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嚣张的双凤朝阳绣图是如此乍眼,难为他怎么有脸戴出来招摇过市……
腹诽人家的她,好像忘了,这嚣张醒目的荷包,正是出自她手!
“到底是怎么回事?丁明媚真的……出了那种事?”江既白先开口问道。
对他,明锦没什么好保留的,一五一十将她知道的丁明媚落胎的原委如实相告。
“可知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江既白问道。
明锦:“昌王。”
江既白险些将狭长的凤眸瞪圆,“昌王什么时候跟她搞到一起了?”
明锦凝眸打量他震惊的模样,少顷后半揶揄半试探道:“你这反应,有点引人遐想……”
“遐想个屁!”江既白听出她的话里有话,脑子顿时一热,脱口而出:“昌王不是和你——”
话一出口他就反应过来,当即懊悔得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明锦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眼中笑意尽敛,“我和昌王如何?”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既是覆水难收,江既白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万寿节宫宴那天,我无意间听到了你和昌王在假山的谈话……”
明锦忍住扶额的冲动,果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当时你在哪儿?”明锦忽然好奇。她的身手虽然不如明岚,但也足够自保,等闲距离之内,不是高手的话,应该瞒不过她。
“距离你们不远的假山顶上。”江既白挺了挺脊背以证清白道:“是我先在假山上躲清净的,你们才是后来的。”
明锦沉眸,“世子爷,您没学过吗,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早膳没来得及吃,这会儿觉得胃里空落落的,江既白捻起块茶点扔进嘴里,寡淡的味道让他忍不住想蹙眉,囫囵着咀嚼几下就咽了下去,剩下的却是碰也不碰了,转而喝茶混个水饱。
“宫里的侍讲师傅确是教过,我也学以致用,当即就闭上了眼睛捂上了耳朵。”江既白叹了口气,一脸无辜:“可昌王的嗓音,实在是……捂着耳朵也收效甚微。不过还好,非礼勿言,我管得住自己的嘴。”
“那还真是辛苦您了。”明锦皮笑肉不笑地又给他沏了壶茶,“世子爷起初铁了心抗拒赐婚,是因为此事?”
江既白轻嘲地撇了撇嘴,“昌王?不至于。”
他其实想说昌王还不配,但想想不管怎样,也是明锦曾经看上的男人,贬低他,明锦似乎也要跟着跌份儿,于是斟酌了下用词。
真的是他委婉的极限了。
“只是单纯不喜欢被人摆布罢了。”江既白靠进椅背里,长腿交叠着,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你们的谈话本世子可是半个字都没漏下,事情原委清楚得很,无非是落花有意,流水端着架子假装无情,落花没了兴致,在岔路口换了条河飘,流水又后悔了想回头。呵,还不想自己改道儿,忽悠落花逆流自己飘回来。”
这比喻......
听起来奇奇怪怪,仔细想想竟还意外地贴切。
明锦无奈,本来挺严肃的一件事,被他三言两语生生带歪了气氛。不过,他能如此冷静客观,倒也让她另眼相看。
“世子能看得如此通透,实属我幸。”和昌王的碰面被江既白撞到,确实出乎明锦意料,不过她也没什么可心虚的,虽然是她先动心的,但即使是上一世,在大婚前,她与江仲珽交往,也是发乎情止乎礼,不曾有过逾越雷池的举动,这一世就更加清清白白了。
“不过,既然世子已经知道此事,那我就有必要正式向你说明一下。”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江既白神色一肃,当即坐正了身体,垂耳聆听的模样若是被南书房的侍讲师傅们看到了,非得引为奇观不可。
可惜这人,正经不过三秒,听完明锦的陈述后又歪回椅子里,好奇打听:“你是知道了他和丁明媚暗通款曲,所以干脆利落地把人给踹了?”
明锦捧着茶盏轻啜一口,淡淡瞥了他一眼,“如果我说对他腻了,你可信?”
“信!为何不信!”江既白朗声大笑,“剃头担子一头热这种事,只有木头棒槌才会干。”
明锦:“......”
如果不是有镇北王世子这个名头顶着,他这么说话,怕是早被人打死了吧。
“流言是堵不住的。不过一门双赐婚这样的字眼,听到的人也是万万不敢乱传的。”茶是越喝越觉着饿,江既白不情不愿地将手又伸向寡淡无味的茶点,“这件事交给我,你尽可放心回去等着,明儿一早我接你去梨园听场戏。”
光明正大在人前露个脸,任流言传得满天飞,也扯不到她丁明锦的身上。至于丁明媚,管她的呢!
将军府嘛,丁老将军位高权重,丁家先有一门文武双状元,再有一门双赐婚,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这时候卷入流言里适当降降温,显露些瑕疵,反而是一种自保。
明锦的想法其实跟他不谋而合。以今上多疑且敏感的性子,一个占尽优点而挑不出问题的臣子,往往更让他忌惮。
“也好。”明锦站起身,看了眼内厅方向,道:“那我就先走了,不打扰世子雅兴。”
在平康坊撞见未来夫婿,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好一朵无情的落花!
江既白心中默默腹诽,跟着站起身,“快到午膳的时辰了,一起吃完再走?”
明锦挑眉,“在这儿吃?”
“去珍馐阁。”江既白先一步走在前,“平日里给你送的药膳汤就是他家做的,今儿正好在店里喝了。”
明锦顿时兴致大开,跟上他的脚步,很是期待地问道:“我能有幸见见那位大厨吗?”
片刻沉默后,江既白回她:“那大厨脾气臭的很,你可以试试,但要有心理准备,不一定能见着。”
明锦听了并不觉意外,这样有真本事的高人,大多都极有个性,最厌烦与人应酬。
随缘即可。
楼梯口,江既白长臂一伸拦在明锦身前,明锦一头雾水看向他,“怎么了?”
莫不是想反悔?
“帷帽。”江既白看向跟在身后的卿云。
卿云闻言赶忙把抱在怀里的帷帽双手递上。
江既白接过帷帽反手扣在明锦头上,“戴好了,待会儿到了厢房再摘。”
明锦:管的真宽。
送他们下楼的曼姬飞快低下头,掩饰快要绷不住的笑脸。
珍馐阁后院私人小厨房,南笙听到伙计的通报,再次确认:“世子爷带了客人过来,还让把今儿的药膳汤直接送去厢房?”
小伙计连连点头,觑着东家的脸色又补充了句:“那位客人还说,方便的话,想见一见做药膳汤的大师傅。”
能劳动世子爷亲自作陪,再加上药膳汤,那客人铁定是丁家二姑娘没跑了!
南笙毫不犹豫答应,让伙计先把药膳汤端上去,转身扫了一圈今日的食材,迅速拟出几道菜。
眼下正是吃藕的时节,凉拌、清炒、糖醋,做成藕盒、糯米藕,还有必不可少的排骨莲藕汤,清淡重口俱全,即便是明锦这种口味刁钻的老饕,对着这桌全藕宴也挑不出什么明显的问题。
席间明锦不动声色地留意着江既白的筷子,果然,他的口味偏重,那盘清炒藕片一筷子也没动。
“爷,二姑娘想见的大厨师傅来了。”约摸着吃得差不多了,春诚绕过屏风禀道。
江既白刚撂筷,看了眼先他吃完的明锦,嗯了声,让他将人请上来,压低声音提醒明锦道:“你要见的这个大师傅名叫南笙,她是珍馐阁的东家,也是之前曼姬跟你说的那个递消息给她的姐妹。”
丁明锦:“啊……”
这么巧的吗?
第24章 世子与我,之前可曾见过……
南笙特意重新梳洗上装,换了身最体面的衫裙,走进来行过礼后脸颊始终微微向一侧偏着,掩饰左脸颊上那道骇人的伤疤。
那伤疤看起来应该是利刃之类的划伤,从左眼眼尾到左嘴角,呈明显的弧度,从现在的疤痕程度来看,可以想象得出当时的伤口定然是深可见骨,异常凶险。
明锦看到了她的伤疤,却并没有如一般人那样表现出吃惊、诧异、惋惜、同情等情绪,视线也没有回避她脸上的伤疤,落落自然地请她入座,略微寒暄后就将话题转到了药膳汤上,虚心请教她如何给老人和患有心疾的人调养进补。
南笙本来还有些拘谨,但一说到药膳,这是她最为熟悉也最为有心得的领域,情绪很快就放松下来,与明锦侃侃而谈,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架势。
被冷落在一旁的江既白默默又提起了筷子......
好个丁明锦,从曼姬到南笙,两次三番被破例优待,人缘还真好!
得知明锦竟然与会樊居的东家熟识,甚至还是食园杂记的主笔之一,南笙看她的眼神都变得异常亲敬。
“真的吗?”听到明锦说,明年的惊蛰宴会推荐她参加,南笙一时高兴得不知该如何形容。
食园杂记堪称宁朝的《食经》,每年按四时举办美食切磋交流大会,春有惊蛰宴,夏有夏至宴,秋有白露宴,冬有冬至宴,参加大会的厨师都是由知名食客推荐,出色的菜品会被收录进食园杂记,这不仅是招徕老饕食客的招牌,更是对厨师的莫大肯定。
送走意犹未尽的南笙,江既白心底莫名生出一股危机感。
“没想到二姑娘涉猎如此之广,又是漆雕大师又是美食老饕,不知道以后还会有什么样的惊喜?”
啧啧啧,表面上云淡风轻,实则每个字都蘸着糖醋,既欣赏又吃味。
跟别人怎么总是有那么多话说!
明锦点了壶苦荞茶,倒了一茶碗递到他手边。饭后喝点苦荞茶,解腻消食,这会儿特别适合江既白。瞧瞧,她跟人说话的功夫,菜盘子都见底了。亏得南笙在菜量上把握得准,在精不在多,不然还真怕给他撑出个好歹来。
“对不住,只顾着和南东家说话,怠慢了世子爷。”明锦举茶朝他敬了敬,以表歉意。
江既白从没喝过苦荞茶,这味儿闻着就不太喜欢,但明锦的茶碗都举起来了,他只得硬着头皮一口闷了。
果然,好难喝!
“世子爷若是不喜,婚后我便辞了食园杂记的主笔。”明锦啜了口茶,轻声道。语气平静如常,听不出什么情绪。
江既白不解,“为何要辞了?你现下怎么过,婚后还是怎么过便是,我没什么不喜的。”
婚后世子府就他们俩,上面没有长辈侍候,她的空闲时间更多,多些打发时间的乐趣也挺好。
明锦缓缓展颜,笑意直达眼底。上一世,江仲珽话说得漂亮,托付中馈、绵延子嗣、恩爱不疑、白头与共……她信以为真,毅然决然放弃了所有的兴趣爱好,整颗心扑在家事上不说,还心甘情愿为了帮助他拓宽人脉而去交际应酬。她将自己活成了一个有远大抱负的男人的贤内助,却活丢了自己。
无论是上一世与明岚阔别多年后再相见,还是这一世落水醒来后明岚的绝地反抗,明锦都深受震撼与启发。
自私也好,清醒也罢,人总要先活出自己的样子,才能让人真正敬你、爱你。
明锦觉着,只有想通了这一点,她这辈子才能活出另一番天地。否则无论嫁给谁,恐怕都是上一世的复刻。
目前看来,江既白当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眼前这人笑起来时两颊边牵出浅浅的梨涡,如当年惊鸿一瞥,让人看在眼里心口止不住泛甜,想让她一生都笑口常开。
“南笙的药膳乃是家传,有脉案供她参考,效果可事半功倍。方便的话,你把老太太她们的脉案誊抄一份,明儿春诚送汤时让他顺路带过来。”在明锦笑意盈盈的注视下,江既白颇有些吃不消,忍着不喜欢又闷了碗苦荞茶。
眼珠转了转,明锦提起茶壶又给他满了一碗,见他偷偷叹了口气依然端起来就喝,猜测被证实,心底不禁有些触动。
“脉案不急,倒是我这药膳汤,还是先停了吧。”明锦道。本就是为了教训他在宫宴上故意找茬,破费到现在,也差不多了。
“落水受寒可不能掉以轻心,你还是再喝段日子吧,南笙这道药膳汤驱寒清热是极好的。”唯一的缺点就是忒贵。
不过贵就贵了,一盅汤而已,他还不至于供不起,大不了从自己身上省一省。
这段时间以来,明锦冥思苦想,有件事始终没有头绪,这会儿和江既白坐在一起,索性就直接问了出来:“世子与我,之前可曾见过?”
江既白的心跳险些漏了一拍,“应该是没有。怎么突然这么问?”
应该?
明锦轻笑,“没什么,就是觉得世子爷待我甚为宽和,哦,及笄时还送了我贺礼,还没当面谢过您呢!”
说罢就要起身,被江既白当即拦下。
“没什么,当年在南书房陪读时,丁同知曾教授我们骑射,于我算是半师,赶上你及笄,送份薄礼实属应当。”
薄礼?
送聘礼那天,镇北王看到她腰间那块玉时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
不过明锦也不急着拆穿他,来日方长,总有一天揪出他的狐狸尾巴。
“世子是跟我一起走呢,还是回芙蓉阁?”明锦起身,笑意不减地问道。
江既白也跟着站起来,摸出腰间的折扇抖开摇了摇,“平康坊鱼龙混杂,我还是先送你回府,再折回来也不迟。”
天黑后才是平康坊最热闹的时候。
明锦不露声色打量了他手上的折扇一眼,顺手从自己腰间解下随身带着的折扇递到他面前,“就当作是玉佩的回礼,望世子爷不要嫌弃。”
这要是拒绝,无异于当面打明锦的脸。又见她随手就送,江既白便以为应该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再等看到明锦随后递过来的扇袋,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扇子收得毫无压力。
上次明锦送的荷包,装荷包的雕漆圆盒价值不菲。这次的扇袋,一看就是顶尖的淮绣,由此可见,扇子应该和荷包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