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望一眼后面牵着如风的云昭王,明明烈烈男儿,堂堂正正,怎么就成伪君子了?
他不禁被敖岚较真的小模样逗笑了,“在你眼中我们没有什么好人,说说听,我是什么?”
敖岚直接说出来了,“真恶人。”
太子一怔,旋即心中有些恼火。
不过也知站在她的立场这样想情有可原,他便只有恨恨咬牙的份。
又想起那个以前经常被她挂在嘴上,什么勇敢、善良、正直的男人,他却只得落了个这样的评价,他怎能甘心。
他眸色顿时冷了几分,寒声问:“谁是真善人?”
敖岚不屑的笑笑,反问他,“这世上还有真正的善人么。”
太子明知不该提,该打个马虎眼过去,两人还是和睦夫妻。
憋了半响,心中的酸意让他不发泄不快,一时没管住这张嘴,还是逞了口舌之快,“你不是说过,有人是最勇敢、最善良、最正直的男人么,怎么,他也不是真善人?”
这话太久远,敖岚稍愣了愣,打量着他,确认他说的是鹿纯聪。
他狭长的眸中闪着异样的光,有期待,有狂热,还带了几分嘲讽,仿佛在说:再厉害的人还不是败在我手中,你再爱他还不是属于了我。
敖岚一下子沉下脸来,直到晚上就寝,再也没理过他。
他自知理亏,凑上来用前几天晚上的招数讨好她,刚拿起她的脚便被她一脚踹开了。
她不顾怀孕,用的力道很大,他没有防备,差点被踢到胯/下,不由得有些恼,将她的双腿压住,伏在她身上恨恨道:“就因为我说了那几句话,你就翻脸不认人,你还在乎?”
“不是你先提起来的,我又说什么了。”
敖岚的眸色淡淡的,毫无温度,直视着他。
太子无言以对,的确是他不爽快,想要刺挠她一下,心中也隐隐期待着她会说些好话安慰他。
可她的反应如此冷漠,让他心中冰凉一片。
此时更是急需抚慰,哪怕敖岚说一句服软的话,他立刻就满心欢喜。
他不讲理起来,“别岔开话题,我想听你说。”
敖岚神色没什么起伏,“你想听我说什么,教教我,我说给你听。”
太子吻了吻她冷淡的眸子,再也抑制不住心中强烈的渴求,语调中带了恳求,“岚儿,像以前那样,说喜欢我,想黏着我,想永远跟我在一起。”
敖岚眼中划过一丝嘲讽,转瞬即过,“说出来你信么。”
触到她嘲弄的眼神,太子清浅的瞳孔微缩,眼底很快被伤色覆盖。
顿了片刻,他松开她,平躺在她旁边,心房处仿佛被泼了冰水,整个胸腔都冰凉。
这是他的报应。
他连一句哄人的谎言都得不到。
她爱他如珍宝、将他视作全世界时,他肆无忌惮地欺她、害她,将她推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而他陷入其中时,她已不稀罕他的一切。
他将她攥在手心,给她所有宠爱和纵容,妄图重新捂热她的心,可她已将心包裹的异常坚硬,他再也进不去。
良久,他忽然开口,语调中带了从未有过的挫败,“岚儿,怎样才能给我机会,让我爱你?”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敖岚唇角一扯,嘲弄的笑了。
爱,你也配说爱么?
她不敢回顾过去,霈儿、平凉王、芙沫的脸庞在她脑海中一一划过,她胸口刺痛,眼眶发酸。
平复了许久,她淡淡说:“呼雅泽,我们都往前看罢。”
太子像是受到了激励,一改低迷情绪,连忙握住了她的手,仿佛是在抓住什么机会。
她也没有拒绝,任由他火热的大手紧紧握着。
过了几日,两人似乎已将那晚的话忘却。
太子还是像以前那样,每晚都刻意讨好她,给她按摩揉捏,也再未敢起心思想做夫妻之事。
两人便一直相安无事,倒有些相敬如宾起来。
*
入冬许久,第一场雪迟迟而来。
只一夜的功夫,檐上的积雪便有一掌厚。放眼望去,皆是银白一片。
这一阵子雪小了些,若有若无的飘着。
敖岚命人推开窗,立在窗后,冰冷的空气夹着雪花扑面而来,脸上冰凉,没一会脸颊便有些冻僵了。
她转首问:“给文先生送去炭了么?”
杏溪说:“武德儿已经送过去了,文先生说很暖,多谢公主记挂。”
敖岚唇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目光望向远处,不知为何,心中某个很小的地方溢出一丝温暖。
正说到武德儿,他便进了院子,扛着一把小铁锹,笑嘻嘻说:“公主,奴才要给您堆雪人啦!”
敖岚朝他笑了笑,便立在窗边,看他堆雪人,不时指挥几句。
如风下课回来,在雪中和炜凛闹成一团。
太子和云昭王在后方不远处并排而来,两个身影英挺颀长,步伐稳健有力,像皑皑白雪中两把锋利的剑刃。
还未进院子,便听到了几声柔和的说笑声。
许久没听得敖岚放声笑了,太子加紧步伐踏进院门,见敖岚立在大开的窗后,脸冻得粉红,正盯着武德儿堆的雪人笑呢。
武德儿故意将雪人横七竖八的戴了一堆首饰,红红绿绿的,让雪人看起来十分滑稽可笑,怪不得敖岚会这样开心。
当敖岚触到对面两个男人炽热的目光时,本来花一样绽放的娇颜滞了一瞬,笑容便淡了下去,很快消失了,对杏溪道:“站累了,我去休息一会。”
眼见那抹身影消失在窗前,太子心中一阵刺痛,见敖岚喜欢堆雪人,便对如风道:“我们也给你母妃堆个雪人。”
如风自是积极响应。
于是,太子、云昭王、如风和炜凛一起动手在院中堆雪人,很快便有了雏形。
太子对如风低声说了句什么,如风朝窗口叫道:“母妃,你来看我堆雪人啊!快来看啊!”
殷殷叫了几句,果然,敖岚的身影重又出现在窗前。
这次手中多了个炭炉,戴上了银霜色狐狸毛抹额。
微雪拂过,额前那一片霜色簌簌抖动,融在她丰盈的黑发中,越发显得她朱唇红艳欲滴,成为皑皑白色中唯一一点亮色,与这古香古色的窗棂,构成一幅绝美灵动的画面。
知道窗边有人看着,几个男人格外卖力,堆的雪人比武德儿那个要高大结实许多。
如风团起来一个大雪球递给敖岚,眸中闪着光彩,“母妃,送给你。”
敖岚的手捧着炭炉没敢伸,“母妃怕凉,你戴上手套,别冻了手。”
如风“嘿嘿”一笑,一只小手放在嘴边挡着,小声说:“母妃,雪球是用来打人的。”
母子二人往院中正堆着雪人的三个男人看去。
云昭王不能打,炜凛不能打,那么,只能打太子了。
如风打的也是这主意,他想找人起个头,让父王陪他打雪仗玩,这个人只能是母妃了,换做其他人,谁敢扔打父王啊。
敖岚立刻将雪球掷向太子。
太子武功修为高深,怎能感受不到背后的袭击,他头都未回,轻松的侧身躲过,雪球便砸向云昭王。
云昭王回首,极快出拳,将那雪球击得粉碎。
银色的雪屑炸开,溅了太子和云昭王一脸一身。
太子素有洁癖,当下便有些着恼,直以为是窗下的如风所为,横眉望向如风,冷声道:“过来。”
如风笑嘻嘻道:“父王,是母妃扔的。”
而敖岚微张着红唇,显是有些惊讶他居然能躲开。
太子的恼意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心中升起甜蜜之感,觉得敖岚这是有意撩拨他。
甚至遗憾方才不躲开该有多好,可以博得她一笑。
趁着太子愣怔的时候,如风朝他扔了一个雪球,正正的砸在他脸上。
后面的云昭王也朝他砸了个大雪球,太子腹背受敌,脸上、头发中尽是雪屑。
他成日端着,高高在上,所有人都怕他,敖岚还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不禁抿唇一笑。
太子更是浑身充满了力量,手里团起雪球朝如风和云昭王追去。
炜凛也加入其中,四个男人在院中打成一片。
在院中完玩了个畅快,太子招呼云昭王进来喝酒赏雪。
这段时日,云昭王实在是受了不少委屈。
今日下雪,便早早结束了公务,与云昭王好好喝酒畅谈,算是赔罪。
何况,他们兄弟俩确实已好久没有坐下来喝一杯酒了。
初雪正好也学完书法回来,和如风、炜凛一起,坐到了偏堂的圆桌旁。
侍从也依样给他们上了许多菜和果饮,他们也模仿着大人,闹腾着边吃边聊。
炜凛虽然蛮横,可遇上更刁蛮的郡主初雪,倒是被压了一头,不敢多说一句,生怕惹到初雪。
玉帘之后,敖岚拿着针线,在一片锦缎上绣着什么,垂首露出一段月牙般洁白的后颈。
一盅温酒下去,暖意从喉头传到四肢。
偏堂那里是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后方玉帘是爱妻安静的侧影,对面是至亲至忠的兄弟。
此刻,太子从未有过的满足。
这种满足感与练就绝世武功、拥有至高权力不一样。
心内某个地方暖融融的,渐渐往其他地方渗透,内里是道不尽的愉悦,无法言说的一种喜悦。
对面的云昭王何尝不是这样想。
兄弟二人将这一刻的满足,尽化为酒量,一盅接一盅的对饮。
温酒本就上头,不多时,二人的脸和脖子已染上了红色。
太子朝云昭王举杯,“赛坦,上次汤池之事,又让你受了委屈,为兄向你赔不是。”
云昭王笑了一下,浑不在意的样子,“只要皇兄幸福,这点委屈实在不算什么。何况,我们也有不对之处。”
顿了顿,他又开口,“皇兄,非我多管闲事,只是……皇嫂身世特别,你既然爱她,少不得要多在意她的感受。”
太子也难得吐露心声,愁绪满怀的样子,“我也是现在才知,哄女人也是需手段的。偏我一无所知,只知我行我素,让岚儿受委屈。再不改,岚儿会被我越推越远,你们也跟着白受委屈。”
听得皇兄竟有这样的感慨,实在出乎意料,旋即又觉安然,如此,她会过得更顺心一些罢。
云昭王心中安宁了许多。
敖岚停了手中的针线,望着窗外的雪,这会越下越大了。
她不禁想起怒山的大雪。
她与鹿大哥走在雪中,还未复原的身子抵不住严寒,怒山又无宫中那样华丽的皮裘御寒。
鹿大哥将她包在他的披风内,用他身躯上滚烫的温度为她驱走寒冷,两人紧挨着,在山中极寒的雪地中行走,也变得快乐起来。
仗着有鹿大哥搂着,她蹦蹦跳跳,用脚将雪踢得四处飞溅,还硬要鹿大哥应着雪景赋诗。
只记得当时鹿大哥很担心她的靴子湿透冻了脚,后来果然是湿透了,鹿大哥又背着她走了半座山。
她丝毫不觉得苦,趴在鹿大哥背上,伸着手帮他挡住落下来的雪,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也不管雪花落到眼中、嘴中。
“把手放到我后背上,若是手冻了可是钻心的痒。”鹿大哥提醒她。
她将双手呵了口气,覆到他的耳朵上,问:“暖和么?”
“把手收回去,听话。”
“人家想给你暖暖,看你耳朵都冻红了。”
“每年冬天我都是这样过来的,无事。”
她不听,硬要给他护着耳朵,他拗不过,只得由她去。
回到房中,他记挂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她的靴子扯下来,把她的手脚一同放到暖炉旁好好烤,反复看了好几遍,直到确认没被冻伤才放心。
……
第46章 自他那天一时没忍住,提……
酒气愈来愈重,敖岚的思绪也从往事中抽离出来。
见外面两个男人眉宇间都染上深红色,她眸中闪过一丝厌恶。
但还是走过去,将太子的酒杯拿了过来,“别喝了,去床上躺着吧。”
她吩咐侍从过来收拾餐桌,为太子和云昭王铺床。
外面雪大,看云昭王的情形,也是一时半会不能清醒的了。
安置好云昭王,她返回寝房,见太子不睡,血红的眼睛盯着她,说:“过来。”
她过去,站在榻边,神情却是冷清的。
太子拉住她的手,将她扯到榻上坐着,说:“有爱妻陪伴,儿女双全,兄弟在侧。我今日很高兴。”
他并非感性之人。
相反,是个头等无情的杀人机器。
现在入主中原,做了九州天下的太子,为了安抚人心,他便装出宽和仁恕的样子。
以前,他只是天狼族王子时,手中不知过了多少人命。
能从他嘴中听得这样的话,实在是破天荒。
敖岚一怔,旋即心中冷笑,暗道:在此刻说这些又有何用。
时光无法倒流,死人无法起死回生,他们之间的裂痕也无法填补。
太子忽然又道:“我头疼。”
说着拉起她的手覆到他额上。
敖岚本欲叫侍从进来给他按揉,但见他迷离的眼神中又带着一丝异常的清醒,迟疑了片刻,便亲自给他按揉起来。
他睁着眼享受,一直盯着她看,眼神渐渐柔和下来。
身体也逐渐放松,凤眸阖上。
待他沉睡,敖岚披上披风,独自走至宫中楼台之上,欣赏这飘飘洒洒的鹅毛大雪。
今日是她皇兄平凉王的三十岁生辰,不知他在遥远的地方,是否由皇嫂和魁郎陪伴,安心的过他而立之年的生辰。
不禁幻想,如果没有呼雅泽的狠毒奸计,她此时也应携带夫君与霈儿一起给皇兄庆生,母亲华阳夫人该多么高兴啊!
深宫熬了多年,不正是为了儿女成年绕膝的这一天么。
寒风携着坚硬的雪粒砸在脸上,将这场美梦砸得粉碎,化作雪花从亭台四周飞散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