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茹无法,只好就这么领着他往里走,掌柜听到通传,知道小姐来了,连忙亲自迎了出来,带着人兜兜转转去了二楼一间看着偏僻,但视野很好的雅间。
温茹又逗他玩。
等掌柜一走,傅寄舟就气鼓鼓地撒开手,坐在雅间的桌旁,越想越气,干脆将脸上的面纱扯下来,忿忿不平地朝温茹扔过去。
面纱太轻,他又是胡乱扔的,没扔多远就开始往下飘,温茹伸手将往下落的面纱抓在手上,笑嘻嘻地凑过去:“如今有了雅间怎么还不高兴了呢?”
说着上下扫了他一眼:“是了,我花了那般多时间装扮的,除了我竟无人欣赏,实在是可惜,一会儿我们……”
温茹话没说完,傅寄舟忽然仰起头,拉着温茹的袖口,软着声音说:“我饿了,想吃糖蒸酥酪。”
温茹只能把话噎回去,喊来小二,让准备糕点小食,尤其是傅寄舟点名要的糖蒸酥酪。
一来一回,温茹便没再抓着傅寄舟戏弄了,坐在包厢,从半敞的窗格往下望,人已经很是不少,只等太女一来,表演便要开始。
正这么想着,一个金丝木做的马车和乌木做的马车相继出现在门口,前头出来的是太女,凤宸,后头出来的是二皇女,凤溪,因陛下已经将她的封地定在了程地,因此朝野上下多叫她“程王”。
凤宸下来的时候瞥了凤溪一眼,凤溪回应她一笑,恭敬地唤了一声“皇姊”,乖顺地跟在太女身后,进了宴平乐正中,高几个台阶的茶座。
这还是温茹第一次看见这本书的正经女主,炜京看似不大,但各个圈子却很少有交集,温年月倒是带温茹去过皇家宴席,可远远地,跟看个火柴人一样,什么细节都看不出来。
女主凤溪是今上侧君秦氏的血脉,秦氏出身秦国公府,一个簪缨世族,代代都有英才,连今上都不敢轻易针对。虽然囿于常礼,秦国公府对凤溪关注不多,只是秦国公府这一辈就出了秦氏一个郎君,家人偏宠得厉害,连带着凤溪也得了许多好处。
太女就不同了,君后金氏的母亲只是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身世普通许多,但他与今上感情深厚,今上对君后、对太女、对弋阳王君都十分的好,太女更是还未出生就被封了太女。但也正因为如此,太女几乎活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今上这份拳拳爱女之心实在是让人倍感沉重。
“来了。”温茹感慨道,“这程王长得过分好看了吧。”
果然是女主待遇么,她这个身子跟她自己长相是一样的,因为养得好,比她从前要好看许多,但大美女是绝对算不上的。
傅寄舟闻言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正撞到程王抬头,两人视线在空中莫名接上了,傅寄舟心头一慌赶紧移开了视线。居然是她,赵红出事那晚,他在长乐坊撞到的那个人。
温茹还撑着下巴欣赏女主大人的绝世容颜,坐在她旁边的太女稍逊一筹,不过一身太女气派为她增色不少,并没有被抢风头。
傅寄舟伸出手去拉温茹的袖子,小声道:“窗幔不放下么?”
温茹扫了一眼窗格上的窗幔,拈起桌上的一颗花生,对着上头的针销打过去,兰花暗纹的窗幔随之落下,挡住了下面若有似无的打量。
傅寄舟觉得自在了许多,那个程王眉眼深沉,脸上总挂着笑,但笑意分明不达眼底,一看就不是个好人,温茹应当离她远一些。
跟温茹猜测的一样,太女十分“公正”地将赵红生前的罪状展示在众人面前,欺女霸男,贪食钱财,打着太女的名号胡作非为,甚至当街强拐良家郎君,私设刑罚牢舍,逼人自杀于私牢之中。每一条拿出来都是罪大恶极。
台下一片哗然,紧接着太女站起身来,痛心疾首地跟在场诸位道歉,尤其是在赵红手底下受了罪的人家,她更是提出了由太女府给出补偿。
太女态度极好,台下众人又都开始同情她被赵红欺上瞒下。太女做错了什么,她不过是善待恩人罢了。如今落得堂堂太女之尊,站在宴平乐同臣民道歉的下场,实在令人唏嘘。
“赵红之死,如今看来死不足惜,但原本平和安乐、律法严明的炜京城却出现了只有逼得侠士出手才能治得了赵红这般蠹虫的事,实在是让孤汗颜。此次出手的侠士孤已经查明,但由孤做主不再深究,私下里太女府将为赵红一事的歉帖为诸位送上,希望诸位能够谅解太女府的耳目闭塞,往后化干戈为玉帛,共筑河清海晏。”
太女同时还宣告:“日后若炜京城再有类似人与事,希望大家不要顾忌权贵,一旦禀明顺天府或太女府,查明真相,定当皇女犯法与庶民同罪,一切秉公处理,绝不容许赵红之辈仗着过去功绩胡作非为。”
太女的话说完,宴平乐几个包厢的门被偷偷地扣响了,太女的歉帖径直送上。
收到歉帖的人对着来人笑得一脸尴尬。在她们看来,太女此举分明就是在说,躲没用,查到你了,不要有下一次,在女皇眼皮子底下以武犯禁,想什么呢。
温茹所在的包厢也被敲响了,傅寄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默默朝温茹靠拢了一些。连他也暴露了吗?不会吧,他分明做得很谨小慎微了。
温茹将歉帖拿在手里,打开便看到,称呼的是温锦衣小姐,后面行文也始终未提及傅寄舟半个字。
温茹怀疑太女恐怕并不清楚事情始末,只是将可疑的几户人家都送了歉帖,她把话说得模棱两可,心虚的人自然就对号入座了。
温茹猜得不错,太女只有顺天府尹公事公办的支持,哪有那么多自己的人力物力去查当天的真相,只能根据现场的信息,差不多筛出了一些跟赵红结怨的人家,宁愿给错,也不放过,几乎都发了歉帖出去,警告那些出了手的人家,这次既往不咎,下次再犯掂量掂量朝廷揪出背后主使的能力。
温茹支着下颌,漫不经心地想,太女也挺不容易呀。
太女将赵红被杀一案说清楚之后,便广邀各位文人志士为这次的事件提出自己的建议,务必杜绝此类事件在大宓国再次发生,最喜欢建言献策的文人十分踊跃,太女派了言官下去,一一将众人的意见誊录在案,答应会将这些上达给女皇,若有采纳,必有重赏。
“恭喜皇姊。”太女完成今天的任务准备从侧门离开,程王紧跟其后,笑眯眯地行礼,“今日过去,皇姊在民间的名望将一日千里,实在令皇妹歆羡不已。”
太女停住脚步,严肃着眉眼:“皇妹慎言,革除时弊,爱民如女,是凤家享万民供奉应尽之责。”
凤溪笑着点点头,略微有些吊儿郎当:“谨听皇姊教诲,但皇姊将那蠹虫自己豢养自己杀的本事,皇妹怕是暂且学不会。反倒是,战场上军功三百,比不少皇姊一席话,令皇妹我受益良多。”
“呵。”太女心里气得够呛,但还是撑住了太女的尊荣,“若皇妹不往我养的宠物笼子里投喂食物,何至于将宠物喂成了贪心不足的蠹虫。说来,那蠹虫府里搜出许多来路不明,没有官府铸印的黄白之物,皇妹一向见多识广,不知可能看出一二?”
各自攥着对方的把柄,姐妹俩相谈甚欢。
行吧,一计不成,总还有别的计策,凤溪十分想得开,有秦国公府撑腰,她的好日子总会到来的。想到这里,她打开自己手中的水墨纸扇,漫不经心地扇了扇风,抬眼又看到方才不小心惊鸿一瞥瞥到的郎君,看她一眼就匆忙躲开,实在羞怯得可爱。
就是有些眼熟,但这不重要,近来没算计到太女,实在无趣得很,这个郎君很是打眼,让她眼前一亮,就赏他陪她玩耍散心吧。
第29章 这吻太清水了点。
凤溪这般想,也是这般做的,漫不经心地朝着二楼右侧转角走过去,一双风流蕴藉的桃花眼像是含着旖旎的春风。
凤溪最清楚那些小可爱郎君们喜欢什么了,往日里她正是凭着这一双看谁都像看心上人的眸子引得许多小郎君痴心相付,甚至为她要死要活。
这些年,她算是被惯坏了,哪怕现在她跟那独自倚在二楼的小郎君还没说上一句话,但她心里已经认定了,那小郎君也照样逃不出她的温柔网子。
傅寄舟自是不知道自己被盯上了。
他安安静静地在二楼一处较为偏僻的地方站着,旁边有个楼梯,下去便能从宴平乐侧门离开。但他和温茹出了雅间,刚走到这的时候,掌柜有事想同温茹汇报,温茹便叫他先回雅间等等她,她很快就回来。
但傅寄舟不想一个人去雅间待着,想着此处偏僻无人,便随便靠在一处栏杆那,垂着眸等着,只等温茹一出来便径直迎上去。
他这般垂眸也不是为了别的,就单纯是为了看挡住自己半张脸的面纱。那面纱是上好的薄云纱制成的,方才被他攥成团扔出去,又被温茹临空抓回来,上面仍然一点儿褶皱也没有,但到底是过了两遍手,傅寄舟就觉得它很不一样,垂着眸看了好久,几乎把面纱上的丝织脉络看清楚。
“郎君怎地独自一人在这?”凤溪上来便发现小郎君垂眸正出神,连她的履踏声都没听见,不由得觉得这个小郎君有些迷糊,“你家大人是谁,可要我帮你找过去。”
凤溪还当他是迷了路。
夹着笑意的甜腻声音响起,傅寄舟便觉得十分不适,往后略退半步,看到来人,双手交叠在前,浅浅行了一礼:“程王殿下日安。”
“平身,”凤溪挑了挑眉,没想到小郎君居然一眼就认出了她,“你是哪家的郎君啊,本王好像在哪见过你,也不知是不是在梦中见过。”
傅寄舟:……
眼神不好,还油腻恶心。
凤溪见他不答,只当他是胆小认生,笑盈盈地靠近了一步,抬手伸到傅寄舟耳侧。
傅寄舟只觉得寒毛都竖了起来,偏过头,倒退了一步,一双眼警惕又微恐地看着她。
凤溪手上落空,不由得有些遗憾:“小郎君莫怕,本王只是瞧着你面纱没戴好……一时手快。”
听她这样说,傅寄舟看都没看一眼自己耳畔的面纱夹,面上低眸不语,心里则在腹诽,他面纱戴得极好,温茹亲手给戴的。
气氛正暗流涌动的时候,一个端着小菜的小二眉眼盈盈地走过来:“表少爷你怎么在这啊,让我好找。”说完,转头像是才看见凤溪,连忙行礼,“小的眼拙,程王殿下日安。”
显然是过来解围的。
凤溪刚应下礼,傅寄舟便朝着小二走过去,凤溪还没撩到人,自然想跟上去挽留,却见傅寄舟好似没走稳,朝着左侧歪了一下,凤溪下意识伸手去扶,却见傅寄舟撞到那小二,不知怎么撞的,小二手上的小菜倾盘落地,陶瓷制的盘子碎了个干净,菜品、菜汁溅了一地。
傅寄舟一站稳便惊讶地看着事故现场。他半点没碰到,但匆忙赶过来准备扶他的凤溪鞋头和裙摆遭了秧。
“程王殿下,小的该死!”小二见状迅速跪了下去。
傅寄舟垂着头,鼓了鼓脸颊,他只是嫌这个程王油腻,想让她和油腻的菜汁做一堆,但他又不想牵累小二,尤其是这里还是温家的地盘,他只好忍着不悦,抬眼看向凤溪,方才还有些着恼的凤溪双眸见小郎君无辜地看过来立马露出了宽宏大量的意思,笑着说“无妨”。
“程王殿下,宴平乐有厢房放有温家新制的裙裳,小的引您去换一身吧。”小二站起来,恭敬地提议道。
凤溪想答应,但又觉得自己跟小郎君还没有培养好感情,现在走,又得另寻机会,实在是麻烦,心里有点想让小郎君跟她一起过去,但这小郎君年纪太小,丝毫读不懂她的眼神,呆呆地站在那里,甚至还特别用心地开口劝她:“程王殿下还是快换身衣裳吧,忒油腻,难受。”
瞧,多么体贴善良的小郎君,凤溪很受用,愈加想要把小郎君带着一起走。
“皇妹,差不多就得了。”太女不知何时走了上来,一脸不虞地看着凤溪,往日风流些也就算了,在宴平乐调戏温家的表少爷,是不是太过分了?当然,她开口也是想卖温家一个好。
凤溪抬眼看到太女竟然还没走,便觉得她管得真宽,但此时此刻两人站在二楼走廊里,太女衣裳整洁气派,她裙角翻污狼狈,这种对比格外令她不爽,旋即鼻子重哼一声,跟着小二扬长而去。
傅寄舟正苦恼走了一个又来一个的时候,太女却扫了他一眼,转身下楼走了。
平白像受了人恩惠似的。
傅寄舟只觉得自己应该更乖些,若早听温茹的在雅间待着,便没那么多事了。
*
温茹回来的时候也很是后悔,不该把傅寄舟一个人留在那里。尤其是,不知道是不是剧情原因,女主她竟然和小反派接上头了,这让温茹心里七上八下的。
现在的小反派几乎被养在深宅内院里,根本不像书里写的那样在外过活,如此这般,两人竟也能在这里碰到。什么破缘分?
两人坐在马车车厢里一时无话,傅寄舟看温茹出神,心里不由得有些着急。温家是富贵,但再富贵见了皇女也得低头,他是不是给温茹惹事了?
越想越担心,傅寄舟偷偷地朝温茹移了寸许,又伸手去拉扯温茹的衣角,引得人回过神来看他。
温茹转过头来,一眼便看进了傅寄舟的眼底,看他眼底的担忧如有实质,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态度给他增加了许多不安,连忙抬手压住他手背,笑着说道:“你不会以为我怕那个劳什子程王吧?”
傅寄舟觉得有这个可能,但自不会说出来。
见傅寄舟沉默,温茹有些生闷气,故意恹恹地说道:“你看上她,瞧不上我了。”
她现在特别需要他来哄她。一想到女主和小反派在剧情里有那么多对手戏,温茹就莫名心堵,尤其是想到,女主真爱现在还没出来,说不准还得靠小反派在其中帮忙推进感情,这叫什么事。
也不知道她这个穿书来的特例,能不能把这一茬给跳过去,就算是小反派无意识插手进去推了一把剧情,她也不想。现在小反派可是她的人,才不去给人当垫脚石。
傅寄舟着急地拉住她手臂,他哪有,在他心里温茹永远是最好的。
“你最好,任谁也比不过你。”
这是一个皇权时代,谁真的会认为一个商贾千金比皇女好呢,傅寄舟怕她不信,急得整个人跪在马车上的软塌上,晃着温茹的手,有些心虚地坦白:“小二手里那菜碟子是我故意撞翻的,她油腻得很,我不想跟她待在一处,所以就没忍住,动手了……”想起上次被罚禁闭,傅寄舟还心有余悸,不由得有些发怯,“下次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