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岚颇感激,朝他福了福:“谢皇上。”
目送她袅娜的身影消失,殿中却留着她身上独有的香气,不是脂粉香,而是一种清新的甜香,像春天初开的花蕊带来的芬芳,令人沉醉。
夏皇若有所失。
一旁的姝妃暗自撇了下嘴,装作不经意的语气,“皇上一家对她这样宽容,都没换来她一句‘父皇’呢。”
夏皇听着刺耳,警告地望了她一眼,姝妃立刻惶恐道:“臣妾无心之言,皇上勿怪罪。”
夏皇冷声道:“朕乏了,姝妃自便吧。”
姝妃听了,脸色顷刻苍白,只得满腹委屈的退下了。
武德儿和杏溪身体状况都不好,两人瘦的几乎脱相。杏溪还发着烧,身上的鞭痕触目惊心。
终于相见,敖岚搂着他们俩哭了许久。
安排他们去双福阁的东屋住下,晚上敖岚不放心,也住在东屋,晚上好起来随时看看他们的伤势。
刚睡着,隐约听到门外有人说话,紧接着门“砰”地一声被推开,房内瞬间灯火通明。
呼雅泽立在屋中央,剑眉下的凤眸透着寒光,一身玄色金纹常服衬得他面容如玉,如同黑夜中走出的玉面罗煞。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目光中还有别的什么光,像是怨恨,或者是欲噬之而后快的隐忍。
冷漠扫一眼榻上两个半昏迷的侍从,呼雅泽脸色更沉,问:“你去求了父皇?”
一字一顿间,怒意呼之欲出。
敖岚坐起来,语调没甚么起伏,“你本来答应我要放人,我等到天黑,找不到你,只好去找皇上。”
不说还好,一说呼雅泽像被点着了的炮仗,“刷”地扯下腰上的凤佩,扔到她怀中,低吼:“你的凰佩丢到李汶杉墓中陪葬去了吧?亏我还如此珍重这凤佩!”
第9章 他语气压低,“你给了他凰……
敖岚拿起怀中的凤佩,放在手心,收拢了握住。
复又打开手,定定望着那枚白润的玉石。
这是霈儿自小的随身之物。
她跟霈儿一人一块,恰好凑成一轮满月。
小时候,她总喜欢拿着自己的凰佩跟这枚凤佩摆到一处,看它们严丝合缝的拼成一轮圆月。
她以为这一对玉佩会伴他们一辈子。
熟料,在十三岁被父皇指婚后,她的凰佩给了李兄长作为定情信物。
而去往天狼国为质的霈儿,再也没有回来过。他的凤佩,落到了呼雅泽手上。
这枚凤佩落到呼雅泽手中后,他便一直戴到现在,从不摘下。
想到霈儿,敖岚眼眶发酸,她用力咬着下唇,逼迫自己稳住即将失控的情绪。
现在,因呼雅泽佩戴过的缘故,在敖岚心中,这枚凤佩也成为令她不愿多看的不洁之物了。
敖岚将它放到一边,抬首望向他,语调平静,“李兄长精忠报国却英年早逝,令人惋惜,每每提到我就为他难过,是以不愿直面,只说丢了。至于是否下葬,我就不得而知了。”
呼雅泽迫近,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他站着,比坐在榻上的她高出太多,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目光锐利,仿佛在审讯罪大恶极的犯人。
他语气压低,“你给了他凰佩,他给了你什么?”
敖岚的长睫在脸上投下一片暗色阴影,不肯作答。
呼雅泽伸手捏住她下巴,强迫她仰首与他对视,笑容带了几分阴骘,“一定在书房里。”
他转身去了书房,脚步之快,敖岚甚至都没来得及将腿放到榻下。
待她忍着□□的酸疼跟到书房时,呼雅泽已拔出剑指着书架,眉间尽是戾气,“你知道,我宁可错杀一千,不愿放过一个。”
这整间书房是霈儿的心血,是母亲华阳夫人见他爱书,为他充实起来的,三面墙上都是书架,书架上摞着满满的书,按照书类摆放的整齐有序。
只可惜霈儿还未翻阅多少,就去了天狼国为质,再也没有回来过。
而这间屋子,这么多年自始至终按照他走时的布置,分毫未动。
敖岚经常会在这里消磨大半天,翻看霈儿留下的临帖,一遍遍看霈儿爱读的书,回顾他们在一起的童年时光。
她最珍重的便是这间屋子,甚至比两个孩子还要用心。
可她也深知,如果她拿出李兄长送她的纸镇和带着自画像的边塞曲,他也一定会毁了它们。
他让她两者择其一。
但无论李兄长还是霈儿,都是她生命中灿烂而又短暂的烟火,照亮过她的世界,又永远镌刻在她心中,同时又是她最不可言说的痛,她不会让他们唯一留存的念想也被人这样铲掉。
眼前执剑的男人充满杀气,与黑夜融为一体,压着太多她读不懂的情绪,但她知道,他是为达目的不惜一切的人。
今晚他回来突然这样发难,定是被人添油加醋的告知她与李兄长两情相悦,想到一直戴在腰上的凤佩居然跟一个逝去的男人是一对,觉得自己受到欺骗,令他颜面扫地,所以怒不可遏。
敖岚不知该怎样才能平息他的盛怒。
她浸雾的黑眸半垂着,如染了墨。长睫在眼睑处投下一圈灰色阴影,烛火闪了几闪,她纤瘦的身影陷入一片昏黄中,周身弥漫着孤寂与无助,像个走丢的孩童。
一个念头忽然袭入呼雅泽脑中:她一直就是这样的孤单无助,只是他从未发现!
五脏六腑犹如被人用力抓起来,揉成一团,胸腔处一片杂乱。
呼雅泽双手紧握成拳,才压制住想过去抱住她的冲动。
愤怒已然开始土崩瓦解。
敖岚开口,声音单薄得像窗纸,一戳就破,“我说出来你不要毁掉,好不好?”
呼雅泽没有说话,阴寒的目光盯着她,催促她赶紧说。
“你答应了吗?”
“再不说,我就改变注意了。”
“是一对纸镇和一首边塞曲。”
敖岚从书桌上拿起来,正是她平时用的一对黑玉狮子纸镇。
呼雅泽不爱练字弄文,也不甚关注她到底用什么写字,只当是平常之物,原来这定情信物天天在他眼皮子底下放着,他拿过来看了几眼,一雌一雄,刀工流利大气,栩栩如生。
他胸中发闷,冷声追问:“曲子呢?”
敖岚自抽屉的一本佛经中拿出一张纸,缓缓递给他。
“咣当”一声呼雅泽将剑扔到桌上,急不可耐的将纸抖开。
待看到纸上的内容,他神色渐渐僵硬,又带了莫名的愤怒,俊脸扭曲。
一身甲胄的年轻男子眉目如画,骑在白马上,英姿勃发。
旁边以疏洒不羁的小字作了一首诗,还道:“岚妹,此乃之前夜勘地形时感慨所作,附页为所配乐曲,评评我这诗和曲子如何?是否有豪放派之感?”
如此熟稔亲昵的语气,称她为岚妹。
鹿纯聪的存在已让呼雅泽悔不该创造机会将敖岚送入别的男人手中,使敖岚爱上别人。
但他嫉妒的只是敖岚喜欢鹿纯聪这件事,进而想亲手杀掉鹿纯聪,毁掉敖岚的爱恋。
可这个李汶杉却是敖岚实实在在的未婚夫,是奉父母之命,订过婚、交换过定情信物,并且时常书信往来联络感情的。
在那些讲究礼节的汉人眼中,恐怕都觉得他与敖岚是无媒苟合,只是迫于他的地位,无人敢说而已。
今日那个任正说来说去,本质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更令呼雅泽妒火腾升的是,李汶杉是个标准的贵族子弟,文武双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与敖岚能在精神层面交流。
他即使再狂傲自负,也得承认,他与李汶杉相比,除了武功权谋,他样样都被比了下去。
若是李汶杉还活着,即使他取得天下,敖岚也不会看他一眼。
后背升起一层薄汗,呼雅泽神色渐渐冷静下来,双眸重又冰冷无波,说:“既是别人的东西,从哪里送出来的就还回去哪里去。”
敖岚听出他弦外之音,抓住了他的衣袖,恳求道:“让李兄长入土为安,别叨扰他,我不再用了。”
这是四年来,她首次主动凑上前来与他有肢体接触。
她身上清新的香气环绕在鼻尖,他都能感受到她的温软娇躯离他很近很近,若有若无的靠着他,让他热血沸腾。
呼雅泽呼吸有些乱了。
他望向她,不由自主跌进她幽深湿润的黑眼核中,她几乎很少与他对视,今日却直直地盯着他,带了哀求。
那双深潭般的眸子缭绕着雾气,紧紧地缠绕着他,令他无法移开视线,也无法硬下心拒绝他。
此时一个念头又冒出来:她这双勾人心魄的眼睛含情脉脉的看过李汶杉,看过鹿纯聪,他们也像他一样沉沦其中,甘为她的裙下臣。
呼雅泽胸中又起了闷火,单手将她推到墙上抵住,俯身亲她的眼睛,她揪住他的衣襟,缩了缩又定住,闭上眼睛任他亲吻。
他不满的停下,吩咐她:“睁开眼睛。”
敖岚缓缓睁开眼,湿漉漉的眸子流露出几分不安,像一头被围困的小鹿。
呼雅泽猛然深吸口气,将她抱起来压在墙上。
敖岚本就疼着,被他如此粗暴的对待,忍不住蹙眉“啊”了一声。
呼雅泽只管狂乱亲吻她一片冰肌玉骨。
他不许她闭眼,令她好好看着。
……
事毕,呼雅泽抚摸着怀中美人,咬着她洁白的耳垂说:“我送你一对更好的纸镇。”
敖岚垂着睫毛,“嗯”了声。
“你想要什么与我说,我是你夫君,给你置办是应当的。”
话刚落音,敖岚就说:“我想见孩子。”
仅仅是想到孩子们,她瞬间眸子发红,蕴着水光。
呼雅泽心中又有些不爽快,他期待她能对他提出要求,哪怕是无理取闹一些,也总证明他们像对正常夫妇。
可她除了记挂孩子,就是记挂先前的旧人。
这四年来,她从不打听他的去向,也不关心他在外面是否有女人。
不过,他庆幸让她早早生下了他的孩子。
若没有孩子这个纽带,平日他几乎没有机会靠近她。
想到孩子,呼雅泽心中巨大的空隙又被填补了一些。
她的身子只给了他,还为他生儿育女,已被他打上烙印,一辈子是他的女人了。
他将手臂收紧,让她靠的更近,“明日我将他们带回来。”
敖岚双手抵在他胸肌上,望向他,“你要说话算数。”
呼雅泽拉下脸来,“若不是事出有因,我怎会失信于女人。”
“再者,不要私见其他男人,让我知道有下次,不会轻饶你。”
他手上开始作乱,敖岚说不出话来,在他臂弯中缩成一团。
楚楚可怜的媚态,像一朵被雨打湿的小白花。
看得呼雅泽浑身绷紧,喉结滚了滚,不忘追问她:“我说的你可听进去了?”
敖岚抽泣着,“知……知道了……放开我……”
听她顺从,呼雅泽似是满意的低笑了声,却丝毫不见怜惜,阴骘的目光尽是狂热。
敖岚哭得断断续续,像断了奶的小猫,气息微弱。
呼雅泽见她两眼涣散,掠夺之心更重。
身上的疼痛渐渐已麻木,更痛的是心里。
始终折磨着敖岚的屈辱感再次袭来。
她是这个世上最肮脏的女人了吧?
不仅与仇人做夫妻生孩子,还要被他这样□□。
甚至为了达到目的,她不得不顺从他……
第10章 父王,有人欺负母妃,你……
第二日早上,呼雅泽晨练完,去瑶光殿给帝后请安。
帝后正在用早膳,两个孙儿洛邃节和南鲈紧挨着他们。
南鲈郡主小嘴叭叭说着,逗得帝后满面笑容。
她旁边还坐了个年轻男子,肤色略黑,肩膀宽阔,黑目炯炯,正是云昭王赛坦。
一家人其乐融融。
呼雅泽行了礼,皇后招呼道:“还未用饭吧?在这里一道吃。”
侍从递上湿巾净了手,呼雅泽便坐到儿子洛邃节旁边用餐。
刚晨练完,他的确有些饿,没一会就吃掉许多。
皇后见儿子饿成这样,心疼得很,连忙让人再上菜。
呼雅泽摆手,拿起餐巾拭拭嘴角,说:“我还与丞相有约。”
他看一眼始终沉默着的洛邃节,说:“今晚让孩子回双福阁,孩子们都想母亲了。”
洛邃节眼眸瞬间点亮,跟南鲈互相对视一眼,欢喜问:“父王,母妃回来了?”
呼雅泽嗯了声,如他所料,皇后神色瞬变,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可望了望两个孙儿,最终只是咬牙道:“回去看一眼罢了,以后我孙儿都在我这里。”
呼雅泽让侍从带着两个孩子去双福阁,待孙儿们一出门,皇后就恨恨道:“她做出这等事,还有资格做我孙儿的母亲?”
“一个亡国公主罢了,我们如此善待她,她还有何不满?”
“呼雅泽,你对她容忍的已经没有原则了,你只要招招手,天下女子莫不趋之若鹜,她也就是有两分姿色,也不能这样作,她可考虑过我孙儿的颜面?”
都是自家人,不必避讳什么,皇后一口气将不满说了个痛快,言毕发现三个男人都沉默着,便转向夏皇:“皇上,臣妾说的可有理?”
见呼雅泽和赛坦目光都投过来,虎虎注视着自己,夏皇笑了笑,说:“皇后记不记得呼雅泽十三四岁的时候,越不让做什么越要去做,叛逆的很?”
皇后料想不到他提这个,不悦道:“记得。”
夏皇指了指殿门口悬着的金丝鸟,“小鸟关在笼里久了,就想飞出去,倒并非逃离,只是想出去,还是会回来的。只要给它适当自由,它就不会总想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