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也挺丢脸的,秦皇侧君嫁进皇宫近二十年了,身后的秦国公府累世功勋,名下的二皇女封王封地,而他,在这偌大的皇宫里,却只拥有这座芳琴殿,除此以外,他一插手便会遭到君后和弋阳王君的阻拦。
御书房的事,亏得他早有预备,赶着了第一个,但也就嚣张了一会儿,君后和弋阳王君赶过来,他便被挤兑了出来。
此时,秦皇侧君坐在芳琴殿偏厅的上首,嘴角带着一抹嘲讽的笑,低头拨了拨手中茶盏里的茶沫子,说道:“金氏也就嚣张这些时日了,本宫大人有大量,不同他计较。”
座下两侧分别坐着凤溪和秦归澜。她们二人原本应当被拘回私邸,软禁起来,静候女皇裁决,但是如今女皇生死不明,这个档口女皇的安危最重要,无人敢谈及旁的事。
“父妃英明,”凤溪的桃花眼隐隐带笑,“若不是父妃终于愿意舍了与母皇的妻夫情分,我们父女俩还不知要沦落到何种境地。”
一直垂首不吭声的秦归澜缓缓抬起头来,目光凌厉地盯着上首的弟弟:“秦玉阶,你对陛下做了什么?”
秦皇侧君轻嗤一声:“姐姐何必动怒,我们秦国公府何等功勋,陛下为了一等小事,对我们秦国公府喊打喊杀,你不生气吗?本宫可是气得不行呢,反正日日看着金氏、弋阳在本宫眼前炫耀陛下的偏爱,本宫已厌烦至极,索性让他们无可炫耀,多好。”
“你这般置我们秦国公府的英烈于何地?”秦归澜气不可遏地站起来,身旁桌上的茶盏因她愤怒的一拍,在桌面上跳了跳,泼出半盏茶水来,“你让为姊百年后如何去见列祖列宗,带着乱臣贼子的污名吗?”
秦皇侧君不以为然,扬眉浅笑道:“等我的溪儿当了女皇,我们秦国公府自然更进一步,有何愧对先祖的?若是姐姐还不满意,那便让溪儿将那女皇之位让与你坐一坐?”
凤溪嘴角噙着的笑一僵:“父妃,可不能这般儿戏。”
秦皇侧君偏头,剜她一眼:“权位对你们女子而言就这么重要吗?真不知女皇之位有何好的,当年陛下何等艳艳风华,在皇位上殚精竭虑数十年,半身气血被掏空,如今不过是一副药性相冲的热血药,便让她生死不知,真是可怜可悲。”
凤溪耸耸肩,不再开口,她父妃天真任性的很,她顺着便好,反正舅母是不可能与她争皇位的。
秦归澜听他轻描淡写地说出给女皇下药的事,更加怒火中烧:“如何?你们要反了么?”
凤溪闻言挑了挑眉,站起来,踱步到秦归澜身边,伸出扇子,将秦归澜按着坐下,重新给她倒了杯热茶:“不是本王与父妃要反,是我们一起要反,到如今这地步,舅母大人还指望独善其身吗?日后秦国公府是忠臣良将,还是乱臣贼子,还不是全凭本王一句话?”
秦归澜将茶接了之后,便放在一旁不管,肃声道:“你们以为谋反是那般容易的吗?女皇处心积虑数十年,在边疆重镇培养了只忠诚于大宓,只忠诚于陛下,将民心所向看得比天意还重的将臣,秦国公府手中的兵符早已成了空壳,想要为了皇女夺位一事,在这些将士中一呼百应谈何容易?再加上御书房一事,朝中重臣已经知晓了我等在金银私矿一案中的所作所为,你们还指望朝中重臣站在你们这边吗?”
“这些年,舅母大人以为许洲运来的金银有何用处?常言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本王麾下的私兵征战天下或许艰难,但出其不意,拿下炜京,还是容易的。至于朝堂之上,舅母大人须再等等……”
凤溪扬眉笑了一声,眉眼是自负,也是自信。随着她话音落下,从侧门进来一个穿着褐色斗篷的人。只见,来人不慌不忙地摘下斗篷,抖了抖上面的雨珠,方才从容地转过身来,露出一个让秦归澜惊愕的脸。
来人是一国之相,顾箐,顾丞相。
“如何,舅母大人可有信心了?”凤溪垂着眼,一折一折打开手中的扇子,“若非要说还有一处不满意,那便是温家。这些年手中有了私产,与市井商贾打了些交道,本王才知道温家有多叫人眼馋,原本想着等上了位之后再抄了温家的富贵。没曾想,她们的手可真长,为了个傅菱竟然敢把闲事管到本王头上,那就别怪本王提前给她们下套子了。要说也真是巧,本王想起事逼宫了,温家正好可以为本王的将士们加餐好饭。”
*
温茹抖了抖手上的陶瓷碎渣,瞳眸中闪过一丝嘲讽,女主光环这东西,她不信呢。倘或真有女主光环,金银私矿一事不至于被她们揭露到今日这一步。
四年前,她天真了,过于依赖书中已知的剧情,认定女主夺权在七八年后,但想想也知道,皇权夺位哪里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帮助女主夺位的暗中势力,如今就算还未成熟,也该有雏形了。
女皇病危,只怕也是她们在暗地里下了绊子。
真狠啊,大宓朝是女尊国家,陛下是程王生母,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竟然能对亲母下得去这样的死手,说到底,在泼天的权位富贵面前,有些人的人性格外禁不起考验。
接下来,女皇能不能醒来,尚未可知。程王、秦国公当真会安分地被软禁于私邸吗?
温茹觉得答案肯定是不会的。
可若要反,程王须得有兵、有钱、有朝中内应。
温茹低头思忖,一只毛笔在她手中旋转。
这个朝中内应的地位不会低,且要能从程王上位中获益。
温茹细细地回想书中描写女主上位后的朝堂,可惜,那本书侧重点在于女主风流倜傥,美男簇拥中享尽美色,最后却又倾情一人的故事,满足了看客在情爱红尘中放纵的奢欲和情有独钟的理想,却对朝堂的描述太少太少。
难道是丞相?
温茹手上的笔一顿。那本书就是个小言故事,作者心里估计有想把女主上位写合情合理的心,但是受限于题材、篇幅和笔力,很难把所有的人和事都写出来,那么写出来的,一定是作者觉得很关键的。
她至今还未见过这本书的男主,作为半本书之后才姗姗来迟的丞相嫡子,这个身份不算低。男主出现后不久,女主便与他登高庙堂,携手共享锦绣江山了,这不是太巧合了吗?
温茹将顾丞相和男主的名字写在纸笺上,随手拉了个信封装进去,封好后递给桃红:“隐蔽些,送到太女府。”
她只管猜,是或者不是让别人去费心吧。毕竟比起朝政,温家于她还是更重要些。
程王如今险险躲过一劫,不管是为了报复温家插手金银矿案一事,还是为了皇权夺位前后的流水花销,吃掉温家都不算一步坏棋。
真讨厌古代权谋戏啊,不把人当人,把人当棋子。
可惜,她没有什么皇权大于天的想法,也不会兢兢业业做一颗棋子,别说程王现在只是个戴罪在身的皇女,就是她已经登上了九五之尊的位子,她也不会乖乖认命,束手就擒。温家如今是大宓朝商贾中的表率,为了不让商贾们人人自危,生出惶惶祸乱之心,程王势必不敢明目张胆用皇权来倾轧,那便无话可说,她若敢来撕咬,她就让她好好体会一下什么叫硌牙流血。
“你们先下去,不要自乱阵脚。明日母亲若在府中,便帮我将人拦住,我找她有要事相谈。”温茹摆摆手。
桃红、桃绿定了定神,拱手下去,各自去办自己的事。
她们退下之后,温茹独自一人在书房坐了许久。为商一事她其实也才做了四年,唯一算得上开挂的是,她对现代一些商场上的旧案例有过琢磨。古代为了万民温饱,通常会刻意鼓励农事生产,压制商事扩张,在经商之道上用心不多,而她知道的那些旁门左道或许比她们强上些许,但要想在程王撕咬上门的时候占据绝对优势,还需要小心应对。
“锦衣,我可以进来吗?”傅寄舟站在书房外,轻声敲门,询问的语气带着迟疑,像是一遭拒绝就要立马把话咽回去一般。
被他一唤,温茹便从自己繁杂的思绪里回过神来,仰首伸眉:“可以,你进来呀。”
傅寄舟脸上表情一松,快步走了进来,手上还端着一盅汤水。
“拿了什么来?”温茹见了有些好奇,接过他手中的瓷盅放在案上,张开右手臂,等着傅寄舟自己走到她怀里来。
傅寄舟迎了上去,在温茹揽住他腰的时候,垂首掀开盅盖,水蒸气裹着食物的香味满溢了出来,引得温茹鼻子不自觉翕动了一下。
“炖的乳鸽,方才锦衣便没睡好,又劳神了许久……”
温茹抬手去拿汤匙的时候,露出了有些发红的手心,傅寄舟眼色一变,止住了未说完的话,心急地伸手将她的手拉过来,轻抚着她手心,余光扫到桌案上的瓷杯碎渣,心下有了大致猜测,语气温软地问:“锦衣,疼不疼……”说着,垂首轻轻吹了吹温茹的手心。
“不疼,用了些巧劲,你瞧,半点伤口也没有。”不过说是这么说,温茹还是很受用傅寄舟此刻满眼心疼她的眼神,也没把手抽回来,只朝着傅寄舟笑,“如今我一只手揽着你,一只手被你抓着不能用,这汤,只能你喂我喝了。”
“嗯。”傅寄舟没听出温茹话里的揶揄,将她的话当了真,俯下身小心地将汤盅拿起来,从里头舀了一匙带肉的汤,吹凉了些许,送到温茹唇边,看向温茹的眼神带着点轻哄的意味。
有点像被当小宝宝一样照顾着吃饭了。
温茹犹豫了一下,觉得偶尔这么黏糊一点也行吧,便垂下头去吃了。乳鸽的骨头已经被傅寄舟小心地剔过了,入口半点不让人操心,温茹只觉得入口处一股温热滑入喉咙,在食物的香气里身心的烦躁都安分了许多,吃下这一口,她舔了舔唇:“有酒味儿。”
“嗯,放了一点点清酒,你方才梦魇着了,加一些好安神。”傅寄舟见她吃下,眉眼有些愉悦。
温茹笑着点头,抬手接过傅寄舟手上的瓷盅,将人拉到自己怀里坐好,也舀了一勺匙送到他唇边:“我这般坐着,不好吹凉,你自己吹,自己吃。”
傅寄舟侧着头看她一眼,方才转过头去乖乖地吃了,咽下后又侧转头去看温茹:“锦衣,也吃。”
两人就这么就着一个瓷盅一个汤匙,一人一口,将那乳鸽汤喝完,一口没剩。
吃完后,胃里暖融融的有些舒服,温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心神稍松,整个人倦意上头,埋在傅寄舟脖颈间闭着眼休息。
傅寄舟抬手轻抚着温茹的脊背,过了一会儿,忽而语气极轻地在她耳边开口:“锦衣,若我母亲的事难办,不办了好不好?”
“听见了?”温茹没有抬头,仍埋着脸,轻嗅着傅寄舟身上浅淡的、不知名的香气。
“嗯。”傅寄舟点了下头,温茹出了内室后虽然很快就把内室门关上了,但桃红起先那一句他还是听清了,“我不知她犯了多大的事,但能逼得锦衣提前纳我为侍来避难的事想来怎么可能会小,锦衣能不能不要再掺和进去了?我向来当自己是孤儿一个,她如何我不在意。在我心里,锦衣才是我妻主,我只要妻主平安无事就好。”
说到这里又担心温茹觉得他冷血冷心,仓皇地补充一句:“我并非不懂骨肉亲缘之情,若是锦衣的孩子,我定当将她看作比我的命更重要的。”
“我的孩子?”温茹语气一顿,抬眼意味深长地看向傅寄舟,“这么早就想着我同你生孩子啦?”
傅寄舟先是一愣,接着臊得满脸红晕,耳后根更是烧得不像样,唐突地将温茹的头按回自己的脖子,恼羞道:“锦衣你故意曲解我的意思。”
说完又想到,自己如今只占了个贵侍的身份,若是以后实在找不到解决办法,温茹不得已娶了正君进门,那她想生孩子,大概率会循礼制先与正君生……
傅寄舟脸色的红晕霎时变作了苍白之色,手上将温茹拥得稍紧,下颌贴着温茹带着暖意的头发,轻言道:“只要是锦衣的孩子,我都会将她看作比我的命更重要的。”
第48章 真怀疑他是不是有皮肤饥……
温茹挣扎着从傅寄舟的脖颈间抬起头来,正看到他微微泛白的脸,和望过来时流露脆弱的眼睛,不由得跟着心悸,眸色一沉,有些被他这模样气恼到:“你总在胡思乱想……”
温茹的语气是气恼的,但到底还是心疼居多,说话间抬手怜惜地去摸他的脸。
怎么会这么没有安全感啊?可是她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还要怎样才可以让他相信她是真心只打算同他一人一生一世的呢?
爱人的许诺,就这般比不过他以为的人间寻常事么?
她的指尖刚一触到他眼角,傅寄舟就垂着眼,将她的手抓住,一边轻揉着她指尖,一边将她的手放在自己侧脸上贴着,出声的语气带了些低微:“锦衣你别恼,是我的错,我不该瞎想的,我下次不会这般了……”
“嗯。”温茹的手贴在他脸上,温热软滑,触感很好,心里浅浅喟叹一声,不再同他计较,傅寄舟让她不要生气,她便应下了,为了让傅寄舟走出那些不开心的情绪里,她又转移话题一般地命令道,“低头,给我亲一个,我就原谅你。”
傅寄舟闻言,眸光内敛,低头静静望了她一会儿,继而缓缓后退,拉着温茹的手站起身来,将还坐在书案边的温茹也带着站了起来。
居然没听她的话?温茹有些震惊,傅寄舟不是挺喜欢同她亲近的吗?她让他亲她,他居然没听,闹哪样?
温茹还没想明白,脚步下意识地顺着傅寄舟的步子走,等到了书房的软榻边,傅寄舟将她压倒了。
温茹怔愣地抬眼,正撞上傅寄舟有些羞涩又有些执着的眼睛,她听见傅寄舟趴伏在她耳边,轻声说:“妻主,我要亲你了。”
说完不待温茹回答,他便低下头,鼻尖与温茹的鼻尖厮磨了一会儿,侧转头去寻她的唇。
傅寄舟吻得很急,温茹仰着脸,不得不顺着他的节奏,任他在她口中亲、吸、吮、咬,清甜的口津从她嘴角刚一淌下,便又被傅寄舟舔舐干净。
成了亲之后,便格外缠人,真怀疑他是不是有皮肤饥渴症。温茹心里感叹了一句,便又被他的唇舌引走了心神。
“哗”的一声衣裳落地的轻响,让温茹神经跳了一跳。
她午憩睡得太久,又梦魇住了,桃红、桃绿找来,她一时心急,便只披了件外衣就到了书房,如今这件外衣径直被傅寄舟扯下,扔到了地上。
“你……”温茹稍稍偏头,给自己留了个气口,呼吸急促地开口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