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轻响打断了清梦。
周氏院子的主屋门户到底是上了年头,进来的人再怎么小心还是发出了细微的声响。侧耳提心吊胆地等着,见屋里仍没有动静,屋外的人便定了定心,又进了来。
傅寄舟醒了,他睡得浅,再加上脑子里分不清事实还是想象地去想周氏,所以开门的轻响声传来的时候,他便醒了。
进来的不止一个人。
傅寄舟压抑住如鼓的心跳,微微侧转身子,隔着窗幔偷偷往外望,只远远看见两团人影。
来人进来之后四处翻检,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好像东西都换了。”一人压低声音道。
“总有不能换的地方。”另一人回答,“你说,这么多年没找着影儿,是不是不在这些死物上,而是在大郎君身上。”
“不可能,大郎君身边的人都是侧君安排的,他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有什么东西藏得住?”先前那人不耐烦地催促,“快些找,傅家只有这院子,侧君未进来过了。你给我动作放轻一些,外头那些护院刚来不如我们熟悉这里的路径,这才让我们找着了空子。”
“这画……画上是周正君吧。”
“好像是……拿下去,看看后面有没有机关……”
傅寄舟一急,坐起身来,强压着快要蹦出来的心,对着外头喊:“谁在外面?我想喝水。”
两个蹑手蹑脚的人登时吓了个趔趄,互相对视一眼,知道不成事了,连忙闪身逃了出去。
他们倒不着急,今日只是来探路的,周氏院子被温茹她们动过,大人应当没那么宝贵着了,到时候侧君还不是想来就来。
傅寄舟见人走了,许久才小心翼翼下床。今日他怜惜谷昉和小厮们在马车上颠簸了许久,又辛苦收拾了院子,便不准他们守夜。所以,他出声要水之后仍没有人过来。
傅寄舟走到那副画前,见它还好端端在那,松了口气,拖来一张椅子,踩着椅子将画取下来。想到那两个贼人的话,又伸手小心翼翼地敲画背后的墙面,并没有什么异常。他又去看画,闻了闻味道,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不像是做过手脚的样子。
段侧君让人过来,想找什么?
翌日一大早,谷昉便过来了,傅寄舟没有跟他提昨晚的事,怕他跟着白白担心,只让他将南向墙上的画换一副普通的山水画上去。
谷昉还以为他是想将那画好好安置下来,便忙不迭地应下了。
等温茹过来的时候,傅寄舟才跟温茹讲了。
“找东西?”温茹在屋子里打了个转,略微有些疑惑,“来的时候几乎是一眼望尽,能藏什么东西?”
傅寄舟摇头,他也不知道段侧君到底要找什么东西,还非得到他父亲院子里找。
“你父亲给你留下过什么没有?”温茹突然阴谋论起来,难不成这是个围绕着什么绝世珍宝展开的世代家仇,果然是反派,背景故事都这么宏大。
“没有,有听府里人说过,父亲是从母家回来的路上遇匪身故的,亲近的管事小厮差不多都死在那场横祸里。父亲死后,无人来跟我说父亲的交代,也或许来过,但我当时才三岁,概不记得,段氏后来打着照料我的旗号,掌控了整个后院,我更是什么也听不到了。”傅寄舟说到这些有些心情低落,忽而又想起来,“那枚玉珏算么?”
说完立马自我否认:“我觉得应当不算,那是我出生时,父亲找人新制的,取的是喜得麟儿的意思,跟旁的事不可能有关联。”
“啊?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当初随手赏了出去?”温茹敲了敲他的额头,“好在我后来又拿回来了。”
傅寄舟一手去摸被她敲的地方,一手去拉温茹的袖子,有些委屈地低声道:“我没有旁的东西了。”
那还是他打算逃家之后,卖了过渡一段日子的,当初赏出去,他心里何尝不是七上八下。
温茹只觉得进了前洲,进了傅府,就处处不开心。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家,她就不信了,普普通通的人家就不能养出一个小反派吗,为什么非要设置这么惨的背景:“好了好了,不怪你,心疼你。如今那玉珏在温府里放着,安全着呢。不过我一想到,那个段氏敢在我头上动土,我实在出不了这口恶气。今夜,我带你出去看热闹。”
“什么热闹?”傅寄舟仰头看她。
“这世上又不是只他一个人会进别人院子,他这么喜欢,那我找人进他院子,陪他好好玩一玩。”说着,温茹又气鼓鼓地继续道,“若你母亲也在,便两个人一起玩,热闹。”
傅寄舟想了想,反正她们在前洲呆不久,只要不闹出人命,温茹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再说了,先动手的是段氏,他活该。
温茹说完便留在了院子里,让宋卫长独自先去拟好及冠礼要置办的大致流程和器物,明日她再一起。
她今日就留在院子里,好好将院子里的防卫安排好。任谁都可以来去自由,这不是打温家、打她的脸吗?
温茹能留下来,傅寄舟很高兴,一直跟在温茹旁边转悠。温茹忙着给护院们绘制地形防卫图,他便在旁边端茶倒水,送点心。
温茹偶尔侧头看他一眼,心里笑话他,用得着像个殷勤的小蜜蜂吗,傻乎乎的。手上则很是享受他贴心的服务,有时候坏心起了,还非要傅寄舟当着这么多护院、小厮的面喂她。
傅寄舟还没修炼到这么厚的脸皮,将茶杯往她手里一塞,转身就跑了。
温茹一笑,又低下头去做自己的事,她忽而想到,那个段氏目标不太像是一个稚儿的麒麟玉珏,他做过傅寄舟的乳父,他那时想拿一枚玉珏不是轻而易举吗,所以肯定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东西。
昨日那几个接人的护卫突然提到周氏的院子,只怕就是段氏想跟在她们后头进来。难不成他已经有了眉目,查清楚了东西就在周氏的院子?温茹想到这,忙支使着护院们将周氏宅院每一个角落都翻检了一遍。
每一面墙都敲了,每一块砖都探了,还真是……一无所获。
温茹一头黑线,那个段氏实在——蠢的很,找东西找得像个无头苍蝇一般。
是日深夜,温茹将白日做白工的气也撒在了段氏身上。她揽着傅寄舟极轻盈地绕过傅家的护院、暗卫,让身后跟着的两名暗卫,蹿进段氏的院子、寝室,将人掳出来。
她挑的可是宋卫长手下最得力的两个暗卫,她们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进去将段氏逮了个正着,趁着人还在熟睡,便在他脖子后一个手刀将人劈晕,无人察觉地将他带出了院子。
男女授受不亲?不好意思,她要害这个段氏,还会考虑他清誉吗?
“就一个?”温茹抬手掀开包裹着段氏的锦被一角,略有些不满,怎么傅菱不在呢,她也有些看她不爽呢。
两个暗卫大半夜做这么“龌龊”的活已经很是无奈了,此时听小姐还不太满足的样子,不由得提醒道:“小姐,咱是来借地方办及冠礼的,不是来结仇的。”
“好好好,知道啦,我可没结仇,我这是以怨报怨,公平着呢。”温茹低头看傅寄舟,黑夜里月色清凌,映得傅寄舟的眸子似乎有些发亮,“这附近可有什么荒山野岭之类的?我们把他扔过去,让他好好瞧一瞧真正害人的禽兽是怎么害人的。”
傅寄舟望向温茹眼底,有些犹豫,他点头会不会显得太残忍了,但是温茹说的都是对的,傅寄舟挣扎了一下,缓缓点了头。
温茹一笑:“不会怎么样他的,就吓一吓。不过他老动心思去别人家里找东西,这习惯可不好,等把他还回来之后,咱们把他关自己院子里好不好?”
傅寄舟听了心里还有些小小的失望,但温茹说的应当是最好的选择,惩罚段氏,又不给自己惹事。他很快地点了头。
这是段氏心碎的一夜,睁开眼便发现自己身处在一处陌生的荒山野岭,冒着绿光的狼眼在不远处的林间一眨一眨,他吓得不敢大声呼吸。
可是那狼可不会因为他屏住呼吸,就不把他当个活物。狼都是成群结队的,一只往段氏靠近,四面八方就有更多只。
走到近前,段氏才看到那狼饿得皮包骨,分明是要将自己当做了大肥羊,不由得眼前一黑,竟昏了过去。
这样的情态,他是不可能靠着昏过去逃脱的,不消一会儿,头狼便咬住了他的腿,尖利的牙齿刺破他脚踝,将他整个人往边上拖。
段氏尖叫着苏醒,见自己真的被狼嘴咬住,见了血,登时再顾不及会不会惊动更多的野物,出声尖利又痛苦。
林子里尚在睡梦中的鸟雀被他惊得齐齐高飞,好几百对翅膀扇动的声音更加剧了林子的恐怖。
若这就是他说的,温氏嫡女没念过几年书,只会拨算盘,使蛮力,那温茹一定会回答他,是,你说的都对,那我可以动手了吗,上次没亲眼见着赵红的瘸腿她很遗憾,这次还想看呢。
段氏身上致命位置被两个暗卫撒了药粉,狼群并不敢碰那些地方,再加上暗卫们一直在暗处盯着,没让他受更大的罪,当暗卫们把人弄回他院子的时候,早已昏厥得人事不省的段氏只有右腿脚踝处血肉模糊,几可见骨。
“大人,不好了,不好了,段侧君被歹人掳去,伤了腿,以后怕是要瘸了。”一大早,一个护卫匆忙赶去傅菱书房,将消息告诉傅菱。
傅菱眼都没抬,继续看案上各县府送来的快件,偶尔用手中的毛笔舔舔墨水,在上面简单批注两句:“被掳走,还送回来?看来,段氏与那些人还有些交情,等段氏能站起来了,让他过来跟我讲一讲是什么样的旧友这般翻脸无情。”
护卫一噎,段氏不服从大人的安排,在自己院子安排的都是自己人,搪塞大人的理由便是旧友关切他,送人来保护他的,怎好拒绝他们的好意。如今出了事,大人便用“旧友”搪塞回来,乍一听,确实挑不出刺来。
护卫急匆匆来,灰溜溜走,等她走了,傅菱眉目深沉地将手上的笔扔到案上,甩下许多墨渍。
“丰翎,怎么回事?”
从暗处走出一名着深色刺客服的暗卫,拱手道:“卑职猜是温小姐做的。温小姐昨日将正君院子的防卫整理了一番,如今我们也窥探不进去了。段氏那边,卑职无能,发觉的时候,只匆匆看到数人从段氏院子飞出,其中一人抱着一个未曾习武的人。卑职依稀看到那人腰间有一青玉锁,是大郎君归家那日也佩戴着的。”
傅菱听了,面色稍缓了一些。她未曾习武,身边的护卫武艺平平,勉强震慑段氏等人。若是可以,她何尝不想同温年月借人,但此事牵连甚大,她不想拖温家下水,如今温家丫头歪打正着,把段氏弄残,倒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只希望,许洲那边不要大惊小怪。
第35章 隔层肚皮隔层心。
傅府段侧君的院子气氛极度压抑。
清晨,早起洒扫的粗使小厮发现自家侧君躺在院中,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满身尽是枯叶、泥污和血渍,不由得惊吓出声,登时整个院子的护院、小厮都醒了来,七手八脚将人送回屋里之后,被吓得说不出话来的管事小厮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出去喊大夫。
侧君这番模样,一看就是遭了大罪。
有不懂事的小厮不敢靠近屋里,只扒着门,小声地交头接耳,猜测侧君是不是遭采花贼掳去,凌|辱了一夜又送了回来。这手段未免也太暴戾了些,侧君右脚脚踝上的血好大一团,已经发黑发硬,那腿怕是救不回来了。
“侧君这番醒来还能活吗?若是失了清白……”
“有护卫大人禀告过大人,大人只以为是侧君的旧友跟侧君闹翻了,还未想到那一处去。”
“大人对侧君太纵容了,有这样的妻主,侧君为什么还时不时闹大人一次?”
“谁知道呢,反正我瞧着大人有些可怜,往后只怕纵的就是一个残花败柳了……”
“你小心些说话,你刚来侧君院子不知道,侧君惩罚人的招数狠毒着呢!”
“他都昏厥了,管事又出去喊大夫了,谁听得到?”
趁着整个玉清院慌忙成一团的时候,两个粗使小厮躲在窗檐下窃窃私语。
“啊啊啊啊啊给我闭嘴,来人,给我把窗外这两个烂嘴巴的拉出去,重打五十杖!!!”
小厮们正说着,一段尖利的声音突然从房里传了出来,两个护院应声而去,将小厮们粗暴地拿了,当着所有小厮的面,就地开始严惩。
段氏的护院大都有功夫在身,一仗下去几乎是皮开肉绽,一时间,院子里的哀嚎声如震天响,每打一下,隔得老远的小厮也忍不住跟着颤抖双肩。
那痛意像是裹在他们的哀嚎声里,让整个院子的小厮们都不由得绷紧了自己的皮子。
段氏挣扎着在床上坐起来,看着自己满身遭的罪,眼泪流了满脸,渍到脸上的拖痕,引起一阵锐利的痛,但这痛却比不过,护卫说傅菱不愿意过来时他心里的痛。越想越难堪,他脸色阴沉,眸色深沉得几近疯癫。
“傅菱,好你个傅菱,十一年妻夫,便是颗秤砣心,也该有一点圆滑柔软了吧!我此番遭难,她便是这般冷眼看着?来人,去把小姐给我叫来!”
“侧君,你要不先洗漱一番,如此……小姐过来看到……”
“滚,去把人给我喊来!立刻,现在,马上!”
虽然许洲那边越来越不满他的一无所获,可到底是一条船上的,不可能半夜将他掳出去欺辱至此!是谁!到底是谁!傅菱还是昨日刚到的大郎君?!狗崽子,到底是在外头心野了,竟连他也敢咬!
不多时,傅翙被喊了过来,她如今才十岁出头,五官却已经看得出傅菱的模样,就连眉眼间的严肃冷漠也同傅菱十分相像,她急匆匆赶来,第一眼先看到院子里被打得下半身淌血、半死不活的小厮,眼里不由得闪过一丝厌烦。
“父亲,你又在闹什么?”刚跨过门槛,傅翙就极其不满地出声,一屁股坐到外间的圈椅上,连看都不愿意看段氏一眼。
“我闹什么,你看看我闹什么!”段氏见女儿这般冷漠,眼泪更是潸潸而下,嘶哑着声音大声质问,“你进来可有多瞧你父亲一眼?你母亲处心积虑将你留在身边教养,为的就是今日你对为父的苦痛视而不见吗?”
段氏话都说到这里,傅翙只好起身,往内室多走了几步,见段氏披头散发,仿若遍体鳞伤,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慌忙跑进内室:“父亲,谁干的?”接着又站起身来,对着外头的小厮们大喊,“大夫呢,就这么放着不管吗?去给我找大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