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低了头,快步赶了上前。
傅挽挽没察觉出他神色有异,只道:“这会儿热起来了,咱们走快些,再走几步就出这条街了。”
惊云没有搭话,径直便往前走去。
傅挽挽感觉他不高兴,又不知道他在不高兴什么。
不过,他高不高兴,跟他有什么关系?
傅挽挽摸了摸手里的油纸包,还是温热的,夫君一定会喜欢。
出了街很快寻到了轿子,轿夫一会儿便将她送回了侯府。
因担心糖油果子凉掉,傅挽挽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回到听涛轩。
“夫人回来了。”驭香见是她,忙上前行礼。
傅挽挽冲她点头,兴冲冲地往东暖阁去,却不料碧纱橱的门关着。
“爷说累了,让奴婢把门关上。”
万一夫君只是躺着休息,没有睡觉呢?傅挽挽心有不甘,伸手推开门,小声道,“夫君,你睡了吗?”
屋里没有任何回应,显然榻上的人睡着了。
傅挽挽有些沮丧,这糖油果子就得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提了一路,捂了一路,好不容易才保持住糖油果子的温热,看样子白费功夫了。
驭香见她颓丧,上前道:“夫人是不是累了,奴婢给夫人沏壶茶吧。”
“不累,我买了糖油果子,你趁热吃吧。”
“啊?”驭香还没来得及说话,傅挽挽便将油纸包塞到她的手里,自己穿过珠帘回屋了。
驭香拿着油纸包,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出了正屋见孟星飏坐在廊下,脸色很难看的样子。
她不知道主子跟夫人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夫人看着很在意这油纸包。
“爷,”驭香上前,呈上了油纸包。
孟星飏伸手拿过来,打开油纸包,里头的糖油果子居然还是热的。
他是真的不喜欢这些油炸面点,但今日这糖油果子,是傅挽挽一路小心翼翼捂着拿回来的,想让“他”尝的。
那就尝尝吧。
孟星飏咬了一口,酥皮香脆,内里软糯,抿一抿,便有甜味在唇齿间化开。
他突然觉得自己先前那些想法着实幼稚得可笑。
傅挽挽从前同谁一起逛游灯会又如何呢?
现在的她只会为了他一路捧着糖油果子小跑回来。
驭香默默站在一旁,见主子吃完两个糖油果子后,神情舒展开来,一派春风得意的模样,不禁觉得惊奇。
莫非主子刚才是因为夫人要把糖油果子拿给听风,自己吃不到而甩脸子么?
这也……
驭香不敢置喙,低头回了西暖阁。
傅挽挽站在暖阁的窗前,静静望着外头的茶花。
花期快过了,最外头那一层花瓣已经开始发黄了,或许再有两天就要落下去了。
傅挽挽心里有些怅然,听到珠帘响动,回过头见驭香进来,笑问:“糖油果子好吃吗?”
“奴婢刚吃了些点心,实在吃不下糖油果子了,便拿给惊云吃了。”
给惊云吃了?
他不是说不喜欢吃这些东西吗?
莫非在街市上跟她客气?
他吃了也好,至少有人尝到了带热气的糖油果子,不枉费她一路捂着的辛苦了。
傅挽挽早就乏了,换了寝衣便去榻上躺着。
夏日炎炎,正好眠。
……
京城三十里外。
一队快马疾驰在官道上,在烈日下扬起阵阵灰尘。
行到长亭的时候,为首的那个人当先下马,沉声道:“都下马,稍事歇息,今晚城门落下之前,必须赶到京城。”
“是,侯爷!”一众随行人员齐声道,纷纷下马驻足。
一个相貌英俊的银袍将军走上前,从马上取下来一个水壶,“侯爷的水壶空了,喝这个的吧。”
星夜驰骋了五日,平宁侯的身上染满尘霜。
自从接到了小沈氏寄来的那封家书,他就恨不得立刻前往京城。只是北疆战事吃紧,他身为主帅不能擅离职守,弃数十万北疆百姓于不顾。
他昼夜布防、安排人手,十日没有合眼,布置好了一切这才带着心腹赶回京城。
他知道卫卫对自己的恨,也知道卫卫对真仪的恨,所以他日夜兼程赶回京城,希望能来得及阻止一切。
他回头看了看那小将军,接过水壶饮了一大口。
“侯爷无需担心,我相信挽挽一定能照顾好自己。”
“云峥,你是个好孩子,只是我那些家事千丝万缕缠绕在一起,早就解不开了。”
霍云峥道:“我不信那些传言,我只信侯爷的为人。”
平宁侯苦笑道:“我只希望,这趟赶回来,还能赶得上救她们。”
霍云峥看着短短几日就憔悴了许多的平宁侯,想了想,鼓足勇气道:“侯爷,如若这次的事端能够平息,我想向挽挽提亲。”
平宁侯听到这话,叹了口气,拍了拍霍云峥的肩膀,“这话你得自己去对挽挽说,我早就答应过她,她的婚事由她自己做主。若是她不能接受,我绝不会勉强她。”
“我知道,”想到傅挽挽,霍云峥的眸光如星辰般闪亮,“我会用我的行动让挽挽相信,我可以保护她,不会再任何人伤害她了。”
第29章 现在,轮到我了吗?
入夜时分,平宁侯府各处都掌了灯。
这个时间主子们用过了晚膳,家事都收拾得差不离,忙活了一天的下人们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侯府门房刚吃过饭,一边剔牙一边慢悠悠地准备换班,刚起身便看到街口一阵马蹄声传来。
什么人这么大胆在街上纵马?
门房张望过去,却见那马蹄猎猎、灰尘滚滚,直奔侯府而来。
这、这、这是有人要硬闯侯府吗?
门房大惊失色,然而来人越来越近,门房终于终于看清,为首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离京许久的平宁侯。
“侯爷回府了!侯爷回府了!”
……
平宁侯回府的消息传到听涛轩的时候,傅挽挽正跟驭香学绣活。
她听说别家妻子都会给夫君做些巾帽、衣裤的,便也想做些东西打发时间。
可惜她不擅女红,驭香便提议,让她给国公爷做一双袜子。
袜子不用太多绣花,算起来是最简单的了,饶是如此,傅挽挽已经剪坏了好几条布了。
弄了许久,她手指疼、手腕疼,眼睛也疼。
“夫人。”揽月从外头风风火火地进来,摔得门上的珠帘铿锵乱飞
傅挽挽正专注地看着手里的绣花针,这条要是再不成功,她就不做了。
于是驭香替她问:“揽月,你怎么毛毛躁躁的,出什么事了?”
揽月指了指侯府的方向:“侯爷回府了。”
“侯爷?哪个侯爷?”傅挽挽一时没有回过神,抬眼看他,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绣花针猛地往手上扎去,痛得她“啊——”地大叫起来。
“夫人当心。”驭香忙去查看。
傅挽挽顾不上手指被扎得疼,一把扯住揽月的袖子,急问:“你是说我爹回来了?”
“对,是平宁侯回来了,现在侯府上下都在澄尉堂呢,下人们都被侯爷赶了出去,也不知道在里头说什么。”
澄尉堂是侯府正堂后面,平时家里议事都在澄尉堂这边。
爹回来了……
爹终于回来了。傅挽挽知道,爹已经尽他的努力尽快赶回来了,但现在回来,还是太晚了。
傅挽挽感觉到自己有泪意,她拿手背快速抹了抹眼睛,放下手里的绣件就要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惊云挡在了前面。
“做什么?”傅挽挽不解地问,“你们又不想让我出门?”
“不是不让,”惊云道,“只是属下认为,夫人现在不要去澄尉堂为好。”
“为什么?爹就是为了我回来的。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
“侯府是在处理家事,夫人别忘了,你现在是定国公府的人。”
这话说得没错。
傅挽挽一时语塞,抬眼望向他:“这是公爷的意思?”
“这只是属下的建议,当然,爷也认同这这个建议,这才让属下过来提醒。夫人稍安勿躁,等侯府处理完家事,爷会陪夫人去拜见岳父的。”
“你说,爹会怎么处置他们?”傅挽挽垂眸。
“哪些人趁着侯爷不在京城的时候兴风作浪,自然就是侯爷要处置的人。”
“爹会重罚傅卫卫吗?”其实傅挽挽觉得傅卫卫并不是想兴风作浪,她事出有因,她觉得姨娘害了她的娘亲,想要查清楚算不得错。
“侯爷怎么处置,这似乎不是夫人需要关心的事。”
傅挽挽低头不语,绞尽脑汁琢磨着。
这次的事主要都是傅卫卫做的,其他人无非是推波助澜,爹爹要罚,不就是要罚傅卫卫吗?
如今姨娘已经死了,重罚傅卫卫并不是傅挽挽想要的。
傅卫卫想要真相,她也想真相。
想到这里,傅挽挽打定了主意,她要去澄尉堂,她要问爹爹,姨娘到底有没有谋害侯夫人。
“你是不是在担心你爹跟傅卫卫闹得不可开交?赶着过去帮傅卫卫说好话?”
傅挽挽微微一怔,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这人,怎么自己想什么他都知道。
然而她当然不会承认,冲着他嚷道:“我?我帮她说好话做什么?她都把我和姨娘关进柴房了?要不是她,姨娘也不会死。我要过去,叫爹爹重罚啊,最好把她逐出家门。”
孟星飏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傅挽挽被他看得心虚,猛地推了他一把,从旁边挤出门去。
驭香见主子没阻拦,赶忙跟了出去。
等她们主仆二人出了听涛轩,揽月凑到孟星飏身边,小声道:“爷,上回你让听风查的那个霍云峥跟侯爷一块儿回京了,而且他现在就在侯府。”
孟星飏眸光一沉,深深看他一眼:“不早说?”
揽月不解的问:“要告诉夫人吗?属下以为这事要瞒着夫人呢?”
听风正好转着轮椅从碧纱橱里出来,听到这句话,差点一口气背过去。
这个揽月,迟早会被主子捏死!
……
侯府各处灯火通明,傅挽挽从听涛轩一路风风火火地往澄尉堂赶去,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下人,也不知道人都去哪儿了。直到赶到澄尉堂,才看到了守在门口的十来个护卫。
傅挽挽认得,这些都是爹的亲信。
“二姑娘。”守在门口的侍卫也认出了傅挽挽,纷纷朝她行礼。
傅挽挽的眼眶有点热,“爹爹在里头吗?”
侍卫点头,为傅挽挽让出一条路。
傅挽挽跨进院子,抬眼向正堂中看去。
爹爹坐在正中央,二房和三房的叔叔婶婶坐在两边,各房的小辈都垂头站在自己的爹娘身后,傅卫卫独自一人站在一边。
半年不见,爹爹还是那样伟岸高大,只是面色有些憔悴,身上衣衫也满是风尘。
她就知道,爹爹一旦知道姨娘和自己的处境,就会不顾一切赶回来的。
傅挽挽望着屋里的爹爹,垂在两侧的手紧紧握着。
盼了那么久,念了那么久,现在爹爹近在咫尺了,她却突然不敢靠近了。
这一个多月发生了太多的事,她被关进柴房,她被质疑血统,她嫁人冲喜,她没了姨娘,她被人喂了毒药差点毒死,又被人喂了媚药救活过来。
这么多事,要怎么告诉爹爹,要从哪里告诉爹爹?
屋里三叔正在对爹爹说着什么,焦躁不安的二叔望见傅挽挽进了院子,像看到什么救星似的,大声道:“大哥,挽挽过来了。”
“挽挽。”
爹爹望过来的一刹那,傅挽挽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她提着裙裾飞跑向屋里,一头扑进爹爹的怀中。
傅卫卫看着她一路奔跑,也看着她扑进平宁侯怀中。
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将脸转向外头。
天还未黑尽,灰色的天上已经显出了新月的形状。
过完这个月,秋意便会渐浓了吧。
抱住爹爹的一刹那,傅挽挽哭得特别厉害。
这些日子积攒的所有委屈、心酸和哀伤一起涌上心头。
有爹爹在,她再也不用压抑自己任何负面的情绪,爹爹就是她的靠山,她可以尽情哭、尽情闹,只要有爹爹在,她就不用说一句想三句,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行事。
平宁侯看着哭成泪人儿的傅挽挽,心中更是绞痛。
他如珠似宝养大的闺女,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怕是掉了一生都用不了的眼泪。
只是眼下,并非尽抒父女之情的时候,平宁侯半抱着傅挽挽,将澄尉堂里的所有人冷冷扫了一遍。
二叔轻轻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勉强道:“大哥,该解释的我们都已经解释了。当时把叶姨娘和挽挽关进柴房,是族里一起做下的决定,族老们都同意的,并非卫卫的意思,更不是我们的意思。至于柴房失火,真的是意外。其实那天,叶姨娘是来得及逃走的,但她压根不往外跑,就那么站在火里,这都是大家亲眼看到的。我们也很难过。至于挽挽,那是陛下赐婚,现在定国公已经苏醒过来,挽挽是堂堂国公夫人,你也看到了,她气色好着呢。”
傅挽挽站在爹爹身边,听二叔说到姨娘“就那么站在火里”的时候,明显感觉到爹爹铁塔一样的身躯震了一下。
她攥紧爹爹的衣袖,好叫爹爹不那么难受。
平宁侯低下头,对着傅挽挽笑了下,再抬眼时,眸中尽是冷意。
“那些事既是族里的决定,我自然不会向你们问责。不过,我既然是平宁侯,关于侯府,我也有一个决定要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