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涌连山”三个字撞入眼中。
在最顶层的角落里,塞着一本不大的旧册子,不仔细看都看不见。
册子上写着《涌连山地形图》。
敖岚眉头微动,将它抽出来,打开翻了翻,的确是涌连山地形。
她环顾四周,望着这本册子,心中有些不安:历朝历代宫廷之内的藏书阁都不会有山河地形图,以防宫人有不忠之心,行恶事后有计划逃奔。
即使在宫外卖的山旅图,也并非谁都可以买到。
夏国初建,藏书阁也刚刚被重新梳理过,不会有山旅图。
这本册子应是有人故意放在这里的。
敖岚心中“咚咚”直跳,立刻收入袖中,下了木梯离开藏书阁。
侍从过来禀道:“娘娘,世子将三皇子打伤了。”
敖岚吃惊不小,连忙跟着去了瑶光殿。
远远便听见姝妃的哭声,伴随着三皇子的高声哭喊。
“皇后娘娘,这已不是第一次了,前些次臣妾都忍气吞声,可今日世子也太过分了,猛地将睿儿推到地上,您看睿儿的额头,流了这么多血,都青紫了!”
越说三皇子越委屈,看着母妃,哭得更撕心裂肺。
皇后云淡风轻,扫了一眼三皇子,说:“小孩子哪有不磕碰的,姝妃想要什么结果才满意,难道让世子受罚不成?”
姝妃咬着牙,只是抽泣,说:“臣妾不敢,只是睿儿确实受了委屈,孩子虽小也是有脾气的,臣妾怕不给他个交待,哄不好。”
皇后冷笑:“你想让世子道歉?不要忘了,是三皇子抢世子的木剑在先。”
姝妃脸上悲戚顺从,心中早已气炸了。
世子洛邃节伤人在先,到现在为止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有,皇后也没有让孙儿道歉的意思,还仗着皇后之位强词夺理。
一转眼见敖岚来了,姝妃暗道:且看这个废物太子妃怎样言语,今日我定不轻易罢休。
敖岚已听明白事情始末了,她望向如风,见他乖乖坐在皇后身边,有些不知所措,显然是被姝妃和三皇子弄出的大阵仗吓住了。
皇后偏心自己的亲孙儿这是无疑的,听起来确实也不像是如风单方面的错,敖岚便没有出声,由皇后来处理。
姝妃抚着三皇子带伤的额头,带着哭腔说:“世子下手也太狠了啊!”
皇后说:“好了,孩子也受了惊吓,早些回去休息吧!”
她示意身边的嬷嬷:“高丽参和雪莲拿出来给三皇子补一补,我新得了一块上好的翠玉料子,姝妃拿着给三皇子刻个佛像压压惊,以后常戴着,能保不受惊。”
侍从鱼贯而出,手中捧着数个礼盒。
皇后宫中的高丽参和雪莲都是贡品中的珍品,顶级的名贵,姝妃一见皇后打算以财消灾,只得到此为止。
姝妃母子走了,剩下皇后和敖岚相对。
皇后同样不想多看敖岚一眼,附在如风耳边又叮嘱了几句什么,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便放如风走了。
回到双福阁,敖岚先让如风去沐浴,又亲自给他擦干,穿上衣服。
如风沐浴过后放松了许多,敖岚递给他一块桂花糕,他接过去吃得很香。
敖岚语调尽量柔和,哄着他,“如风,明日带着礼物去找三皇子玩,好不好?”
如风皱起了眉头,将桂花糕放到碟中,赌气说:“不去,他怎的不带着礼物来找我。”
“虽然三皇子做的也不对,可毕竟是你动手在先伤了他,他年纪虽比你小辈分却比你高,你应当去看看他。”
“我不管他是谁!还从没有人敢抢我的东西!我让他还回来,他不听,可不是该挨揍了么!”
如风嚷嚷着,情绪有些激动。
敖岚握住他小小的肩膀,注视着他:“如风,为人君者须宽宏大度、有仁慈之心,才能得人心。若一味诉诸武力,如何服众?”
如风双眸绷紧,眼神在敖岚看来有些陌生,他说:“找皇爷爷和父王评理,皇爷爷和父王都要我去,我就去。”
敖岚愕然,这才发觉平时对她依赖的儿子已渐渐长成一个让她陌生的孩子。
小小年纪,竟如此强势和冷硬。
像极了呼雅泽。
门外有人说:“我说了算,如风不必去。”
呼雅泽推开门大步踏进来,对如风说:“洛邃节,你记住,你是未来的一国之主,谁敢冒犯你,不必留情!”
如风听了,与呼雅泽肖似的凤眸中涌出光彩,脆声道:“儿臣记住了!”
“你这次做的很好,他以后绝不敢再轻视你。”
父子俩对视一眼,眼神默契,呼雅泽说:“此事到此为止,你出去玩吧。”
如风出门之前,又回首望望敖岚,见敖岚已回窗边坐着,脸上是一种他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他不禁又心疼起母妃,觉得自己应当顺从母妃的。
他顿住脚步,想回去安慰母妃,见父王朝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快走,他便顿住,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
屋内只剩夫妻两人。
敖岚不愿跟呼雅泽待在一处,起身走去书房。
坐到书桌前,发现桌上摆着一对白玉兔纸镇,玉质细腻剔透,是上好的料子。
她打量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继续抄昨晚没抄完的佛经。
呼雅泽立在书房门口盯着她的背影,见她对他精心准备的纸镇反应冷淡,心生不悦,暗忖敖岚是否觉得刀工不如李汶杉的那对,还是她压根就喜欢男人能刻石雕玉的本事。
她那日为什么跟受辱了一样的跟他生气,不就是觉得他为她买榜首的行为粗俗下作,失了节气。
他暗地里想换做李汶杉会怎样做,是否会亲自指导敖岚,助她夺魁。
越想越将自己虐的体无完肤,反思之后自己简直一无是处。
这两日议公事时,他对着几位学识渊博的文臣,也有所顿悟。
在文采上,这些文人宁可居于人后,也不愿要买来的荣誉。
起码表面上是这样。
所以,他渐渐动摇,觉得敖岚那样也情有可原似的。
大丈夫有错就改,他绝不能被李汶杉的节气比下去。
呼雅泽走至敖岚身后,弯腰附在她耳边,“这对玉兔可喜欢?”
敖岚不想毁掉这一份快要抄完的佛经,便将笔搁置,仍背对着他,语气听不出情绪,“还行。”
呼雅泽将双臂自她肩膀上方穿过去撑在桌沿上,将她虚虚揽在怀中,薄唇若有若无的触着她雪白的耳垂,“长得多像你,娇憨可爱,通体无暇。”
敖岚心中只有厌烦。
每次他重新回来找她,就只有这件事。
她回首:“我担心如风会变成一个冷血嗜杀之人。”
呼雅泽轻笑:“哪个帝王手中没有成千上万的人命?”
敖岚急了,抓住他的袖翼,强调着,“将来皇权之下的人命我管不着,可现在如风才几岁,已被你们教的自负、冷血……”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看如风什么时候对炜凛这样了?”
呼雅泽顺势握住她柔软的小手,“好了,你去教教初雪也就罢了,女孩子将来柔弱些还惹人爱,如风有的是老师教着,会是个成功的男人和帝王的。”
敖岚不情愿的背过身去。
她的骨肉她却没有权力教养,只能眼睁睁看着如风与她所期待的渐行渐远。
呼雅泽将她抱起来,自己坐在椅子上,让她面对面坐在他大腿上,开始又亲又摸。
敖岚皱眉推着他:“去床上。”
呼雅泽怎会不知她的别扭心理,是不想玷污了她高洁的书房,她越不要,他反而生出一种做坏事的刺激感。
他偏要在这里做到她哭,听她求饶,让她化作一滩春水。
事实上,他也不遗余力地这样做了。
结果是一时舒爽了,矛盾和愤怒翻了篇,晚上敖岚却直接去孩子房中睡了,将呼雅泽一人扔在榻上。
呼雅泽去孩子房中转了圈,敖岚一手边一个,母子三个盖着一床大被子,敖岚读故事给他们听。
他来来回回地进出几趟,每当一进去,如风和初雪因惧怕父皇,便有些坐不住,眼睛直往他这边瞅,故事也听得三心二意。
最后呼雅泽都打完坐、练完内功,再过去转悠,见那三人还在读故事,他就朝儿女拉下了脸,“都亥时了还不就寝!”
如风心有些打颤,低声跟敖岚商量:“母妃,父王让我们早点睡。”
敖岚合了书,替两个孩子整理好枕头和被窝,一个亲了一口,“睡吧。”
她也一同躺下。
初雪和如风面面相觑,再小心瞥一眼父王那里,吓得立刻收回眼神,缩回被窝里。
父王好生气的样子啊。
呼雅泽干瞪了片刻,见敖岚阖目一脸平静,睫毛都不动,一副心如止水的样子,知道今晚是没辙了,只得悻悻而归。
上榻躺下,一旁摆着敖岚最爱的那只兔子抱枕,她经常靠着它睡,它雪白的毛发上沾染着她香甜的味道。
呼雅泽像发现了什么新物事,抓起兔子抱枕放到鼻尖上深嗅一口,全身舒泰。
男人的劣根性让他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既然她这样冷落他,他就把她最爱的东西玷污了!
这么想着,他将兔子摁下去,将这柔软芬芳的兔子想象成她,被他一把抓在手中,软塌塌的毫无反抗之力。
他瞬间兴奋起来,动作也加快了一些。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她横眉冷目的样子,有些心虚起来,理智占了上风,手上渐渐停下来。
将那兔子扔到墙根上,他仰躺着重重吐出一口气,拉开寝衣散热,放空双目,良久终于平复下去。
第14章 她行动间发髻微颤,暗香……
且说姝妃那边还寄希望于夏皇能作出公正的评判,熟料夏皇只说:“该好好教育三皇子懂礼节,可以借着玩,但不要随便抢世子的东西。”
姝妃苦水只能往肚子里咽。
她算是彻底明白了,在夏皇眼中,皇后和太子、云昭王才是他的家人,其他嫔妃皇子只是他的乐子罢了。
倒是敖岚派人送来一盒糕点和一支精美的金钗,让姝妃感叹反而是这个废物太子妃还有点同情心。
越想越觉得自己活得窝囊,这也就罢了,自己的儿子是名正言顺的大夏国皇子,却半点地位也无,及至大了,也要一辈子被世子如风压制,大概永无出头之日。
这样胡思乱想了几日,精神愈发萎靡,夏皇便恩准弟媳萧碧水进宫陪她。
萧碧水入宫时正巧见到云昭王的座驾,她连忙掀帘低首行礼,眼风在云昭王强健的胸膛和劲瘦的腰身上打了个转。
云昭王淡漠应了声,目光没有停留,打马先进了宫门。
萧碧水注视着马背上云昭王挺拔的背影,暗道:太子和云昭王怎的对女人都这样冷淡?
她在男人这里的魅力向来是无往不胜的。
每当她出席宴席,都会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别的不说,她对自己身段还是非常自信的。
就连她那文质彬彬的丈夫都迷恋的不得了,更何况这些强壮有力的年轻男人。
太子和云昭王一看就是重欲之人,为何从未将目光投给她过?
不知想到了什么,丰满白皙的女人嘴角升起一抹隐秘的笑。
见了姝妃,听了姝妃一番倾诉之后,萧碧水安慰道:“娘娘万不可自轻自贱,妹妹一向相信事在人为,只要不放弃,总会有希望的。
譬如说我,只是个被义父收养的孤女,可老天爷垂怜,让我遇见世子,成就了我一段好姻缘,也将我从尘土四扬的葫芦巷中□□。
娘娘可是后宫嫔妃中,唯一有子女之人哪!
皇后她千防万防却没有防住您的子女缘分,这说明您和三皇子都是有福之人!
皇上现在是对太子疼爱有佳,他朝一旦父子生了嫌隙,三皇子便有了亲圣的机会!”
姝妃摇摇头:“即使太子不得皇上心了,还有个云昭王,哪能轮到三皇子?”
萧碧水笑道:“云昭王和太子亲的如同一个人,他断不会绕过太子独揽大权,皇上若爱就都爱,若不爱就都弃用。”
姝妃想了想也笑了,道:“是这个理,我这两天气糊涂了。”
萧碧水握住她的手:“娘娘,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也都担心您,您一定好好保证自己哪。”
姝妃想到自己所担负的家族荣耀,略略心酸,腰杆挺了挺,话锋一转,说:“我忽然想到一个人,现在看起来也是同命相连。”
“谁?”
“前朝公主。”
萧碧水神色复杂,打量着姝妃的神色,说:“她不过是个傀儡摆设罢了,且不说太子,这宫中其他人,谁又将她放在眼中?”
姝妃微微蹙眉,摇了摇头:“碧水,你还没见过她吧?”
“没有,怎么?”
“她……她长得极美,天仙一样,非你我能比。”
萧碧水脸色骤然一变,妒光闪烁,很快又掩饰下去,尽量装作平静。
听得姝妃又道:“不过,她好像连太子的面都见不到,在太子面前也说不上话,还要去皇上面前替她两个侍从求情。所以我为什么说同病相怜呢。”
萧碧水心内升起奇异的喜悦,恨不能笑出声来。
想起太子听说那女人买山旅图时怒极的神情,她以为太子当日回去就要休掉那个不得宠的女人治罪,但一个多月过去了也没听到消息。
起初她有些忐忑那女子是否又在太子面上说上了话,那她的心思岂不是要被暴露了?
不过听了姝妃的说法,她又放宽了心:太子恐怕是将她当作活死人一样,为了维护世子的名誉,不管她怎样小作,都打算一忍到到底了。
回味着姝妃描述的那女人的容貌极美,萧碧水看了眼自己娇贵的手指,嘴角噙着冷笑:再美的女人,不懂得经营男人的心,日子一长,男人都会厌烦。
高贵的公主又如何,太子妃又如何,还不时沦为了男人嫌弃的一根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