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在城东,大理寺衙门在城西,这一路穿城而过,并不近。
行至闹市,孟星飏策马落后马车一些,来到了傅卫卫跟前。
傅卫卫目视前方,低声道:“不必多说,我一个字也不会往外露。”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
那日孟星飏与傅卫卫一同为挽挽运功的时候,傅卫卫就猜出了他的身份。
他正欲打马离开,傅卫卫忽而道:“我很好奇,我爹知道这事吗?”
“他知道躺的那个人不是我,其余安排并不知情。”
“如此。”
傅卫卫明白了,此刻的惊云必然是易过容的,所以即便是爹爹这样与他亲近的人,也并不知道真正的定国公以何种身份藏匿在何处。
“那傅挽……”
孟星飏淡淡一笑,径直打马往前去了。
傅卫卫后悔问了。
傅挽挽显然是不知道的,要不然,她先前就不会因为语带娇嗔而左顾右盼。
如果榻上的定国公的替身,真正的定国公的侍卫惊云,那傅挽挽要应对的局面岂不是很复杂?
她不知道惊云就是孟星飏,孟星飏却顶着惊云的身份对傅挽挽示好,在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对这个侍卫有些依赖……而榻上躺着的那个假孟星飏,是傅挽挽自以为的夫君,他不敢亲近主子的女人,所以傅挽挽会觉得自己的夫君不喜欢自己。
如此一来,傅挽挽岂不是活得很矛盾?
傅卫卫狠狠掐断了自己的念头。
傅挽挽是否活得矛盾,与她有什么相干。
以她的脾气,指不定为自己绝处逢生做了真正的国公夫人沾沾自喜。
马车里,驭香见傅挽挽一直隔着车帘往外张望,便道:“夫人若是想看街景,奴婢把车帘拉起来。”
“不用了。”傅挽挽迅速收回目光。
傅挽挽特意隔着车帘偷看惊云和傅卫卫骑马的。拉开帘子,那就不叫偷看了。
惊云高大,傅卫卫飒爽,两个人一块儿策马而行,看着格外养眼。
傅挽挽有些不是滋味。
傅卫卫聪明、能干,还会武功,不像自己什么都不会还需要别人保护。
她回过头,问:“驭香,你会骑马吗?”
驭香点头。
“那你能教我骑马吗?”武功她这辈子怕是学不了了,但是骑马或许可以试试。
驭香道:“奴婢骑术不精,恐怕教不好夫人。惊云骑术精湛,夫人若是想学,可以让他来教。”
让惊云教她骑术?
傅挽挽下意识是觉得可行的,可是一转念,又觉得不好。
夫君可是很小气的人,爹爹在信里提了霍云峥一句,那天就盘问她那么久,她要是让惊云教自己骑术,夫君定然不喜。
不过惊云不是外人,是夫君的亲信侍卫,夫君是信得过他的。
那还是让惊云教?
傅挽挽有些纠结,要是夫君能早些恢复就好了。
想到夫君宽厚的怀抱和强有力的臂膀,傅挽挽只觉得甜蜜,真希望夫君好起来,手把手的教她骑马。
直到马车停稳,傅挽挽还在烦恼骑马的事。
孟星飏下了马,见傅挽挽怏怏从马车里出来,朝驭香瞥了一眼。
驭香扶着傅挽挽进了大理寺,带傅挽挽开始跟画师说话,方寻了个空档走到孟星飏身边,不动声色回道:“夫人想让属下教她骑马,属下说惊云骑术更精湛,夫人刚开始还好好的,后来就不说话了。”
孟星飏没有说话,径直走到了傅挽挽身边。
傅挽挽正拿着一幅女子画像仔细端详着,而画师的案上,摆着一幅一模一样的画像和一沓空白的宣纸。
“夫人,这是穆家姑娘的画像,请仔细想想,那天在敞厅见到的人跟这画像有些什么不同?”
傅挽挽仔细端详着画像上的女子,一边看一边想,“那天见到的人额头要高一些,还有鼻子,鼻子我说不好是什么样的,跟画上很像,但是不是这样的。”
画师听着傅挽挽断断续续的叙述,竟也不追问什么,只默默地画着,废了一张有一张的纸,画好一张就给傅挽挽看,傅挽挽一旦摇头,便撕了重画。
如此半个多时辰后,傅挽挽终于道:“没错,我见到的那个穆姑娘就是这样的,跟穆姑娘本人很像,但是看上去怪里怪气的。”
董少卿见他们这边画完了,上前对傅挽挽拱手道:“今日之事,实在有劳夫人。”
平常大理寺办高门的院子,都得带着人挨家上门,要问话要取证都非常困难。
傅挽挽身为国公夫人,一点架子都没有,还主动来大理寺帮忙画像,实在难得。
“董大人不必客气,你们是在追查害我的凶手,我多出力也是应该的。不过,我看到的刺客是易过容的,这画像真的有用吗?”
惊云道:“易容不是戏法,本身是在自己的脸上进行改动,所以你记得的那些不同之处,就是他自己的长相。”
傅挽挽似懂非懂,反正把这事交给大理寺一定没问题。
正要离开,傅挽挽转过头,见傅卫卫正在那边翻阅卷宗。
她小声问:“董大人,她要留在这里吗?”
董少卿见她问得这么神秘,也小声回道:“案子事涉侯府,陛下便特许了卫卫姑娘协助大理寺办案。”
“陛下特许?”
“夫人不知道吗?卫卫姑娘是皇极府掌案的关门弟子。”
傅挽挽还真的不知道。
她只知道傅卫卫在外头拜了厉害的人为师,学了一身好武艺。没想到傅卫卫的师父来头这么大,居然是皇极府的掌案。
傅卫卫这么厉害,难怪每回看她都是拿鼻孔看的。
傅挽挽望向她,傅卫卫正好抬起头,两人眸光一下便碰上了。
她赶紧别过脸,快步往外去了。
惊云跟在她的身后,同她一块儿走出了大理寺官衙。
“夫人,要回府吗?”
傅挽挽听到他的声音,回过头,见只有他一个人,便问:“驭香呢?”
“爷交代了别的事让她去办。”孟星飏轻描淡写道。
好不容易出了听涛轩,身边少了那么多碍眼的人,自然是两个人呆一会儿才好。
有他在,不信有什么歹人敢对傅挽挽下手。
“哦。”傅挽挽满怀心事,一直琢磨傅卫卫之前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没有细想他们身在大理寺,定国公要怎么给驭香交代事情。
“要现在回府吗?”孟星飏问。
傅挽挽回过神。
她站在衙署门前,看着街市上的车水马龙、人潮涌动,望向孟星飏:“我们能在街上逛一会儿再回去吗?”
“夫人是主子,夫人想逛,自然可以。”
傅挽挽点头,对惊云今日的表现非常满意,暂且把傅卫卫的事抛到脑后。
她好久好久没有到街市上来了,今日要好好逛逛,再去菡萏楼吃席。
“惊云,你身上带银子了吗?”
“带了,不多。”
“那没事,一会儿我们找一家当铺,我当一支簪子,就够花了。”
“夫人不急当簪子,先把属下身上的钱花光了再说。”
再怎么装穷酸,也不能叫媳妇去当簪子。
“好,”傅挽挽欢欢喜喜地往前去了。
从大理寺往前头走几步便是京城最热闹的大街,傅挽挽从前出来逛街,都是坐着轿子直接去绸缎庄胭脂铺首饰店,没像现在这样直接在大街上挨个逛摊子。
有个老头子摆的摊特别有意思,上头摆的都是拿竹子编的小玩意,小竹篓小竹筐这些自不必说,还有拿细竹片编的兔子、马驹、蟋蟀,个个活灵活现。
傅挽挽正专心看着,肩膀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呀!”有点痛。
刚想说点什么,整个人便被拉往旁边。
惊云身材高大魁梧,站在她的跟前,如一堵墙,将她和周遭的一起隔绝开。
“撞到肩膀了?”
“嗯。”
他伸手在她肩头上轻轻揉了两下,傅挽挽只觉得他掌心有热度传过来,肩膀登时便不疼了。
两人离得有些近,傅挽挽小声道:“多谢。”
他低下头,沉声道:“街上人太多,夫人跟在我身后,别乱跑。”
对傅挽挽而言,惊云的长相着实算不得英俊,皮肤黝黑不说,脸上还有被划成十字一样的两道剑伤,但他一双墨色的眼睛却生得极好,幽暗深邃看不清深浅。
傅挽挽听着他的关切,看着他的眼睛,胸膛里的那颗心忽然就要飞出去了。
第28章 【二更】我想向挽挽提亲……
“这里人太多了,闷得慌,去别的地方吧。”傅挽挽垂眸道。
孟星飏看着她微红的脸颊,退了一步,径直往前走去。
傅挽挽松了口气。
她跟在他的身后,悄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比手烫了好多。
怎么会这样……她怎么在惊云跟前脸红呢?
看来不能叫他教自己骑马了,等以后夫君的身子大好了,再让夫君教吧。
“吃糖油果子嘞!吃糖油果子嘞!”路边的小贩卖力地吆喝着,
傅挽挽被他抑扬顿挫的腔调吸引,不禁望了过去。
此时见那小摊子上的糖油果子红澄澄、亮晶晶的,一串一串挂在麦秸杆子上,像真正结在树上的果子。
“想吃?”孟星飏问。
“嗯。”
傅挽挽从前不喜欢甜腻多油的点心,来这大街许多回都未曾尝过这糖油果子,后来在柴房里关了几日,口味大变,瞧着什么腻味就想吃什么。
“在这里等着。”
傅挽挽依言站在路边,看着惊云走进人潮中。
他长得高,即使站在人群之中,也能一眼看到。
傅挽挽的心怦怦直跳。
她在心里暗道,菡萏楼就不去了,吃完这个糖油果子赶紧回府。
片刻后,他便举着一串糖油果子回来了。
“怎么只买了一串?”傅挽挽闻了闻,带着一股芝麻的香味。
“我不爱吃这些个。”
傅挽挽接过来,咬了一口。
这糖油果子是刚刚出锅的,酥皮上的芝麻还是热的。傅挽挽轻轻一咬,咔嚓一声就咬了下来,里头的白糯米馅料却是软软糯糯,两种口感一起并入口中,外酥里糯,着实好吃。
傅挽挽一口气吃了掉了一串,对惊云道:“再去买一串,叫老板用油纸包起来。”
“夫人还要带回去吃?”
“不是我吃,我想带回去给夫君尝尝。”夫君在榻上躺了两年,足不出户的,天天吃厨房的清淡饮食,一定很想念外头这些小食小点。
孟星飏的唇角扬了起来,点头道:“我去买。”
他很快买回来一串,这次老板拿油纸给他包好,又用细麻绳打了个结,正好可以提着。
“我来提,我来提,”傅挽挽高兴地用手指勾住细麻绳,给夫君的礼物,当然要自己提着。更重要的是,这糖油果子得热乎的才好吃,她得一路捂着,惊云肯定不知道这些。“我们快回府吧,不然一会儿凉了。”
“好,”孟星飏环顾四周,“我去找顶轿子。”
傅挽挽一把拉住他,“这街上全是小摊和路人,轿夫进不来的,得走出这条街才能喊到马车和轿子。”
孟星飏有些意外:“夫人应该足不出户,怎么对这条街倒是熟悉。”
“京城每年元夕灯会也是在这条街上,那时候人比现在还多呢,轿夫和马夫都等在街口的巷子里。”
正月十五元夕节,上元天官赐福时。
家家户户都要开灯祈福,而平日被拘在闺阁中的姑娘们,也能三五结伴走上街头,买灯放灯。
而这种时候,也是少男少女们难得可以碰面的时候。
孟星飏不禁想,元夕佳节,傅挽挽是同谁一起放灯?
“夫人每年元夕都会出门吗?”
“当然了,一年就这么一回能晚上出门,怎么可能错过?你们男子成天在外,不知道姑娘们的心情。我家里的姐妹们为了元夕灯会,都是年前就开始准备衣裳首饰了。”一年就一回,自然要隆重准备。
孟星飏没有参加过京城的元夕灯会,只在北疆的时候看过一回。
北疆民风开放,元夕之夜,男男女女在大街上都互诉衷肠。
京城里想来会含蓄很多,可京城美人多、公子多,各家各户的都跑出来,定然比北疆热闹许多。
“想来夫人在灯会上是出尽风头了?”
提到这个,傅挽挽笑了起来,朝他摇头:“我没出什么风头,镇国公府、陈尚书府还有好几家姑娘都挺美的,送她们花灯的公子那才多呢。”
孟星飏眯了眯眼睛:“没人送夫人花灯?”
傅挽挽不置可否,神秘地一笑,抱着油纸包往前头去了。
孟星飏落在后头,脸色难看。
傅挽挽美貌动人柔情绰约,京城这些公子哥儿若不是瞎子,一定给她送花灯讨好她的。
没有人上前给她送花灯,那只有一个原因,别人知道她名花有主、心有所属。
而这个人,就是霍元峥?
街市熙熙攘攘,满是小摊贩的吆喝声和路人的嬉笑声。
白日里就已如此热闹,可以想象元夕节那夜此处是何等灯火璀璨。
月上柳梢头,傅挽挽身边有公府少爷霍元峥守着护着,一路说笑嬉闹,没有哪个少年敢上去献殷勤自讨没趣。
天光晴好,孟星飏却觉得乌云密布。
傅挽挽往前走了一段,察觉到身边没人了,回过头,见惊云还站在原地。
“你走不动了吗?”傅挽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