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些教诲至今都让他受益匪浅,也明白帝师对他确实真心以待。
若事实当真只是如此便罢了。
可真相却是,他生来早慧。
他比祖父皇父亲更能看清局势,更知道傅珩、雪山贺若族于云宋的重要性,所以他接近傅珩、讨好傅珩,都是有目的的。
他所做的一切,说的好听点是为了黎民百姓,说的难听点,就是为了夺权。
最后他成功了。
但他做的这一切也暴露了。
在傅珩请辞摄政王远离朝堂时,他看似同意转头却径自下旨给了傅珩帝师之位。
傅珩对他有教导之恩,帝师并非虚名。
后来帝师不辞而别,就连帝师府的牌匾都是他亲自带人去换上的,只那时,帝师府已是人去楼空。
那夜,下了很大的雪。
他立在殿前,想起曾经在摄政王府为了多留一刻,不惜用了许多无赖的招数。
那时帝师看似对他不耐烦,实则却已是格外纵容。
可如今,都不一样了。
那个一边对他冷脸相待,一边教他护他的人已经离开了。
他从此,就真的只是孤家寡人了。
而当他收起少年愁绪,转头时却看见了景白安。
他不知道他在那里守了多久,但从他肩上的雪来看,应是很久的。
那一夜他们喝了很多酒,谈少年意气风发,论朝廷当时局势,谈雪山贺若族,也各自诉说对帝师的敬佩,最后二人臭味相投,酒劲上了头竟兄弟相称。
酒醒后,二人默契的对前夜结拜一事只字不提。
毕竟,他是天子。
自那以后,二人无形中添了默契,还多了,天子不该生的友情。
所以他们是君臣,也是知己。
李云徵说对了,景白安敢劫狱,就是仗着李云徵一定会包庇他。
所以,他不求请,求的是相助。
知己好友嘛,不就是这么用的?
良久后,只听李云徵嗤笑了声,“你倒是会给朕惹麻烦。”
闯了祸叫天子来善后的,这世间也就他景白安做的出来。
“朕还真想看看,苏大姑娘究竟是何等姿色,竟将你迷惑至此。”
景白安默了默,道,“待大婚之后,臣带她进宫谢恩。”
李云徵难得的翻了个白眼儿,“嘁。”
“朕给你一月的时间为她脱罪,不然,就怪不得朕了。”
景白安闻言,遂磕头谢恩,“谢陛下。”
他明白眼下到处都盯得紧,陛下就是要包庇,也不能做的太过。
否则,何以治天下。
但一月的时间,足够了。
他一定会让她清清白白的嫁给他。
“去领一顿板子,就滚吧。”
景白安面不改色的领旨,“谢陛下。”
“朕看你是反了天了,竟如此不知悔改,来人啊,给朕狠狠的打一顿丢回景府,什么时候知错了,什么时候再再当值!”
在天子的怒气声中,景白安被御前侍卫带进了刑罚室。
板子的声音倒是挺大,但却没听见□□。
御前侍卫看向端坐在一旁的景白安,略有为难,“景大人,您总得做做样子。”
哪有人挨板子一声不吭的。
景白安,“?”
领会了御前侍卫的意思,景白安清了清嗓子,低咳一声,酝酿了半天后,“嗯……”
御前侍卫,“…”
默了默后,他上前抓住一个侍卫的胳膊,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时,狠狠捏了一把。
顿时便传来一阵痛呼。
不久后,景白安被送回了景府。
是抬着回去的。
据说,人奄奄一息,身上血迹斑斑。
然大理寺少卿却始终没有得到陛下允他进去拿人的手谕,据总管说,陛下正在气头上,谁也不见。
大理寺少卿一口气憋着上不上,下不下的。
闯大理寺劫狱,就跪一个时辰,打一顿板子就了事了?
不能够!
越想越气后,他欲亲自带人去景府缉拿犯人,走到一半,被大理寺卿拦了回来。
“到底是年轻气盛,非要争那一口气作甚,你以为陛下不见你是为何,那是摆明了要袒护人!”大理寺卿将人训斥了一通。
“他景白安违反了律法,就是陛下也不能徇私!”大理寺少卿江晗年纪确实不大,去年才刚刚及冠,而年少有为的天才,大多都自有一股傲气。
大理寺卿哼了声,“这道理,你去同陛下讲啊。”
“先不说你能不能见到陛下,就是见到了又如何,可别忘了,陛下是怎么稳住朝堂的!”
江晗一滞,想反驳却又无从说起,最后只气冲冲道,“就算景白安有从龙之功,也不能目无王法!”
“你只看到了他眼前这一桩过,那么功呢,抛开其他不谈,就说他刚从南边回来这件,那是何等的功勋你我心知肚明,你是觉得这都抵不了他这点错?”
江晗面上的怒气终于有所消散。
“再者,你以为陛下是在生什么气?”大理寺卿眯起眼道,“将心腹之人打成那样,陛下就不会心疼?”
“你这时候再往上凑,是觉得自己过的太平顺了么。”
江晗动了动唇,面上虽还有不甘,但到底没再反驳,许久后才道了句,“就这样不追究么,他带走的可是要犯。”
“如今盯着这事的人多的是,你急什么。”大理寺卿哼了声,“你怕是忘了,苏姑娘可是云亲王的亲外甥女,陛下的表妹。”
江晗神色突地一僵。
他竟然将这茬忘了。
云亲王府虽早不与霖安苏府来往,但这门姻亲却是实打实存在的。
“这件事你暂且不要插手,想来,早晚会有定论。”
大理寺卿说罢便离开了。
江晗在原地立了半晌,才沉着脸去撤回了守在景府外的人手。
——
景白安被抬进府时,着实将府里的人吓了一跳,得知真相后,阿真松了口气,拍着胸脯出了几口大气,“可吓死小的了,所幸无事,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景白安褪下浸了鸡血的外衣,暼他一眼,“如你所愿,陛下把我当个屁……放了。”
阿真一僵,心虚的埋头装鹌鹑,“大…大人都听见了啊。”
林叔见景白安的确无碍,才上前禀报,“大理寺的人一直守在外头,未往里头闯。”
景白安,“嗯。
顿了顿又道,“苏姑娘呢。”
林叔,“大人放心,丫鬟刚伺候苏姑娘歇下。”
景白安点了点头,思忖片刻才道,“我去看看。”
林叔一怔,这毕竟还没大婚,此时去。会不会不大好,然还不待他劝阻,就见景白安停下了脚步。
“还是沐浴完再过去吧。”
她爱干净,他这么去不大妥当。
林叔,“…”
他犹豫半晌,试探道,“大人是要留宿?”
景白安闻言皱了皱眉,霎时明白了林叔的意思,沉声道,“我只是过去瞧瞧才放心。”
林叔松了口气,“是老奴多虑了。”
毕竟,将来是要明媒正娶迎回来做主母,若婚前有了夫妻之实,免不得叫外人说三道四。
“我与姑娘清清白白,不可叫人胡言乱语。”
景白安又道,“我此时过去看她,自不会叫人看见。”
林叔忙应下,“是。”
第42章 苏月见并没有……
苏月见并没有睡着,她躺在柔软的榻上盯着帐顶出神。
今日之前,她以为自己这一生会在狱中画上一个句号,可怎么也没想到仅仅一夜过去,她竟到了锦衣卫指挥使的府上。
而那个她以为此生不会再遇见的人,转眼已是位高权重的天子近臣。
心中思绪万千,扰得她心神不宁。
他进宫已久,在她睡前都还没有回府,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应当不会吧,他是天子心腹,当有办法脱身才对。
可是...劫狱是死罪,就算天子有意相护,怕也不好做的太过。
就是免了死罪,恐也是活罪难逃。
越想,苏月见的心就越烦乱。
突地,窗边传来一声轻响。
苏月见屏气凝神,细细听着。
这样的场景太过熟悉,她抿了抿唇,隐约猜到了什么。
果然,她刚坐起身,便看见了翻窗进来的男人。
两人隔着纱帐对视,一时无言。
“叩。”
外头响起敲门声。
“进来。”景白安折身朝门口走去,很快便返回。
手中多了一个木盆,里头的水还冒着热气。
苏月见怔了怔。
以往在苏府时这一幕时常有之,可眼下,她却觉得莫名的心虚,还有说不出的复杂。
若早知他这般贵重的身份,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叫他做这些事。
不待苏月见想好如何致歉,便见男人将木盆放在榻边,单膝跪在脚踏上,一手掀开纱帐,盯着她温声道,“姑娘,奴伺候你洗脚。”
听得这句,苏月见整个人都僵了。
今时不同往日,他不该是这样的态度。
景白安似没看见苏月见脸上的错愕与不解,见她半晌没动,干脆上前将人拦腰抱起放在榻边,在苏月见一声惊呼下,温柔的捏住她的脚替她褪去白袜。
她试着反抗,却效果甚微。
“姑娘舟车劳顿多日,按摩足底能解解乏。”
脚浸泡在温度刚好的热水里,浑身传来一阵舒适松快之感。
苏月见抿了抿唇,终是没再反抗。
男人的手法一如既往的熟练,久违的熟悉竟让苏月见有种回到了苏府降香院的错觉。
二人默契的都没再吭声,室内就这么安静了下来。
苏月见心里的彷徨不安也渐渐散去。
良久后,景白安才拿帕子替她擦净脚上的水渍,又将她放回床榻,盖上被子。
熟练的做完这一切,景白安并没有急着离去,他背对着苏月见靠着床边,坐在脚踏上。
不知为何,苏月见竟从那道背影里看出了些难过。
她动了动唇,刚要开口,却听男人沉声道,“是我不好。”
苏月见一怔,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从头到尾都是她欺负他,如今落了难,还是他将她从狱中带回来,屈尊降贵伺候她,他有什么不好的。
“我应该等你醒来,应该再多等两日。”那样,她就不会受那般苦楚。
苏月见听出了他言语里的愧疚,鼻尖一酸,轻喃道,“是我赶你走的。”
没有她想象中的报复和冷漠。
他还是那个南烛,那个满眼是她,温柔又强势的男人。
可他越是如此,她心里就越不好受。
但凡她昔日待他好些,她如今都能心安理得享受他的照拂。
“那次之后,我恢复了记忆。”男人沉声道,“我知道自己身负极其重要的任务,所以才急着回京复命。”
“并非是被姑娘赶走的。”
苏月见脸色有些不自然,她明白他说的那次是什么意思。
没想到他竟是在那样的情形下恢复的记忆。
“那副山水图是云宋在祁周的边防图,对云宋极其重要,加上恢复了记忆,不知该如何同姑娘说,所以才会不辞而别。”更重要的,是怕齐沐寻到蛛丝马迹,对苏府动手。
“原想着回京复命后便去提亲。”男人越说声音越低沉,“可回京后又领了紧要的公务,只得往后拖几日,但我已经备好了聘礼,欲待花朝节后就出发,可没想到...”
没想到苏府会陷入忠王造反一案。
他心心念念,矜傲无双的姑娘,竟会身陷牢狱之灾。
苏月见的眼眶渐渐蓄起了水雾。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他竟已做了这么多,而她却小人之心,以为他会记恨她当初的轻待。
细细想来,过往每一次都是他在纵着她。
不论是她的迁怒,还是没有缘由的朝他发脾气,他都没有放在心上,不仅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反而处处依着她,哄着她。
叫他跪他就跪,罚他站他就一动也不动,哪怕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恶语相向,赶他出府,他待她仍旧如初。
这个男人,怎么能这么好啊。
眼泪浸湿枕头,苏月间紧紧咬着唇才没让自己发出抽泣声。
然还是叫男人听出了动静。
景白安眉头微拧,猛地转头便对上姑娘的泪眼朦胧,苏月见不防他突然回头,忙翻过身子背对着他。
她不想让他看见她的眼泪。
然,景白安已经看见了。
身后传来窸窣声,而后她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擦拭着她脸颊的泪水,眼里是无限的柔情与疼惜。
“姑娘别怕。”景白安只以为她哭泣是近段时间受了惊吓所致,温声安抚道,“姑娘放心,有我在,不会再让姑娘受到一丁点伤害。”
男人毫不掩饰的爱意叫苏月见彻底破了防,她在他怀里哭的撕心裂肺。
景白安从未见她这般,顿时手忙脚乱起来。
他一边紧紧的抱着她,一边替她擦眼泪温声哄着,“没事了,姑娘,没事了。”
“我会保护好姑娘,将来不会再有任何人能欺负姑娘。”
男人手足无措的样子,惹得苏月见满腔的情绪散去不少,一时间竟哭笑不得。
她任他轻柔的擦拭她脸上的泪水后,问他,“你从未怨过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