心底里为他好,拐弯抹角地劝他多去楚滢跟前,意在让她多念及些旧情。
  但他心里却大约知道,她此举的真实目的。
  她其实是将送上来的折子先滤了一道,将那些夹枪带棒弹劾他的,痛斥他罪状的,都给压下了,再在余下的里,挑些不至于让他太辛苦的,命人送到他的桌上。
  他并不好与秋桑细讲,只道了一声“我心里有数了”,便仍旧看他的折子。
  眼前的这一份,正是大理寺上的,说的是火器厂附近受灾情形。
  他目光随着白纸黑字一行行过去,心头阻塞倒是稍有疏解。
  情况并不如先前预想的严峻。
  一来,厂中的所有火器和大部分火药,都已经提前发给了天机军,库房里余下的量并不多,因而爆炸所伤,控制在了一个不大的范围内。假如事情发生在半个月前,库房中仍存有大量火药之时,景况想必就截然不同了。
  连大理寺一贯严谨的折子中,也忍不住用上了“实乃万幸”这样的字眼。
  二来,在建厂之初,楚滢扮作小宫女,偷着跟他去厂里巡视时,便提出了宁可多出一笔银子,作为搬迁费,也要将厂子附近的百姓全部迁离。因而,爆炸中心损毁严重的区域内,并没有民居,受损的房屋商铺皆是外围所波及。
  虽然多有伤者,生计一时有些艰难,但有朝廷开粮仓赈济,既请了郎中替他们医治,又有工匠助他们重修房屋,虽眼下忙碌些,不过总体有条不紊,长远来看,并没有太值得担忧的地方,百姓亦不惊慌。
  此番被夷平的房屋,多是先前所建的工匠住所、饭堂一类,而恰巧,自从军备都发到了天机军手上,厂里一时停工,许多工匠便趁着难得的空闲,回家歇息,看望家人,因而厂中留宿的人反而不多。
  这一趟虽有死伤,却比所有人预想中的都要少,户部预留出的抚恤银子,最后大半没有用上。
  而厂子里造出来的火器火药,都已经在天机军身上整装待用了,并没有随着那一声巨响灰飞烟灭。
  不幸中的万幸,大抵如是。
  或许应当说,是神佛都站在他们这一边,才有这样的运气。
  苏锦提起朱笔,在折子上寻常批了个已阅,笔刚搁下,却听外面有人传话道:“小倪大人来了。”
  他怔了怔,才想起是倪雪鸿的女儿,倪幸。
  自从筹备南巡以后,事情一桩接着一桩,他倒是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他吩咐了让进来,就见她进门,规规矩矩道:“苏大人好。”
  他便忍不住笑了一笑,“我如今是什么处境,外间不都应该传遍了吗?怎么还往我这里来,倒不怕惹了麻烦上身。”
  对面憨憨一笑,“哪儿能啊,我娘都说了,这不过是让苏大人在宫里歇息几日,避避风头罢了。何况……”
  她朝卿云殿的方向拱了拱手,“陛下许我过来的。”
  苏锦摇摇头,将一丝好笑忍了下去。
  倪雪鸿是个肚子里九曲十八弯的人,她的女儿却是个老实的,甚至耿直得有些惊人,也不知是怎样养出来的。
  “你今日来找我何事?”他问。
  倪幸就走近前来,压低声音,颇有些神神秘秘的意思。
  “我是来知会大人一声,大可以安心,此番火器厂的事故,不是咱们的疏失。”
  “哦?”苏锦不由得抬了眉,“怎么说?”
  “库房外头发现了火折子的痕迹,烧得已经快成炭了,但还勉强认得出来。”
  “是什么人做的,可知道吗?这等东西是怎么进去的?”
  “这定然不是咱们的人夹带进去的,厂里的工匠都懂规矩,不会有这样大的纰漏。”倪幸忙道,“听看门的老吴说,这几天人少,没人帮手,让一个送水的进去过,怕就是这人动的手脚。大理寺和京兆尹都忙着去查了。”
  苏锦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只是心里压得发沉,并不因生祸者另有他人而感到轻松些许。
  倪幸会错了意,只道是他还在为牵入此事而忧虑,还有意宽慰他。
  “大人莫着急,我这是怕您心里头不舒坦,早一步来同您说一声,大理寺稍后要写折子上报的,想必不过几日,也就送到陛下的案头上了。不论这人最终究竟是能不能捉到,大人此身都是能够分明了。”
  苏锦微微笑了笑,也没法同她说自己心里所想,只道:“多谢你有心。”
  倪幸连忙躬身作礼,“大人不要这样说,我实在当不起。”
  “不必如此。”他道,“你不过跟着我做了一阵的事,并非我的属下。”
  对面却认真得很,“我知道自己的斤两,陛下肯开恩让我随着大人学做事,大人不厌其烦教我,我已是感激不尽了。只因您是帝师,我不敢越了分寸称您一句老师,但心里实是拿您当老师看待的。”
  苏锦温和一笑,看了看天色,道:“也罢,那你早些回去吧,我去卿云殿一趟。”
  “是,那我便不多叨扰大人了。”倪幸道,“既是您去见陛下,劳您捎带着告诉陛下一声,她先前命我传的东西,前阵子已经给出去了。是我母亲给的,耽误了些时候才告诉我。”
  “嗯,好。”
  他送走了倪幸,吩咐秋桑:“随我去卿云殿吧。”
  秋桑闻言,喜上眉梢,似是怀着一种“大人终于想通了”的欣喜,忙不迭地应了。
  临出门前,还要问:“厨房里炖了木瓜银耳羹,要不奴去盛一盅出来吧,大人亲手端给陛下,可好?”
  苏锦瞧他一眼,啼笑皆非。
  “你什么时候见我会做这些?”
  “这不是……”秋桑小心地抬眼觑他。
  话到嘴边,福至心灵,陡然拐了个弯儿。
  “这不是瞧着陛下近日劳累吗,木瓜银耳滋养润肺,正好给陛下宁宁神。”
  “……”
  苏锦想了片刻,即便明知道他心里真正想说的是什么,最终仍然道:“罢了,那便盛一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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