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疾声厉色的云昭王顿时泄了气,没了脾气。
站在原地,仿佛木雕。
他望着门口消失的身影,浓眉蹙起,好半晌没有说话。
满院跪着的侍从正瑟瑟等着最后的处罚,熟料云昭王轻飘飘说了句“都退下罢”,便轻易放过了他们。
他却在院中石凳上坐下,痴痴望着窗户,那里什么也看不到。
他总是弄巧成拙。
他只是担心她的安危,却又被她误会了。
她若是真的赌气再不出来,他真不知该如何做。
对着她,他无计可施。
呆坐片刻,将买来的糖葫芦放在石桌上,她爱吃酸的,这家糖葫芦酸甜香口,她肯定喜欢。
次日,云昭王带了高桥半梅去看胶东驻扎军演练。
全程,高桥半梅不时侧首瞟他一眼,他定是察觉到她偷看他了,不过他始终没有转过头来。
高桥半梅便主动开口道:“王爷似乎心情不佳,是何事,不知我能否分担?”
云昭王盯着军队的目光未动,醇厚的声音传来,“陛下还是将注意力放在演习上为好。”
高桥半梅又特别看他一眼,目光从他硬朗的五官下移到他巨大的喉结,再挪到他厚实的胸膛和修长的腿上,不由得兀自笑了,暗道:这是个什么铁石心肠的男人,能征服这样的男人,让他在床上伺候不知是个什么销魂滋味。
她便不再不作声,待演习结束,才妩媚一笑,朝云昭王看去,“窥一斑可知全豹,夏国的确肌肉坚实,就像王爷一样。”
眼神又借机往云昭王肩膀、胸膛逡巡两番。
云昭王眉头微蹙,终究是忍住了,提议道:“我听闻北瀚国武功路数清奇,陛下身边定是高手如云,不如指教一下夏国?”
高桥半梅也有此意,想看看她身旁的高手在中土是什么水平,便爽快应了。
场地很快被双方持刀侍卫围的密不透风,双方各派高手上场单挑。
北瀚国虽派的都是高手,胶东毕竟也人才济济,最终胶东以微弱优势获胜。
高桥半梅倒是大度,并未将胜负结果放在心上,而是转向云昭王,目光灼灼:“听说王爷是夏国数一数二的高手,不如让我开开眼界?”
云昭王已将北瀚国武功招数看了个大概,便微微一笑,“我胸口有伤未愈,这次不能让陛下如愿了,等陛下秋季去永乐城,到时有来自四周列国的武林高手,定让陛下过足眼瘾。”
高桥半梅失望之余,不由得盯着他胸口关怀道:“我那里有北瀚国宫廷特制药膏,对刀伤最管用。”
“夏国也有,只是我需要恢复时间。”
“哦,”高桥半梅疑惑道,“谁能伤得了王爷这样的英雄?”
既然编造理由,自然是令人信服些,云昭王不假思索便说:“与我皇兄比试时伤到了。”
“刀剑无眼啊,王爷以后可定要小心。”高桥半梅甚是可惜的样子,眼神一直未曾从那结实的胸口离开。
云昭王淡淡道:“多谢。”
回味半天,她又感叹道:“太子也是如此英豪之人哪。”
眼前的云昭王已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想不出来太子会是怎样的豪气冲天。
云昭王倒难得带了崇拜,“皇兄是夏国第一高手,武功深不可测,长得像母后,样貌俊俏,我与皇兄无法比。”
脑中回念着皇后冷艳的脸庞,高桥半梅倒是又对夏国太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猜想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美男子。
难道就跟今日庙会上的女子一样出尘脱俗?岂不是天神样的人物。
这么想着,愈发坚定了秋季要去永乐城的念头。
杏溪见昨日云昭王真的发火,担心下次再触他逆鳞他便要朝敖岚去了,这第二天总得做个样子表个态,便劝着敖岚老老实实待在府中一天未出门。
敖岚原本也不想再出去的了,听侍从汇报着镖局耳目处搜罗来的消息。
不过才几天功夫,也实在没有得出什么实质性进展,敖岚也不泄气,毕竟还有时日。
黄昏时分,云昭王过来了,见敖岚在吹箫,便默默站在一旁听箫曲,偶尔将目光投向敖岚脸上,又很快移开。
敖岚不紧不慢吹完,问:“有事?”
倒问得云昭王有些赧然,顿了顿才问:“糖葫芦好吃么?”
敖岚本来摆着一副还在生气的高冷姿态,可听到问这个,一时间有些泄气。
昨天她本来不吃的,杏溪尝了一个,说酸酸甜甜,芝麻又多,她尝了口果然很喜欢,便都吃了。
“还……还行。”
云昭王薄唇勾起,黝黑面庞上漾出灿烂笑容,从背后拿出一个油纸袋。
里面装了五枝糖葫芦,红艳艳的,沾满了芝麻,令人垂涎欲滴。
敖岚直勾勾盯着那抹红色,看着它们缓缓送到眼前,也忘了其他,伸手便接了,拿出来一枝就要吃,忽然想起云昭王算外人,怎可在他面前这样随意,便又顿住了。
云昭王很自觉,宠溺的笑了笑,“我还有事,先走了。”
杏溪叫住他,递给他一枚男子用的贝雕发簪,“自从来了胶东总是给王爷添麻烦,这是我们公主昨日特地给王爷买的,谢谢王爷的包容。”
觑着他的神色,好似并不嫌弃,反而黢黑的眸子瞬间被点亮一样,将那发簪紧紧收在手中,朝敖岚看了一眼,说:“我很喜欢。”
她又送东西给他了,他心内的喜悦像小溪的水,“汩汩”向外冒,溢满了胸口,浮在身体四周,托得身子都轻了一半。
这次他决不会再让她误会,明日他就戴上,以后天天戴着。
这一路回去,他的激动与喜悦都溢于言表,长年冷硬的脸庞柔和了许多,甚至连步伐都轻快了,终于像个二十一岁的青年人。
侍从们见他如此,都吓了一跳,不知是怎么了,更不敢轻易上前,生怕事出反常必有妖。
敖岚收起箫正欲进屋享受糖葫芦,有侍从来禀报北瀚国女皇想与她相识。
敖岚想见识下威风凛凛的女皇是什么样子,便答应了。外面侍卫这才放高桥半梅进来。
甫一看到敖岚,高桥半梅感觉身子轻了一半,出去那半在肩膀头来回飘荡,即将魂归九天。
色若清霜,华如秋露的女子啊!
粉黛不施仍明眸皓齿,带有一种天然美艳,使这宽阔的院内自成芬芳。
这不就是昨日戏台下的仙子么。近看之下,果然更惊艳无双。
高桥半梅压根没了等级之念,只是说:“我是北瀚国的高桥半梅。”
看年龄,高桥半梅应是三十岁左右,算是长辈,何况堂堂女皇不端架子,敖岚便微微福了福身,“陛下有礼了,我叫敖岚。”
“敖岚……”高桥半梅迟疑道:“是前卫国皇室?”
“是。”
高桥半梅原本对夏国皇室并不知情,这几日听身边人打探来的消息,自然也知了个大概,问:“夫人是当朝太子妃?”
如此清新脱俗的美人自然会是天下最有权势之人拥有。
敖岚用沉默作了回答。
高桥半梅便暗自感慨:如此来说,与夏国太子还真是天造地设一对,怪不得夏国太子只有一个女人,这份专情她自愧不如。
“我是循箫声而来,这样清丽的箫声,吹奏之人必超凡脱俗,果然。”
“陛下也爱箫?”
“我不会,可爱听乐师吹奏。我那里有鲸鱼骨做的箫,娘娘若感兴趣我可赠送一把。”
敖岚的确想要,想不到深海之中的鱼骨还能做成箫,可想到这样一把箫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便婉拒了:“鲸骨可是真的价值连城,敖岚怎能平白受惠。”
“能博美人一笑,一把箫我又怎会放在心上。”高桥半梅已吩咐侍从去取箫了。
她这话逗得敖岚深深一笑,不由得对这豪爽干脆的女皇有几分喜欢,她倒有几分像当初的悦道呢。
气氛一下子融洽起来,敖岚邀高桥半梅进屋饮茶。
高桥半梅痴痴的看着敖岚的一颦一笑,顿感心内甘甜、精神振奋,言谈间十分照顾敖岚的感受,不愿让她受一点伤害,更希望给敖岚留下一个完美印象。
二人意犹未尽,约了第二日再见,高桥半梅直接将与云昭王的行程推掉,急急去了敖岚那里,与敖岚一同坐轿游览美景。
敖岚递给她一个精致的圆镜,檀木雕成,花纹繁复,散着淡淡的幽香。
“这个比不得陛下的箫,可是我最喜爱的物件,一直随身带着,我看陛下也是爱美之人,必能用得上。”
“我哪里缺那些名贵东西,真心才是最重要的,恰如这镜子。”高桥半梅嗅了嗅,不止有檀木的幽香,还有一股清冽的花香,自然是敖岚身上的。
她当着敖岚的面珍重的收到了袖翼中,一脸的满足,又肃容说:“以后你我二人大可不必以‘陛下’、‘娘娘’之类的互称,我叫你岚妹,你叫我梅姐如何?”
“好呀。”敖岚见她如此直爽,更觉这个朋友可交,二人心更贴近,欣赏着外景,开始聊些体己话。
亲耳听得高桥半梅后宫当中竟有五个有名分的男人,在外还有许多情人,果然与孙沄所写的戏本设定差不多,敖岚还是有些惊诧,无法想象女权当道的北瀚国是什么样子。
“岚妹,你这辈子不会只有太子一个男人罢?”
“夏国与你们不同,这里男子可三妻四妾,女子并无这样的权利。”
“难道除了太子,你就没对其他男人动过心?”
敖岚神色凝滞,幽深的水眸升起雾气,“有……可我都不知他现在哪里。”
“所以岚妹,及时行乐才好啊。”高桥半梅意味深长的说:“譬如我,即使现下就撒手人寰,也并无可遗憾的,我都得偿所愿了!”
“若是早认识你,让我嫁去北瀚国多好啊。”敖岚这番感慨是真心。
高桥半梅哧哧笑着,“你这样的美人去了我的后宫,可就将我的后宫搅乱了。”
敖岚羞得脸发红,轻轻推了下她的胳膊,“梅姐就爱开我玩笑。”
高桥半梅又凑近了问:“太子那方面能满足你么?不行姐这里有许多调教好的男侍,送你两个,让你当回真正的女人。”
敖岚连忙摇头,“我对那事……并无多少兴趣,都是打起精神勉强应付,不至于与他撕破脸皮。”
高桥半梅双眸发亮,问道:“听这话,太子是生龙活虎的男人?”
紧接着想起什么似的,“话本里说天狼族男子那话都巨大,太子武功又高,肯定是个中翘楚罢?”
触到她热烈的眼神,若不是呼雅泽整日的熏陶在前,敖岚简直都不好意思听下去,此时只是勉强回应,“我未见过其他人的,也不知到底怎么样。”
高桥半梅越发觉得敖岚这样子可爱又羞涩,不禁笑出声来,“你给我比划一下我便知道了。”
敖岚被她拿着手硬比划了一番。
末了,高桥半梅盯着她的手,倒吸一口气,上下打量敖岚,“你这柔弱的身板与他实在不匹配,怪不得经不起他折腾。”
她神秘笑了笑,“我教你几招,让你能少受些罪。”
说着凑到敖岚耳边说了几句,敖岚听得面红耳赤,虽都是为人妇之人,可从未跟其他人讨论过这事,坦荡直面不是件易事。
高桥半梅阅人无数,是床上能将男人敲骨吸髓的妖精,所说自然都是最实用的经验之谈。
可对敖岚来说意义不大。
她从不会主动,更不会去回应他。
只要任他折腾够了,虽然她下不了床,可也有理由拒绝他,还会故意将不适夸大。
多延长几天,没有他的干扰的那几天,是她身心最放松的时候。
高桥半梅品味了半晌,身子有些发热,忽而一笑,“我还从未试过跟那么雄伟的男子上过床,一定比神仙还快活。”
她开玩笑,“我去永乐城的时候,不知岚妹舍不舍得让我做一回神仙?”
敖岚丝毫不在意,也调笑道:“你们俩倒是很匹配。若你能将他勾走,我要感谢你。”
光线暗淡的轿内,敖岚如玉的肌肤仍闪着润泽的光,乌黑的柔发垂在肩膀两侧,衬得脖颈更细腻白皙。
她微微笑着,带几分狡黠,深黑色瞳仁中耀着细碎光芒,贝齿映在形状小巧的红唇后,洁白整齐,像小孩子的牙齿,使她看上去有几分幼态。
高桥半梅看得有些失神,拉了敖岚的手,叹息道:“有了你这样的仙女,夏国太子恐怕看谁都是一根草罢?”
敖岚闻言,轻摇了摇头,叹道:“重色罢了。等他厌弃的那一天,不知会不会给我自由。”
以他那样变态的掌控欲,恐怕对她不感兴趣了,也不会放她出去,让别的男人有机会沾染她。
高桥半梅晃了晃她,敛了神色问:“权力、容貌、专情、床上功夫,都无人能及他,你仍无动于衷,是因为灭国之仇?”
敖岚神色迅速颓败下去,有一瞬间眸中射出强烈的恨意,她低声说:“远不止这些。”
一个如此貌美的亡国公主,首当其冲会遭受到什么,高桥半梅自然清楚地很,只是夏国太子食髓知味之后,并未厌弃,这才得了个专情的名声。
夏国太子手段阴狠,东海几个岛国都深知,他绝不是个因为女人而放过手中败将之人。
国亡之际,敖岚亲眼看到至亲惨死,看到夏国太子暴虐的手段,又怎能动心?
她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将敖岚抱到怀中,说:“他若虐待你,你就去北瀚国,我一定护你周全。”
她还不及敖岚高,怀抱却有种奇异的安全感,让敖岚感到坚定和温暖。
敖岚忍不住红了眼圈,“有梅姐这句话,这个朋友我没白交。”
高桥半梅轻轻抚摸着她的脸,想逗她开心,便说:“你把他迷晕了,送到我床上,我下点药把他狠狠睡了,给你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