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向傅挽挽,深深盯了她一眼,答非所问:“夜深了,请夫人回屋歇息。”
又是一句令傅挽挽意外的话。
还以为他这么晚把自己叫过来是要留她歇在这边,没想到还是要让她走。
傅挽挽有些失落,却只能点头。
刚想起身,手掌被他拉住。
他的手掌宽阔,因着常年习武执剑,虎口上有厚厚的茧。傅挽挽的手背正好碰到了他的虎口。
一个粗粝,一个细嫩,傅挽挽微微一颤。
恍惚之间,她又想起了一些下午服药之后的情景。下午的时候,身上更细腻更白皙的地方也曾碰到了他虎口上的那些厚茧。
“夫君。”
傅挽挽回过头望着他,一颗心快要从胸膛里蹦了出来。
孟星飏顺势把她拉回了怀里。
这一切来得有些突然,傅挽挽还没准备好,就落入了一个宽阔的胸膛。
她的脑袋枕在他的坚实的肩膀上,她的额头正好抵着他无缺的下颌线,她动了动嘴,呼出的气息正好吹到他的喉结上。
外头的鸟儿叫得更响了。
“我累了,你先回屋吧。”
他又说了煞风景的话,但傅挽挽明显感觉到抱着自己的手臂突然添了力度,按着她的后脑勺重重搂了一下,仿佛要把她融进自己怀里一般。
她一点也不失落了。
夫君是喜欢她的,只是身子还虚着,不能跟她行夫妻之实。
她不着急,等着夫君养好了再说。
她心情还算轻松,不管怎么样,夫君抱她了,在他们俩谁都没有服药的情况下。
这就是最好的开始。
……
与此同时,东暖阁里的气氛颇为紧张。
听风坐在轮椅上,肃穆道:“爷,外头刚递了消息回来,在国子监祭酒穆大人家两里外的地方有所发现,属下不敢耽搁……”
“不必解释,我即刻出发。”
孟星飏从榻上起来,摘下面具交还给听风。
听风双手接过面具,又听孟星飏道:“这几日我不回来,院里有什么动静及时传话过来。”
“是。”
孟星飏颔首,正欲出门,眼前忽而又浮现出了六个字:云峥问挽挽安。
这六个字稀松平常,偏偏似魔咒一般,不停在他脑中回响。
每想一回,他心中的戾气就添一分。
听风见他如此神情,便问:“爷,还有什么需要属下去办的事吗?”
“查查霍云峥这个人。”
“霍云峥,”听风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属下从未听过此人,王妃中毒……这个霍云峥牵连其中?”
孟星飏深深看了听风一眼,听风顿时一凛,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只是不知错在何处。
只听孟星飏道:“平宁侯的家书里提到了这个人,他是敬国公府的公子,应当跟挽挽是旧识。”
听风何等机敏,三言两语便明白了主子的心意。
这个霍云峥能在平宁侯给女儿的书信中出现,想来跟夫人是交情颇深,很可能还是青梅竹马。而且,平宁侯特意在家书里提及,他们之间的关系,显然是敬国公府和平宁侯府的长辈都知道的。
如果侯府没有发生变故、宫中没有突然赐婚,傅挽挽很可能会嫁给这个霍云峥。
听风轻轻舒了口气,难怪爷会如此在意。
“爷放心,属下一定将此人和平宁侯府的往来查得清清楚楚。”
孟星飏脸色稍松。
寻灵和揽月天资好、武功高,但两人年纪太小不通人情,跟他们俩说话实在太费劲。
还好如今有了听风,给他省去许多的口舌。
不过,看到听风重新戴上面具,孟星飏的眉宇又拧了起来。
“爷还有别的吩咐吗?”
孟星飏收回眸光,清嗽了一声:“守好挽挽,一根头发都不能少。”
“属下遵命。”
听风说罢,忽然感觉主子的眼神有些阴恻恻的。
他正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又听到孟星飏的声音:“我不在的时候,不要跟她单独相处。”
听风神色一凛,赶忙道:“爷放心,属下从未与夫人单独相处过。”
孟星飏轻哼一声,径直离开了。
听风长长叹了口气。看样子,往后不能跟夫人单独相处,最好是连话都别跟夫人说。
接下替身这差事三年了,听风头一次觉得这差事如此难办。
只盼着爷能早日扫清障碍,恢复身份,跟夫人夫妻团聚。
……
养了好几日,傅挽挽的身子总算是利索了。
清热解毒的汤药服下去,身体里那种沉重和酸痛终于消退。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夫君这几日精神都不大好,白天黑夜都在榻上躺着,没精神跟她说话。每日去请安,他都恹恹的。
他这身子还得养很久才行,
傅挽挽不觉得难过,夫君昏迷了两年,她就不信,再养个两三年不能把他养好。
“夫人,侯府派人来了。”
“是姨母派的人吗?”傅挽挽问。
驭香摇头:“是大姑娘派来的人。”
傅卫卫派人来找她?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叫她进来吧。”
驭香道:“只是过来递话的,说是大理寺来人了,想请夫人过去询问一下那日宴会的状况,配合他们查案。”
“如此。”傅挽挽顿时来了精神。
都过去六天了,毒害她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呢,实在令人气愤。
“爷说夫人若是不想去,可以不去。”
“我要去。”
那个凶手不仅对她下毒,还伤了那么多条无辜人命,若她真能帮上忙,绝不能袖手旁观。
驭香道:“如此,奴婢和揽月陪夫人一起过去。”
傅挽挽当下更过衣,领着驭香、揽月匆匆赶去侯府前厅。
一走进去,傅挽挽便见二叔、三叔正跟几个穿着官袍的人说话,傅卫卫站在边上,并没有加入他们的谈话。
“挽挽,这位是大理寺少卿董大人,董大人年少有为,是陛下钦点了他来查办这次案件。”
“夫人。”那董少卿看起来的确年轻,见到傅挽挽便恭敬行礼。
傅挽挽身为定国公夫人,品阶在屋里其他人之上,进来之后便落到了上座。二叔、三叔见人来了,便寻了事由离开。令傅挽挽奇怪的是,傅卫卫居然没走。
“董大人,案子查得如何了?”
董少卿道:“说来惭愧,是我们办案不力,至今没有抓到凶手。”
“那位失踪的穆姑娘找到了吗?”
董少卿点头:“五天前,有人发现了穆姑娘的尸体,将她送到了大理寺。”
原想着穆姑娘只是失踪了,还有一线生机,没想到终是遇害了。
傅挽挽有些难过。
这次遇害的韩家姑娘和穆家姑娘都是她认识的人,虽不是闺蜜知己,到底年纪相仿一处玩过笑过。
大好年华就此逝去,怎不叫人哀痛。
更何况,死的不止她们俩,还有好几个无辜的人。
“那日宴会上的事我后来仔细回想过许多回,但实在想不起有什么特别的,如果我能想到,我早就派人给你们递消息了。”
董少卿颔首:“下官明白夫人绝不会刻意隐瞒,不过以下官的办案经验,有些记忆若是无人问起,便会一直封存在脑海里。”
“大人有什么想知道的只管问,看看我能不能想起来。”
“夫人还记得,那日在宴会上遇到韩姑娘和穆姑娘的情景吗?”
傅挽挽皱着眉,努力开始回想。
那天宴会上的夫人和贵女很多,傅挽挽其实都只是略微打了个招呼,没有细谈。
“我没有同穆姑娘说话,穆夫人也没有。”
“那韩二姑娘呢?”
傅挽挽点头,“跟她说了几句,但没说什么特别的,她道贺,我致谢,仅此而已。”
说完,傅挽挽紧紧皱起眉头。
“夫人还想起什么了?”
“我跟韩二说话的时候,穆姑娘好像一直在看我。”
“夫人跟韩二姑娘说话的时候,穆姑娘一直看着夫人这边?”董少卿问。
傅挽挽点头,“那日宴会是为公爷而办,所以敞厅里的客人都比较关注我,当时便没有在意。现在想来,穆姑娘的样子好像有些奇怪。”
“如何个奇怪法?”
傅挽挽皱眉苦想,她是觉得奇怪,可是又觉得说不上来:“好像她整个人比平常厚了一些,还有她的脸也比平常要……怎么说呢,就是那天的她,好像整张脸都大了一些,五官好像往里凑了一点点。”
董少卿闻言大喜过望:“夫人,下官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夫人能否随下官前往大理寺,夫人描述让画师把夫人记忆中的那张脸画出来。”
“去大理寺吗?”
董少卿道:“大理寺有个厉害的画师,凭着证人的描述便能将犯人的相貌画得七七八八。下官原想把他带过来的,只是他手头还有其他案子,下官便想着先来侯府,既然夫人这边记得犯人的相貌,不知夫人能否……”
“好啊。”傅挽挽从前做姑娘时就天天想出府去玩,如今出嫁了更是被憋屈在听涛轩那么一个小院子里,她早就憋闷得不行了。
大理寺……那可是谳天下奏案的地方。
既能过去开开眼界,又能为查案出一份力,何乐而不为?
驭香一句话便往傅挽挽身上泼了冷水:“夫人,那凶手在侯府之中尚能行凶,若然夫人出府,岂不是陷入危局之中?”
“对啊,”揽月在一旁附和道,“贸然出府太危险了,爷一定不会让你去的。”
傅挽挽道:“有你们俩保护我,还有这么多大理寺官差在,不会有危险的。”
因着寻灵的教训,揽月如今不敢率性而为:“凶手随时可能出现,夫人绝不能冒险出去,董大人,还是劳烦你带画师来侯府吧。”
傅挽挽道:“凶手出现才好了,他敢出现,这案子不就立刻破了吗?我这不叫冒险,我这是计策,这叫……打草惊蛇?”
好像不对。
傅挽挽转过来,对上傅卫卫冷淡的目光,便道:“爹爹教咱们的兵法,是有这么一计吧?”
“是有这一计,但你想说的应该是引蛇出洞吧。”傅卫卫面无表情。
“对,引蛇出洞!我要去引蛇出洞。”
然而揽月和驭香就是不是松口。
傅挽挽急了,怒道:“你们俩是不是功夫不行,便想拘着我。回头我就去跟夫君说,不要你们保护我,换一个艺高人胆大的过来。”
揽月道:“夫人,属下已经是武功最高的了,而且,这跟武功没关系。”
“是吗?我瞧着,惊云的武功就比你好。”
揽月动了动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那跟爷比,他的武功确实差一些。
正苦恼怎么把夫人带回去,忽然见到院里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揽月赶忙对傅挽挽道:“夫人,你想要的艺高人胆大的侍卫来了。”
第27章 【一更】夫人跟在我身后……
“嗯?”傅挽挽眨了眨眼睛,抬眼往外看去,便见惊云进了院子。
也不知道怎么地,傅挽挽见他进来,心底竟隐隐有些雀跃。
惊云这个人尊卑不分,向来胡作非为,但若是他的话,指不定能帮着自己说服揽月和驭香呢!
傅挽挽走上前,见他风尘仆仆,像是刚从外头回来的样子,想也不想便问:“你这几天去哪儿了?”
话一出口,傅挽挽感觉有些不妥当。
惊云只是个侍卫,她堂堂国公夫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去迎他,见面第一句话就这么问,似乎……不妥。尤其她的声音软绵绵的,落在旁人耳朵里怕是有些撒娇的意味。
她悄悄看向揽月和驭香,两个人神色坦然,显然没有因为刚才她那声娇滴滴的问话有所意动。她转头看向董少卿,董少卿正在埋头提笔记录,不知道在写什么。她又转向傅卫卫,傅卫卫亦是面色无波、巍然不动。
看来是她自己多想了,大家都知道她说话就是这样娇滴滴的嗓音,才不会是对着侍卫过分亲昵呢。
傅挽挽瞪向惊云。
他自然把她刚才的那一番小动作尽收眼底,她能迎上前来询问自己,这几日因着“云峥问挽挽安”六个字积攒的戾气顿时消散了不少。
“属下奉爷的命去外面办了几日的差。”
“正好,你既然办完了公爷给的差事,那就随我走一趟吧,”傅挽挽故意板起脸,摆足公府夫人的架子,然而刚起了个头,语气又软了下来,“我要随董大人去大理寺帮忙查案,我们出府吧。”
“是。”
傅挽挽见他痛快应下,转头看向驭香和揽月。
这两个人刚才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就是不肯让她出府,现在惊云来了,居然一个字都不敢说。
什么嘛,听惊云的话都不肯听她的,等回头夫君精神好些了,她一定要去夫君跟前告状。
董少卿记录完了傅挽挽方才说的那些证词,起身道:“夫人这边若是准备妥当,我们可以出发去大理寺了。”
傅挽挽颔首:“不用准备,现在就能出门。”
她今日过来的时候穿的就是常服,服色首饰都不招摇,出门还算合适。
当下傅卫卫叫了一辆马车,傅挽挽带着驭香坐在里头,傅卫卫则与董少卿、惊云一同骑马前往大理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