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色坦荡,虽难掩脸膛上两抹红色,可敖岚想了想,这云昭王恐怕是从未接触过女子,正值血气方刚之时,所以与女子相对时总是不自在。
这也是人之本性。她想。
以他的身份和样貌,多少美貌女子都唾手可得,他不至于对她有见不得人的想法吧。
如此迁就她,应该都只是为了太子。
应是她多想了。
敖岚甚至还嘲笑了一下自己,已是生过三子的妇人了,还胡思乱想。
云昭王即使想要女人,也是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哪会对妇人动心。
见敖岚轻快的神情,云昭王心内的苦涩却弥漫开来。
她还是如此厌恶他。
让她知道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阴暗处疯狂肖想她,她恐怕会再也不愿见到他。
他还是要小心翼翼的藏好情爱的火焰……
第二日用完早膳,敖岚坐在秋千上抱着兔子,给它梳理了一下毛发。
见它长得肉滚滚,更觉可爱,举起它的脸使劲蹭了蹭,又自言自语的跟它说了许多话。
那兔子起初憨态可掬,享受着美人的安抚,后来眼神触到某一处,却猛地瑟缩了一下,全身皮毛绷紧了,软乎乎的兔子愣是硬如铁板。
顺着它惊恐的眼神,敖岚疑惑的抬首望去,看见云昭王负手立在不远处树下。
兔子被他伤了一次都开始害怕他了,可见他的杀气有多重。
“你走路总是这样悄无声息么?”敖岚用袖翼挡住兔子的视线,手上温柔安抚它。
云昭王似乎也觉得有些尴尬:“看你乐在其中,便没有打扰你。”
“有事?”
“我看野兔的腿伤已愈,你不是说要放生,我已挑好了地方。”
“什么地方?”
“城北的农地,草木茂盛,地域广阔,很适合。”
敖岚低头看了看怀中的毛团,有些舍不得。
这些日子,她无事便抱着它,可以尽情的自言自语。
“再养养罢。”
“时间再长,它就无法适应野外了。”
“好罢。”
冷不防有个男子的声音响起:“王爷——”
两人都在认真思索野兔之事,谁也没听到方才的脚步声。
云昭王武功高强,平时洞察细微,可与敖岚独处说话,他全身心都在她身上,哪还有精力去关注其他,自然也就忽略了外面的响声。
胶东太守一进来,恍以为见到了嫦娥仙子:秋千上坐着一位怀抱兔子的白衣女子,体态婀娜,容貌清丽,一颦一蹙皆透着高雅之姿。
他们这些人与之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他一时失了神,便见云昭王挡到了他眼前,不悦的声音透着寒气:“我的住处已移至他处,这里现是女眷居住,勿再找错。”
敖岚讶异不已,暗道:原来云昭王将住处让给了我,难怪这里如此宽阔。
太守连忙退出去两步,道:“失礼。下官有事请示。”
云昭王回首看了一眼敖岚,迈开脚步:“我们出去谈。”
原来是东海流寇之事。
巡逻军抓到一个与流寇有往来的男子,顺便扯出其与韩杰等重犯有书信往来。
朝廷在京城刚处置了几个反夏犯人,又发官文至各州府,有反夏份子一定严处,查实后算入各级官员功绩簿中。
如今查到这个线索,还是头一次查出来东海流寇,若处置得当,太子和云昭王必然会赏识,孙太守必定会借此官运亨通。
听到韩杰的名字,云昭王眉心起了浅纹,眼底涌出杀气。
孙太守与之共事近一年,倒见过几次他冷眉不悦之态,那倒也并不使人心生压迫,因为云昭王性子便是如此,很少见他眉头舒展。
他总是冷着一张脸,丝毫不掩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但事实上与之接触会发现,他是个至纯至刚之人,城府皆在明处。
虽说韩杰擒而被放仍死不悔改,辜负朝廷一片善心,可云昭王这莫名狠戾的神态让还是孙太守有些惊讶。
商讨完毕,孙太守便先行离去,云昭王仍回了院子。
作为有心官途之人,孙太守怎能不把院中之事放在心上。
朝廷发来的密文只说是皇后、郡主和一品夫人来访,可方才在院中,那“嫦娥仙子”端然坐于秋千上,而云昭王却站着与之说话!
二人神色如常,看样子平时这样习惯了。
整个夏国,恐怕唯有两个女人能让云昭王如此,一个是皇后,一个是……太子妃。
年岁和容颜都对得上。
太子权势何等煊赫,听说却只有太子妃一个女人,听者也只是听听,并不太信:常人都三妻四妾,何况太子。
今日见了,总觉得这个传言还是有几分可靠的。
毕竟,在这样的仙颜面前,其他佳丽大概都是庸脂俗粉了。
*
云昭王骑马,敖岚和杏溪坐在伞轿下,往旷野中行去。
一路微风扑面,风光旖旎,倒像是出游观景,真是适合坐伞轿。
杏溪不停的指着各处让敖岚看,见敖岚面带微笑,神情轻松,她自然也十分欢喜,话也多了起来。
至旷野中,云昭王回首一看,敖岚已摘下面纱。
烈烈阳光之下,玉脂般的脸庞和纤纤手指更是白皙的晃眼。
旷野风大,她宽大的袖翼簌簌飞舞,乌亮的长发也散开了少许。
柔软的发梢扬在空中,比四周风景更加旖旎动人。
云昭王脸色发红,连忙收回目光。
接过兔子,将兔子往草丛中扔出去数丈远,它很快消失在草丛中。
“轻点!”敖岚有些心疼,难道就不会轻轻放在地上么,为何非要扔出去,还那么用力。
云昭王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在他黝黑面孔上甚是分明:“无妨,你看它跑得多快。”
他朝敖岚伸出手臂:“那边有片沼泽,有许多野鹤,你不下来看看么。”
宫中别苑中也有白鹤,但还真没见过野鹤是什么样子,以及沼泽长什么样子,敖岚倒是颇有几分兴趣。
见敖岚想下去,杏溪怎能不知她的心思,便先下去,又扶着敖岚下来,倒是将云昭王晾在了一边,只好讪讪收回了手臂。
宁静广阔的水泽地中,果然有许多红嘴白鹤在悠闲漫步、觅食,如壁画一般。
敖岚眸中溢满了光彩,久久的注视着这静谧的美景,唇角一抹浅浅的笑意。
“给你看看什么叫‘鹤鸣九天’。”
云昭王手中弹出一颗石子,正落在两只结伴觅食的白鹤脚旁,落入沼泽中,发出“噗”的一声响。
那两只白鹤受惊,一前一后鸣叫着冲上半空,姿态优美,叫声清脆响亮,划过天空,引起人强烈的共鸣,想必五里地之外的人都能听见。
敖岚和杏溪视线随着白鹤而去,陶醉其中,不能自拔。
云昭王又拿出一个骨哨放进嘴中用力一吹,沼泽四周的林中一阵响动,竟然跑出来几头野鹿。
上方“扑棱扑棱”飞来一些不知名的彩色野鸟,将沼泽中的白鹤吓得四散开,一时间这片沼泽上热闹了起来。
云昭王飞身跃上苹果树,摘了几个野苹果下来,递给敖岚和杏溪,让她们扔出去喂鹿。
那些野鹿也不怕人,见有吃的,都围上来,好几只肌肉闪亮的大家伙一凑近,鼻子拱到身上来。
敖岚本能的有些害怕,躲到了身旁那堵高挺强壮的身躯后面,还无意识的攥住了他的袖子。
云昭王将她护在身后,替她驱鹿,在背对着她的地方,男人嘴角咧开,眉眼里都是悦色,笑得像个孩子。
“现在可以喂了,扔的远一些它们就不会凑上来了。”云昭王轻松掷出去一个苹果,野鹿们立即跑过去抢。
敖岚和杏溪有样学样,扔出去喂它们,见它们过去抢着吃,自是乐在其中。
直玩到中午才归,云昭王带着她们去了一家深巷中的饭馆,虽然门面不算大,可古朴典雅。
云昭王替她们叫了一桌菜,待饭菜上来,果然是色香味俱全,还未吃,已心情大悦。
“公主,这是什么?”杏溪小声问,盯着眼前一盘浅紫色的硬壳东西,壳上还带着刺,身子一节一节的,长得有些吓人。
在卫国的宫宴上敖岚仿佛见过,可长得太骇人,况且大家也不知该如何吃,她也未曾吃过。
想不到竟是胶东人家的日常饭,想来应是美味。
“是一种什么虾……”
云昭王接道:“虎虾,味道很好。”
他戴上牛皮手套,熟练的剥了两只,递给敖岚。
敖岚尝了一口,肉质果然是鲜香滑嫩。
见敖岚喜欢,云昭王便一言不发,将一整盘虎虾都剥了出来,全都递到敖岚面前。
敖岚有些不好意思,她虽然想吃,可还不想这么无礼霸道,便客气了一下:“你不吃么?”
云昭王笑了笑,眸光黑沉:“自从来胶东,我天天吃,都已吃腻了,你头一次尝鲜,吃个尽兴。”
敖岚便不客气了,跟杏溪分食了一整盘。
这期间,云昭王又为她剥好了大海蟹、海星和海螺,都一一摆在她面前。
想不到海里居然长了这么多奇怪的东西,不过尝起来都很鲜美,若是霍然让她吃这些东西,她肯定是不敢的。
也是就云昭王这熟练的把式让她打消了害怕的念头,尝了一次之后竟然都接受了,还喜欢上了。
每次敖岚小心翼翼的将新食物放进嘴里、认真品尝味道的时候,云昭王便笑望着她,深邃的黑眸里像藏了许多颗星星,闪闪发亮,流光溢彩。
当敖岚点头说好吃的时候,他便扬起嘴角,笑得简单满足,像个遂了心愿的小男孩,身上的肃重和厉然一扫而光。
敖岚忽然发现他还未动过筷子,便道:“你也吃呀。”
云昭王鸦色眸中瞬时燃起两簇亮光,笑道:“我倒不觉得饿。”
看她就饱了,哪来饿之说?
敖岚望了望他宽阔结实的肩膀,不敢相信:“我都觉得饿,你如此强壮,怎会不饿?多少吃一些罢,我反正是不客气了,你也自便。”
云昭王便从善如流的拿起了筷子,敖岚想了想,递给他一碗海参粥:“别的我不知,这个是大补的。”
她那双水眸潋滟动人,此刻那层一直笼罩着的忧郁仿佛消失了,只剩了她最本色的单纯和善良,雾蒙蒙的,像朦胧的春雨,像荷叶上晶莹的露珠……
云昭王吸一口气,双拳攥紧移开了目光,他怕再多看一刻,他就要忍不住将她抱进怀中占有。
敖岚见他神色忽然变冷,不知哪地方得罪了他,觉得莫名其妙,只是轻轻将海参粥放到了他面前。
云昭王静默片刻,端起粥,“呼啦呼啦”几口便全吃掉了。
他吃得很急,仿佛有人要跟他抢一样。
敖岚心内暗道:这云昭王真是个怪人,说狠毒之时让人恨得想跟他断交,说幼稚之时又让人哭笑不得……
论起人性,他虽也狠毒,但的确比太子多了一分善念。
也许,有的事,可以从他那里入手。
第58章 太子恍若未闻,在她发间……
过了两日,院中又跑来一只野兔,颜色跟放生那只倒很像,它不怕人似的,停在石桌旁不肯走。
见它头顶上一圈特别的花纹,敖岚认出正是放生的那只,抱起它甚是惊喜,跟杏溪说:“它是不舍得走了么?原来兔子也认得路啊。”
“公主,它肯定是饿了,才回来找食的,我给它去拿吃的。”
等杏溪从屋内出来,却见敖岚捂着手,怀中的兔子已不见了。
“公主,怎么了?”
赶过去一看,敖岚的虎口处被咬了个口子正流血,可那血的颜色却是暗紫色。
杏溪虽自小圈养在宫中没见过江湖世面,可也知暗紫色血液意味着什么。
顷刻间她吓得浑身发抖,连忙扶着敖岚坐下,叫侍从去叫云昭王了。
敖岚感觉舌尖发麻,头似有千金重,“嗡嗡”直响,想说话也说不出来。
杏溪焦急扭曲的脸在眼前不断扩大又缩小,她说了什么敖岚也挺不真切。
在石凳上坐了片刻,敖岚便摇摇欲坠。
幸好杏溪眼疾手快扶住她,可杏溪毕竟是个弱女子力气小,跟敖岚一起倒在地上。
整个云昭王府笼罩着一层乌云。
胶东的名医悉数来过,给敖岚清理了伤口,又开了不少解毒方子,敖岚总算悠悠醒来,可并无彻底的疗效。
每当毒发之时,敖岚会头晕目眩,全身无力,瘫软在地上不省人事,杏溪寸步不敢离左右。
云昭王深知是有人蓄意在兔子上做手脚使敖岚中毒,其目标自然是他。
他已让孙太守在胶东城发布寻医告示,等那人主动上门。
只是等待期间,眼看着敖岚一次次的眩晕昏迷,而且一次比一次时间长,都不知每次昏迷是否能醒来,他心急如焚。
坐在榻前,拉起她纤长的手放在手心轻轻握住。
她的手肌肤细腻,像玉一样润滑,轻得像片羽毛,与他黝黑粗糙的大手形成鲜明对比。
杏溪去厨房看药了,室内只剩了他们二人,他将那双柔软的手放在唇边,温柔的一吻。
“小风,我一定会治好你,不让你受苦。”
有脚步声传来,他不舍的放开了她。
侍从禀报道:“王爷,大门外有人递上了这封信,说是与解药有关,让您一定要看。”
终于等到了。
云昭王快速拆开,只见信上写着:“欲解毒今日酉时携病者来雨石洞,只你二人。”
皇后怎肯让云昭王去冒险,方才有大小的官员侍从在着,她不便多言。
见儿子坚决要赴会,她立刻屏退所有人,这才道尽真心话:“我们也已尽力,她命该如此,怪不了任何人。她从这个世上消失,你皇兄顶多伤心几天很快就会忘掉她,蒲花才可以当上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