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累。”傅寄舟紧紧牵着温茹的手,落后一步,将手中的花灯往自己身边拢了拢,以免被旁人撞到。
温茹侧转身来,将他手中的花灯接过,笑着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酒楼:“不累也该停下来休息休息了,一会儿东三街会放烟火,那处酒楼的三楼视野极好,我们去那等着看。”
傅寄舟点头,紧紧抓着温茹的手,瞥了一眼不远处东三街屋檐较高的一处建筑,眼底眸光随着檐角的红灯笼晃了晃:“锦衣经常来这吗?”
东三街是南风馆聚集的地方,穿着暴露的小倌们有时甚至会站在街边搔首弄姿,抛媚眼,傅寄舟和谷昉曾路过那里,谷昉还很嫌弃来着。
温茹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那处建筑,心下了然,转过头来笑着揽住他的腰,将人往自己身边拉了拉:“我们进的是酒楼,又不是卖醋的小店,我怎么闻着一股酸不溜丢的味儿啊,莫不是后厨的醋瓶倒了。”
被温茹挑破心思,傅寄舟觉得有些难堪,头朝温茹倾了倾,若不是顾忌着在外头,只怕已经偎依上去,嘴硬道:“我没有……我随口问的。”
“我也没有,是沈愉约在这里时说有烟火可以看的。”温茹揶揄一笑,朝三楼抬了抬下巴。
傅寄舟抬眼看去,沈大小姐果然眉开眼笑地趴在三楼栏杆处,朝她们招手。
傅寄舟心下更难堪了,面纱下的脸颊偷偷染红,觉得自己刚刚试探的样子一定很小气,很好笑。
温茹捏捏了他的手,拉着人拾阶而上,傅寄舟不再多言地乖乖跟在她后面。
刚走过三楼右手的第二个包厢,从里头走出一行三人,打头的女子穿着紫色滚金边的衣裙,见到温茹、傅寄舟从眼前经过,开口的语气有些惊愕:“傅大郎君?”
温茹、傅寄舟齐齐顿步,转过身看向出声的人。
认出人,温茹眼里闪过一抹讶色,程王凤溪不是被软禁在她自己的私邸了吗,怎么胆子这么大,竟敢出现在这里?
傅寄舟也认出了来人,默默退了半步,将自己半掩在温茹身后。
凤溪看到温茹,更加确定了她旁边戴着面纱的是傅寄舟,桃花眼里的光华一亮。
自有求于顾丞相之后,顾丞相便一个劲儿将她的嫡子顾亭瞳往她身边推,她烦不胜烦,哪里还有书里她自己认识顾亭瞳后对他的用心。
顾亭瞳身为原书男主,身份、样貌、性格、才华样样都是拔尖的,但初印象不好,这些东西,凤溪便懒得去了解了,至今还没认真看过顾亭瞳几眼,反倒是对当初匆匆见过一面的傅寄舟印象深刻。再加上,傅菱挑衅到她眼前,她更觉得将傅菱的儿子玩弄到手,得劲多了。
凤溪勾唇,恣意一笑,毫无顾忌地朝着傅寄舟走近了几步:“看来,本王与傅大郎君缘分匪浅。前不久,本王才与你母亲提过你呢……”
傅寄舟闻言,抬眼很快看她一眼,垂下眸去遮住自己眼中的阴沉神色,脚下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完全掩在温茹身后。
温茹眉眼微沉,抬手拍了拍傅寄舟握着她手腕的手,尽量不那么生硬地对着凤溪开口:“程王殿下,我家夫郎胆小,还请不要吓到他。”
凤溪闻言蹙眉,来回扫了几眼温茹和傅寄舟:“嫁人了?温小姐还未及笄吧?”说完,想到傅菱如今还在大理寺监牢中,恍然大悟,眉眼闪过几分邪肆的不满,“本王还傻等着傅大郎君进掖庭呢?掖奴又如何,前朝堃帝的逸侧君不就是掖奴出身吗?傅大郎君何必明珠暗投,去当一个商贾之女的侍君?眼界放宽些,进掖庭可没你想的那么坏。”
温茹心口腾地冒出一团火来,黝黑的眸底幽深一片,心里盘算着,凤溪私自出邸违背了禁令,她便是将人打了,也无人敢声张吧。
“好在,本王也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傅大郎君今日若是跟本王回去,本王便不计较你已嫁人为侍的事。”凤溪说是这么说,事实上却非常介意,好男不二嫁,傅菱上京这么久了,傅寄舟也应当嫁了那么久,肌肤相亲的事不知做了凡几,想想可真让人恶心。
可能是从小与太女相争,凤溪向来喜欢将自己看上的东西打上自己的标签,等确定东西是自己的,便又甩到一边,同人继续抢别的东西。如今却有人在她看中的所有物上先打了标签,真是让她好膈应。等她将人带回府,好好磋磨一番,再扔到角落里去,若傅菱最后被判死刑或流放,她便再好心送她们母子二人团聚,也算她做人仁慈。
凤溪扫过傅寄舟的目光不善,温茹敏感地察觉到她眼里的戾气,更加火冒三丈,右手借着袖子的阻挡,将一枚袖针握在指尖,打算神不知鬼不觉打到凤溪腰髃穴中。若是力度合适,她半身不遂的下半辈子就安排妥了。
她还没有动手,凤溪身后两人往前走了几步,狠厉的目光盯住温茹,显然已经察觉温茹有不轨之心。
傅寄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紧张地将温茹的腰揽住了,若是有异动,他觉得他也能替温茹阻挡一会儿。
凤溪漫不经心地打开手上的扇子,低头似乎极认真地去端详扇上的山水图,间隙之中,轻蔑地侧眼睨了她俩一眼。
自温茹撞上凤溪后便绷紧身子站在原处观望的沈愉快步走了过来,压住温茹的手,对着凤溪讨巧一笑,刚要开口伏低做小,却听三楼楼梯口传出一声少年气的笑声。
“我道是谁这么热闹,却原来是我的二皇姐。二皇姐风华真是令人歆羡,走到哪里,哪里便热闹非凡。”弋阳王君似笑非笑地走过来,“母皇病重,太女皇姊不辞辛劳日夜在病榻前侍疾,二皇姐却在这强抢她人侍君?”
凤溪被软禁的消息只有朝堂中人知晓,弋阳王君也不好戳破这一点,免得坏了什么事,但女皇病重是炜京中人人皆知的,凤溪此番行事足够惹人诟病了。
果然,弋阳王君说完,探头探脑往这边的看的许多好事者,眉眼流露出道德批评的意图。站在道德高地上做清议,是最大义凛然的。
凤溪看到弋阳王君,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她最讨厌太女姐弟两个了:“那弋阳又如何在这?”
弋阳王君踱步向前,路过凤溪步子不停,站定在温茹身边一尺远的地方,垂眸一笑:“弋阳这不是才从宫里侍疾出来,听闻温小姐到了长乐坊,便巴巴地来偶遇吗?”
他话音一落,一直强撑着不肯露怯的温茹倒吸一口气,带着傅寄舟往后倒退了一大步。
弋阳王君与傅寄舟同岁,最多大上几个月,但皇家养出的气派让他显得比傅寄舟少了许多稚气,端着气场的时候,长身玉立,高贵难攀,这般的人,该当是想要什么,便能唾手可得吧。
傅寄舟侧转身,不再躲在温茹身后,眉眼紧蹙地盯住弋阳王君,眸底的迷茫、惊惶如有实质,揽住温茹腰肢的手劲随之加重了些许。
凤溪听了弋阳的话难得地懵了一下,转眼认真地打量温茹。刚跟人对峙了这么久,但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打量温茹。长得还行吧,可这身份未免也太低微了,皇商之女,不登大雅之堂的小人物,弋阳看中这么个人了?
“母皇向来在意我的婚事,如今我好不容易看中一个,二皇姐可不能坏我的事呀!”弋阳转过身来,目光深邃地看着凤溪,眼带警告,“二皇姐也该规矩些吧,今日此时并不是出府的好时间,二皇姐觉得呢?”
这是在提醒凤溪如今应当被软禁于私邸的事了。
凤溪浑不在意地笑了笑,但眼下还不是面对面跟弋阳挑衅的时候,她侧头对着温茹冷哼了一声:“倒没有想到温小姐还有这样的造化。”说完沉吟片刻,又冷笑着说道,“尚王君,皇商之女的身份勉勉强强,呵,但这皇商啊,比不得世家贵胄百代以降,世代传承,温小姐可要日日用心,守住门楣呀!”
说完,气焰嚣张地缓步离开,那不疾不徐的背影看得让人咬牙切齿。
等凤溪背影完全消失在眼前,沈愉推了推温茹,温茹心不甘情不愿地抬手行礼:“谢弋阳王君解围,温某日后定当涌泉相报。”
弋阳侧眸看了她好几眼,轻笑出声,意味深长道:“温小姐怎知本殿是图你涌泉相报,而不是图你这个人呢?”
沈愉已经麻了,走了一个,又来一个,温茹妻夫两个是镶了金吗,这么招皇室中人。
温茹抬眼探究地看向弋阳王君的眸底,想从中看清,他到底在算计什么。
傅寄舟心一慌,将温茹往自己身边拉了拉,整个人贴到温茹怀里,温茹顺手揽住他,拍了怕他脊背,想让他舒缓情绪,别害怕。
弋阳王君看她俩这般黏糊,神色不变:“本殿说的可都是真的呢,来这,是追着温小姐的行踪来的,温家嫡女正君的位子,本殿也确确实实看中了。”
第53章 任人生杀予夺,为奴为婢……
“顾珂那边动作怎么那么慢?”凤溪刚一出酒楼,便气息阴沉地说道。
跟在后面的护卫忙不迭回应:“启禀殿下,白日有密函传来,说丰洲那边已经可以收网了。想必不出五日,她们便会瞒不住消息,上京求助温家主。”
凤溪侧仰着头看向身后的酒楼,眯缝着眼睛,得意地笑了一声:“那便好。”
虽然温家只是炜京中一个不值一提的小门第,但无奈,她越看越碍眼,像是天命的不对盘一般。
尤其是,温家竟敢私底下攀附她最厌恶的太女姐弟两个。嗬,真恨不得立刻就拔了这颗眼中钉。
另一边,太女还留在女皇寝宫侍疾。
女皇病发虽然是急症,但女皇身子亏空,自觉寿命将至却是早就有所预料的。她昏厥不醒的次日,女皇为护太女登基留下的朝堂势力便都被君后金氏交到了太女手上,叮嘱她好生应对朝政,无论女皇能否逃过此劫,太女都应当以女皇之位来约束自己,万不可贪图女皇的威荣和权力,而忘了勤勉至诚,心怀天下臣民的职责。
太女看到昏厥不醒的女皇,心中哀恸。女皇一向对她无微不至,将她束缚于炜京,也只是深知有人在暗地里试图对她下手。如今女皇病危,生死未卜,却仍将她的继任之路安排得妥妥当当,她身为女儿,自觉忏愧,因此这些天来,她除了暂代朝政之事外,日夜都守在女皇寝宫侍疾。
中途,侍卫悄然进来,附耳汇报说,弋阳王君去了长乐坊,她立刻皱了皱眉头,与君后金氏辞别,匆匆出了女皇寝宫。
刚走出百米远,太女就回身问道:“弋阳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王君出皇宫透气,在路上恰好瞥到温小姐同她的侍君一起出游,便跟了上去。”侍卫的汇报毫无隐瞒,“在长乐坊中,王君还遇到了程王殿下,为了温小姐,同程王殿下争执了两句。”
“她不在私邸好好思过,竟出没在长乐坊,真是好大的胆子!”太女声音瞬间变冷,“明日让弋阳到东宫来找我!”
“遵命。”侍卫抱拳应下。
翌日,弋阳王君早早地去了东宫,分明是早膳时间,却被领到了书房,这让他有些不太高兴,一进去便恣意妄为地让太女随从,在书房偏厅摆膳。
“胡闹!”太女等他吩咐完,才横眉冷对地出声。
“我哪里胡闹了,皇姊忙起来可以不吃不喝,我可不行。”弋阳王君撇了撇嘴,“若你说昨日的事,那我更没有胡闹了,我可是刚刚好救了温小姐一次,往后挟恩求报多容易。”
说完,他特别自豪地站起来,走到书案边,弯下腰,神秘兮兮地说:“皇姊,我还趁热打铁,同温小姐提了做她正君的事呢。”
太女闻言,长睫一顿,沉默了一会儿,抬眸问:“她什么反应?”
弋阳王君高傲地抬了抬下巴,转身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坐好,骄矜道:“什么反应?那自然是不胜荣幸。得我下嫁,她还能拒绝不成?”
太女无奈扶额,从右手边的书册中抽出一张纸笺:“母皇病倒次日,孤便收到了一张纸笺,上面写着顾菁顾丞相和她嫡子顾亭瞳的名字,这才顺着这条脉络发现母皇留给孤的朝堂势力中早有了他人的窥探与埋伏。”摩挲着手上的纸笺,太女冷笑了一声,“母皇费心费力留给我的朝堂势力足够在当下力排众议,顺利保证孤登基为下任女皇,但登基之后,有顾丞相这般的阴险之辈藏于暗处,又加上二皇妹野心难驯,只怕不出三年,便会被她们偷天换日。”
“所以呢?”弋阳不懂太女为何要同他说这些,后宫不议朝政,对他来说,无非是希望自家胞姐能够力压二皇姐和其它宗祠皇女,成为下任女皇罢了。
“这纸笺用的是江南的湘云笺,温家惯用的。”太女垂眸,弯了弯唇瓣,“孤直觉,这消息和上次傅菱的消息都是温小姐写的。”
弋阳王君偏头思忖了片刻,道:“那不正好?皇姊你越来越赏识她,正好我又跟她扯上了关系,哪里胡闹了?”
“忠臣良将要以心换心,你那般不顾她意愿,强行决定,若是让她对我们生出嫌隙,反倒不好。”太女蹙了蹙眉。
近来,太女忧心女皇的病症,又忙于整理女皇留给她的势力,千方百计将顾丞相留下的暗桩神不知鬼不觉地挪到权力中心以外,一时间顾不上招揽温小姐的事,却无端让弋阳先出了招,只怕没给人留下什么好印象。
“皇姊又怎知她不愿意?况且当时她与二皇姐对峙,我出头是为她解围,她总不能恩将仇报吧。”见自家皇姊如此重视温小姐,弋阳王君一时间有些心虚。当时他想着日后若要与温小姐真做了假妻夫,万万不能留下被温小姐拿捏的机会,便故意提了提气场,压制着她,单方面宣布他看上了温家嫡女正君之位,接着看都没看她们反应,便高傲地离开,不容她有一点儿反驳的机会。
若温小姐当真是皇姊相中的人才,那可就有点麻烦了。他在朝野上下见过不少恃才傲物的人,那可真是一点儿也不能招惹,稍微轻蔑地看一眼,便被记恨许久。那些人,最是小心眼了。
太女不知他心中腹诽,侧头想了想:“既然你已经同她搭上了线,过几日便去温府拜访一趟,同温小姐好生解释解释,若她不愿,便不要强求。等日后孤登基为女皇,自有办法将她纳入彀中。”
弋阳鼓了鼓脸颊,不情不愿地应下。
亲自上门解释,估计还得放下身段致歉,若温小姐不答应做假妻夫还好,两人继续各不相干,若温小姐答应了,那他则无端矮了她一截,往后被她以妻主的身份拿捏住可怎么办?
反正皇姊现在有信心拿下女皇之位了,那他是不是可以不用这么积极地帮忙了?他要不还是上门说,他开玩笑的,没有这回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