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挽挽心里难受。
那么个天神一样的人物,怎么就被算计成了这副模样。
也不知道怎么地,她忽然伸出手,想去摸一摸他脸上的那些伤痕。
“你在干什么?”
身后一道声音传来,声音低沉,又带着一点威慑,傅挽挽吓了一跳,回过头,见惊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房中。
明明她进来的时候屋子里根本没人。
片刻后她想通了。
揽月和惊云都是定国公身边的侍卫,随时护卫在定国公身边。
不过,如果他是随时护卫在旁,昨晚睡觉的时候他也在这屋里吗?
傅挽挽忽然难为情起来。
她跟定国公成了亲,是他的妻子,她睡在他的身边无可厚非,但是这个惊云……他瞧见自己的睡相了吗?
她收了小心思,正色道:“没做什么,我只是想查看一下公爷的伤势。”
惊云道:“他每日用的汤药、药膳都是有定例的,不要擅自行动,喂水都不行。”
院子里每个人都趾高气扬的,傅挽挽着实堵得慌,偏生对方每一句都师出有名。
她转过来,重新看向病榻上的定国公。
“若是没什么事……”
这是要撵人么?
傅挽挽突然有些忍不住了,她转过头,恨恨看向惊云,打断他:“我什么都不做,不上药,不喂水,不动他,我就是想在这里坐着,陪着他!”
惊云扬眉,没有说话。
他在贵妃榻上落座,抱胸坐着,目光淡淡望向这边。
傅挽挽看着榻上双目紧闭的人,不由生出许多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伤感。
明明是一代战神、堂堂国公,被人陷害变成这副惨状。
而她说起来是侯府千金、国公夫人,如今想靠近自己的夫君都要看别人的脸色。
她原是极易动情之人,一难受,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落。
“夫人,病人需要静养。”
他说话并不像寻灵那般无理骄横,亦不似揽月那般恭敬俏皮,他的语气很平静。可这种平静跟含玉那种历事多年处变不惊又不一样,而是毫不在意、漫不经心。
他虽然在跟傅挽挽说话,可傅挽挽一听,就知道他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当真是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令人讨厌。
傅挽挽只看着病榻上的定国公,压根不想转过头去。
不过,她可以在夫君跟前哭,却不想让一个不相干的男人瞧见自己落泪的模样。
她竭力止住自己的泪意。
屋里再没有别的声音,傅挽挽静静坐着,定国公静静躺着。至于惊云在做什么,傅挽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还是惊云先开口:“你要呆到什么时候?”
“我又没有碰他,只是站在这里都不成吗?你们既不让我出院子,又不让我进屋,到底是想怎么样?”
她突然恼了。
从她一进听涛轩,寻灵和惊云就不把她放在眼里,她一味忍让,对方却越来越过分。
既然不让她进屋,为什么不放她出院子?
以为她想在这里呆吗?她恨不得立刻跑去姨娘身边。
第7章 到底是睡过柴房的人,不挑……
看傅挽挽情绪如此激动,惊云轻轻笑了下。
“你笑什么?”傅挽挽气势汹汹道。
“夫人因为一道圣旨不得已来到听涛轩,别说与公爷两情相悦,根本就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伤心至此,怕是有些过了。”
“毫不相干?”傅挽挽气性上来了,这人是说她的眼泪都是在做戏吗?“笑话,我跟公爷有过命的交情,他救过我!”
“救过你?”惊云皱眉,若有所思。
“当然,夫君还牵过我的手呢!”傅挽挽答得趾高气扬,心里却是发虚。
她见过孟星飏是真,孟星飏救过她也是真,但孟星飏记不记得住她,却是不知。
不过,现在傅挽挽不想输了阵仗,她扬起下巴,骄傲的说:“他一定对我印象深刻。”
那年爹爹在东南沿海巡军,许久没有回京,姨娘就带着她从京城过去陪爹爹过年。爹爹非常欢喜,经常轻车简行带他们出游,衙门里有人勾结海盗,在某一日他们出游时设了埋伏。爹爹虽然神勇,到底不能同时护住她和姨娘,还好孟星飏带兵路过,救下了她。
想到这里,傅挽挽突然留意到一个她从未想过的细节。
刺客扑向马车的时候,爹爹冲了过来,护住姨娘了没顾上她,所以她才会被路过的孟星飏一行救下。
当时姨娘坐在马车最里头,爹爹要救人,应该是先看到她的,但是爹爹直接就冲到马车里头护住了姨娘,反倒是坐在车门口的她被海盗抓住了。
爹爹真的好喜欢姨娘,心里眼里只有她。
爹爹,你知不知道姨娘被关起来了,她太倔强了,不肯喝水吃东西,这都过了一夜了,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虽然傅卫卫拿出了那么多证据,但她就是觉得姨娘不会害侯夫人。爹爹只喜欢姨娘一个人,以姨娘的高傲心性绝不会去在意侯夫人。
“印象深刻?”惊云眉峰微耸,他微微低头,沉沉道,“夫人对自己的容貌倒是自信。”
他的声音将傅挽挽从情绪中拉了回来。
“哼。”
她就是自信怎么了,连皇后娘娘都夸她长得漂亮!
惊云若有所思,总算闭嘴了。
傅挽挽觉得自己放了狠话,狠狠出了口恶气。
然而惊云很快开了口:“癸巳年,东南海盗作祟,平宁侯奉旨剿匪,当时家眷跟了过去。”
他瞥向傅挽挽,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原来救下那个小丫头是你。”
“那年你也在闽东?”这回轮到傅挽挽惊愕了。
“我自幼跟在公爷身边,寸步不离,”惊云脸上的表情松弛了不少,但更令人讨厌了,“你姨娘长得很美,我对她的确印象深刻。”
他有意咬重了最后四个字。
“你住口,不许你提我姨娘。”傅挽挽听他这冒犯的言语,想到姨娘现在的处境,恼羞成怒,“我爹跟公爷是忘年交,你这样侮辱姨娘,公爷知道你说这种话,一定会杀了你。”
惊云扬眉,“你就知道他会维护你?或许,他醒过来第一件事是休了你。”
傅挽挽语塞。
初时以为他是个闷葫芦,如今说起话来,一句比一句扎心。
不知道怎么地,明明可以直接训斥他,偏就被他牵着鼻子走。
孟星飏醒过来之后,会休了她吗?
圣旨赐婚,他要休妻,怕是没那么容易。可以他张扬的个性,定然不喜欢受人摆布,她只是塞过来的冲喜娘子,平时娇气又软弱,连姨娘都看不起她。
如果要孟星飏自己择妻,他应该会选傅卫卫那样爱恨分明、勇敢坚韧的女子,不会迎娶空有美貌却懦弱无能的她。
在胡思乱想什么……傅挽挽捶了两下脑袋,呆呆道:“休不休的,随他吧,只要他能醒过来就好。”
“你希望他醒过来?”
“当然。”
他救过她,两次。
一次是从前,一次是现在。从前不是他出手,她就被海盗抓走了,这次如果不是因为他,她还被关在柴房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惊云眸光动了动,片刻后,他转向窗外,慢悠悠道:“他伤得很重,恐怕很难醒过来休了你。”
“住口!”傅挽挽再也忍不住了。
这人真的对孟星飏忠心吗?怎么这样诅咒自己的主子?
然而不管傅挽挽怎么生气,惊云始终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正在这时,有人从碧纱橱外走了进来。
“夫人,你怎么又来了?”寻灵算着时辰进来换药,一见傅挽挽坐在榻上,顿时皱眉。
傅挽挽被惊云讥讽那么久,本就气到不行,现在寻灵又是这种态度,委屈得想哭,只不愿意在他们这种人面前掉眼泪,于是绷着脸生闷气。
惊云的手搭在贵妃榻的扶手上,食指指尖不轻不重的敲了下木头。
寻灵霎时一凛,低下头去。
傅挽挽正忙着生气,没留意到这个细节。
“夫人,我要给公爷换药,要不你先去外头坐坐?”
她正哭着,突然听到寻灵如此恭敬的说话,顿时止住了眼泪,瞪大了眼睛地看向她。
寻灵被她瞧得不自在,别过脸去,等她走了,长长舒了口气。
惊云眼眸微眯:“你是脸红了吗?”
“我……”寻灵一时语塞。
昨儿傅挽挽送过来的时候,寻灵便觉得她美,但寻灵坚持认为,美则美矣,定然是个绣花枕头。
可绣花枕头方才泪光点点,朱唇紧抿,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她立时心软了。
她素来最厌恶这般小女儿姿态,怪异的是,方才傅挽挽这样看她的时候,竟然生出万分怜惜,甚至后悔刚才进来的时候对傅挽挽说那样的重话。
“我换药了。”寻灵低头坐下。
惊云轻笑了起来,其实刚才傅挽挽的模样他也看到了。
两道柳叶眉似蹙非蹙,一双含情目似泣非泣,活像一只落入陷阱的小鹿,即使他身为猎人,也忍不住想把她放出来。
漂亮的女人,果然可以蛊惑人心。
“吃饭了。”揽月从屏风后走出来,恭敬看向惊云。
屋里气氛有点怪。
揽月有些迷惑,不过已经肚子饿了,他懒得问,赶紧去吃饭了。
因着喜事的缘故,午膳格外丰盛,有蒸鹅、八宝鸭、烤乳鸽、荷叶鸡,还有傅挽挽从前最喜欢的莲蓬豆腐、云笋蕨菜、鸡丝银耳——只是从前,现下她看都不看一眼,筷子在蒸鹅、乳鸽和八宝鸭上不停落下。
唯一不满意的是,她明明在膳前告诉含玉,叫她叮嘱惊云别再进西暖阁,直到惊云放下筷子离开,含玉一句话都没有说。
或许含玉打算私底下去说。
傅挽挽这样想着,然而当她回到西暖阁准备午睡,进门便看见惊云站在书架前神情自若地翻着书。
这个讨厌鬼,怎么到处都是他!
傅挽挽想找含玉撵人,可古怪得很,刚刚含玉还在熬药,突然就不见了踪影。
“揽月,揽月。”傅挽挽只好喊揽月的名字。
嚎了几嗓子,除了院子外头鸣蝉的聒噪声,什么回应都没有。
傅挽挽往屋里去,然而碧纱橱紧紧关着门。
担心影响定国公静养,傅挽挽不敢敲门,也不敢询问。
她在正屋的桌子旁坐下,因着午膳用了太多,坐下没一会儿就困了,索性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东暖阁里,寻灵正在给病榻上的人擦身子。
久卧病榻的人最容易生褥疮,每日翻身擦洗都是必不可少的。
她一边做事一边看一眼倚着屏风站立的揽月。
寻灵没好气道,“爷既然让夫人搬去西暖阁,定然拿了主意,去问问爷不就得了。”
揽月讪讪一笑,悄悄开了门。
一开门,就看见傅挽挽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溜到西暖阁里面去,低着头老实道:“爷。”
站在书架前的不是旁人,正是化名为惊云的定国公孟星飏。
揽月在他跟前,神情恭敬肃穆,不敢有半点怠慢。
当年孟星飏奉旨回京,预料到会险象环生,安排侍卫中与他身形最相近的听风穿上自己的衣裳,顶替自己的身份回京。
当时刺客来势汹汹,即使他们早有准备,但惊云还是身中毒箭,又在大火中毁了容貌。
为了让听风得到最好的治疗和休养,同时也为了蛰伏,听风以定国公的身份在侯府养伤,而孟星飏则以惊云的身份藏匿在听涛轩。
听涛轩东暖阁卧床养伤的是听风,而孟星飏日常起居的则是在西暖阁。
“夫人住这边的话,爷挪到哪儿去?”
“把东暖阁的贵妃榻收拾一下,这边书房的东西全搬过去。”
“是。”
揽月颔首,爷果然什么都想好了。东暖阁内十分宽敞,那边书桌书架齐全,东西挪过去很方便,贵妃榻虽然狭窄,爷行军打仗惯了,不在乎这些。
“爷,你觉得夫人有问题吗?”
“你怎么想?”
揽月想了想,低声道:“我不知道,但我希望夫人不是别人派来的。”
“她倒是会收买人心。”
揽月有些不好意思:“我觉得夫人真心崇敬爷,不像装的。”
孟星飏不置可否。
揽月又道:“爷,听涛轩平静了两年,突然来了赐婚圣旨,我担心往后会发生很多事。”
“这里不可能永远平静,”孟星飏语声淡淡,“她人呢?”
“夫人趴在外头桌子上睡着了。”
孟星飏微微蹙眉,把书放回架子上。
“到底是睡过柴房的人,不挑。”
第8章 她嫁给公爷了,轮不到别人……
孟星飏出了西暖阁,一眼看到趴在桌子上浅眠的傅挽挽。
夏日的午后,蝉鸣不断,大门敞着,外头的热风朝屋里连绵涌过来。
傅挽挽的额头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因着太热,她睡得不踏实,凝脂般的脸颊微微发红,两道柳叶眉轻轻蹙着,鼻子里还发出闷闷哼气的声音。
孟星飏看着看着,忽然伸手捏住了她吹弹可破的脸蛋。
他的指腹在她的脸上滑过,轻轻点过她的薄唇。
就在这时候,傅挽挽忽然张了嘴,咬住了他的指尖。
孟星飏微微挑眉。
从前他一直不懂,为什么有的男人会因为美色失了智、迷了心,做出惊世骇俗丧心病狂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