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护卫——卿隐
时间:2021-12-03 10:14:41

  她猛一个激灵,骤得睁了眼。
  黑暗中她看不清什么,可身上的重量与脸颊边扑来的酒气,足矣吓白了她的脸。
  惊惧的尖叫声响起之际,她的手哆嗦的就要去摸床边的佩剑,可没等她的手心将剑摸着,她的嘴就被一只厚实的手掌捂住。
  “止住。”
  出口的声音带了些醉意的慵懒,虽不似往日的沉冷肃然,可依旧还是那熟悉的声线。
  她反应了会后,劫后余生般瘫软了身体,此刻已然是冷汗加身。
  “可是被吓住了?”他喉间似溢出了低笑,“就这般胆量,还敢在边陲之地独居。”
  见她不答话,他抓过枕边的佩剑直接扔了床外,嗤笑了声:“睡的如此沉,真来了歹徒,还有容你反击的时间?怕真到那会,你也只能束手就擒,任人施为了。”
  说到最后,他已是不见笑意的沉了声。
  被他狠吓了遭,她心情哪里能好,本不想回应他任何话的,可这会听他这般不虞的语气说这番话,就隐隐直觉不妙。唯恐他拿此为缘由强行让她搬回府衙去住,她遂不敢再让他继续这话题说下去,只能软声将话题岔过去。
  “主子爷如何过来了?”
  “你这里,本王来不得?”
  听得他似笑非笑的反问,一改往日的沉肃庄重,她觉得他大概是有几分醉了。唯恐他酒品不好,她也只能斟酌小心着话,顺着他的意思来说,“主子爷自是来得的。只是地方浅狭,怕委屈了您。”
  她觉得已经尽量软了声说了好话了,可不知为何他却突然不言语了,只居高临下的沉沉盯视着他。那视线贯穿黑暗,似犀利,又似悠缓。
  在她被他盯视的有些不安时,他慢慢俯了身。
  之后,轻附在她耳畔低声:“不试试,焉知深浅。”
  鲁泽悄悄的往门口的方向移开了些步子,同时无声招呼其他亲兵,都朝外离远些。
  小小的房屋不隔音不说,里面的床榻大概也陈旧了,动的时候动静不小,传出屋外让人听了,难免就让人感到不自在。
  抬头看了看澄净的月色,他不知什么意味的叹了声。
  今夜酒宴过后,当舞姬红着眼掩面从主子爷屋里跑出来时,这般熟悉的场景几乎让他以为,他又要再一次的半夜去提人了。没成想倒是猜错了,主子爷没让他去提人,却是亲自驾马过来了。
  实话说,这般荒诞行径,真不像他主子爷能做出的事。
  主子爷素来克己省身,严于律己,从他跟随时日起,就几乎未见过主子爷做出任何出格的事。诸如此番外出寻欢的事,若非此番亲眼见着了,否则打死他都不信。
  京城那些从来觉得主子爷清心寡欲的朝臣们,只怕更不信了罢。
  想至此他又突然有些头疼,主子爷此番动静过大,只怕瞒不过府衙里的那些官员耳目。就是不知他们暗下会如何窃窃私语的编排主子爷,若是有一鳞半爪的话不慎传入了京城,那岂不是会损主子爷威名。
  天际破晓的时候,禹王等一行人方打马离去。
  时文修睡过会后,就强撑着疲倦起来去膳房,喝完了专程留给她的那碗汤药后,就开始往灶膛里添些柴火,打算烧些热水以便擦洗身子。
  在拿着木绒引火时,她还昏昏沉沉的在想,他为何还要来找她。
  这几个月来,他总共召见了她两回,皆是在军帐中。
  一回只是召她过去简单问两句话,问完后就让她顺手提了食盒出去。再有一回就是召她过去站那,他就端坐案后一言不发的看着她,眸光深邃晦暗,直看的她坐立不安。
  这两次过后,数月的时间里,他就再没召见过她,而她也再没见到过他。
  若不是这夜他突然造访,她都快忘了他了,也以为他也早就忘了她。
  擦洗了番后,她神色恹恹的重新回了屋躺下。
  合了沉重眼皮再次睡下的时候,她还在想着,但愿战争能快些结束罢。
  可她的祈愿注定是祈愿,与蒙兀的战争是持久战,注定不会短时间内结束。
  自十月下旬起,一直待来年五月,大半年的光景里,与蒙兀的交战不下十数次。大战小战皆有,胜仗败仗亦皆有。
  不过好在一点是,因着放出的斥候起了作用,自景和四十七年春起,大魏兵就逐渐化被动为主动,在战场上占据了一定的优势。
  只是战争依旧胶着,战场依旧惨烈,每一回握紧武器冲出边城的将士们,再次归来时,队伍里总会不见了一些人的面孔。就连自发去辎重营帮忙运送的民兵队伍,也有死伤,就单她周围的那些邻里,她就看到了不下两户人家门前挂起了白幡。
  大概是他心中亦有压抑,每次打仗归来那日,他必定会来寻她。每每此时,他行事会格外的凶悍,又沉闷,发泄完后又会略有怜惜的在她濡湿的眉眼间轻抚几下。
  而每每此时的她,饶是难受也只能强忍着,不敢反抗更不敢主动。
  因为在半年来与他愈发频繁的床事中,她多少也摸索出经验来。床榻之间,她抗拒躲避会令他不喜,可若主动索取些安抚,那则可能会让他勃然大怒。
  他这究竟是什么性癖,她不知,可受过他诸多手段磋磨的她却清楚知道,他只要她床榻间乖乖顺他意就成了。
  只要她肯逆来顺受,肯听话些,那他行事时便会待她多几分怜惜,否则的话,她就要承担挑衅他的后果。
  吃足了教训的她后来就听话了,顺着他的意行事,以期他能手段柔些,让她好过些承受着。
  除了战后纾解,有时候酒后起兴的时候,他也会打马过来。酒后的他倒似好说话些,待她也比旁的时候温和,甚至也愿意温声细语的撩拨她,让她从此间事中稍稍得些滋味。
  这日,马英范进军帐时,恰好遇上捧着食盒出来的时文修。他本也没在意,她送食盒的事,十天半月就有一回,早已让他司空见惯。只是在他抬起头,余光不期瞧见帐内主子爷迟迟追逐在她背后的目光时,他皱了眉心下凝重。
  等主子爷发现他时,他面色已恢复如常,步入帐中上前请安。
  禹王抬手让他坐,询问他有何事。
  马英范此行过来确是有事要禀,不过在想到刚帐前无意间见的一幕,念头几经回转,就当即将要禀的事撂了一旁,转而说了另外一事。
  “陈侍郎在狱中自戕身亡,听说死前朝宁王爷府上的方向磕了三个头。大概宁王爷也因此起了疑心,给这边去了密信,让他想尽办法弄清楚,她到底有没有背叛。”
  在这些年给那宁王爷去的那些密信里,七分假里掺和了三分真,虚虚实实,为的就是让宁王爷步步丧失警惕,逐渐踏入他们下好的套。
  结果亦如他们所愿。
  禹王淡声道:“能将陈侍郎拉下马,已是意外之喜。”
  马英范亦是这般想法,即便传递出去的信息再起不了任何作用了,可仅拉陈侍郎下马这条,就已是此计谋收获的最大成果,足矣了。
  他往禹王面上悄悄看过一眼,试探道了句:“宁王爷既起了疑心,那必定不会再信她。那她,传递出去的信,也就没了用处了。”
  她,也就没了用处。
  禹王并未立即回应他这意有所指的话,只是侧首端过旁边的温茶,悠缓的喝着。
  待杯底重新落在案上的那刹,他低沉的声音一道传来。
  “这一年多来,她捧了二十多次食盒出去,没有一次迟疑过。”顿声,他沉声强调:“一次,也没有。”
  沉着有力的话入耳,马英范心已下沉。
  主子爷待她的信任与袒护之意,溢于言表,让他心里升起不妙的预感。
  再联想主子爷时常夜半三分驾马去她住处的那些荒诞事,愈发认为主子爷是着了她的迷道,已然不复从前的杀伐果断。
  温柔乡,英雄冢,这话当真不假。
  他心里如何焦灼,面上却不显分毫,反而还能略作沉吟了会,方叹声道:“卑下倒也不是非要与她过不去,只是觉得,若她一直记不得从前倒也无妨,可若哪日突然记起来了呢?”
  见案后那人面上渐沉,他心中稍定,趁热打铁道:“今日她能一心向着主子爷,唯您的命令是从,可来日,焉能知待她想起往日的那日,会不会心生悔意,又会不会……”
  在帐内的阒寂中,他徐徐射出毒刺般的话:“拿了您做投名状,将功补过呢?”
  这话可算相当恶毒,寥寥几句话,就将案后人的尊严拎出来无形鞭笞了一回。堂堂王爷,让个卑贱婢女来择选,无疑已是最大的侮辱。偏选那所谓投名状,所谓将功补过,又多有暗指其是被选剩之意,话里的轻贱,简直是要将一朝王爷的尊严践踏进泥里。
  马英范如何不知他这话触了其逆鳞,犯了其忌讳。可既冒险说了,他就不会后悔,即便自损八百,他亦要伤她一千。
  他要主子爷恶了她,厌了她,再想起她时就会同时想到被践踏的尊严,想到她心里就如扎了根刺。
  案后那人一言不发的看他,黑漆漆的眸里什么情绪都没有,却能让人寒的骨头缝都发着凉。
  马英范顶着寒意,强自镇定的站那。
  他没有再行挑拨,有些话点到为止就行,尤其是主子爷这般心思难测的,在其跟前说太多,有时反而会适得其反。
  “你出去。”
  案后那人的声音冰寒刺骨,马英范不再迟疑,当即告退退出军帐。
  待帘门被人从外合上,帐内昏暗下来时,禹王在平静端坐会后,猛抓起案上的茶杯掼在了地上。
  他朝后靠了身体,抬手捏着眉心,胸口剧烈起伏。
  马英范的心思他知,却还是不可避免的被扎的生怒。
  那番话,几乎是瞬间就掀起他极力忽略的事实,那就是老九笼络住她的东西。
  能让一个女子心甘情愿奉献身子,又甘之如饴的来做细作,还能是因什么?答案呼之欲出。
  一想至此,他撕了她的心都有。
  尤其那句投名状,那句将功补过,恶毒的令人发指。
  纵是她现在尚未恢复记忆,可他仍是难以控制的脑中浮现出,她虚情假意的承欢他身下,只为套取情报讨好旧主子爷的恶心画面。
  让他无法容忍,几欲失控。
 
 
第43章 细作
  时文修送食盒的时候遇见了刘老汉,就与他笑着打了声招呼。
  “刘老伯,早啊。”
  “是小时啊,又来给主子爷送食盒了?”
  她抬了红漆食盒语气轻快:“是啊,这是我分内工作呢。说来我这次次来的都不凑巧,没赶上您砍完柴回来,这般算来,距离上回见面,得有大半年了吧。”
  刘老汉干瘪的嘴唇拉出笑:“是啊,好些时日未见了。”
  他慈祥的笑着,浑浊的眼睛里却透着不易察觉的精明,细微的在她跟食盒间打量。
  今个是他特意在这等她的。
  先前他怕他们二人过往从密让旁人看出端倪,所以每次他都与她来的时间错过,等她人离开了,他再若无其事的回到伙房,趁机从夹层取了密信。
  可今个这回不同了,九爷怀疑她的忠心。
  他必须当面对她下达命令,以期试探她到底背没背主。
  “刘老伯,您岁数也大了,砍柴的时候千万要注意些,莫扭伤了身体。”
  “省得的。”
  说话的同时,他布满褶皱的前额下,那双浑浊的眼睛慢慢观察着周边的环境,见有人路过他还颇为慈祥的打着招呼。
  时文修并未察觉他的异样,看他瘦巴巴的身架上驮着一大捆柴火,巨大的重量压的他身体愈发佝偻,不免觉得他有些可怜,就道:“刘老伯,您且在这等会,待我送完了食盒回来,帮您将柴火搬过去。”
  “食盒不急着送。”
  他微弱沙哑的话让她一愣,回头有些错愕的看向他。
  刘老汉依旧是那副憨厚模样,说话也是笑着,若是旁处的人远远见了,还当他是在闲聊。
  “下次作战的布局图,三日后,你弄一份送这。”
  他饱经风霜的面容依旧慈祥,可看向她的目光却闪烁着精光,干瘪的嘴唇一张一合,依旧说着让她既不解又惊悚的话:“若布局图不好得手,那与朝臣来往的信件,你务必弄到手。”
  说完,他又恢复了从前那般笑呵呵说话的模样:“不用你帮忙卸柴火,我自己能卸。你快去将主子爷食盒送去吧,莫耽误了。”
  她看着他那张熟悉的慈祥面庞,后背慢慢爬上了寒意。
  在他憨厚的催促声中,她牙关打着颤,一寸寸打他渔网纹似的脸膛上收回了目光,捧着食盒,几乎是膝盖僵直的冲进了伙房。
  仓促搁下了食盒,她四肢颤抖的奔离此地。
  刘老伯他,有问题!
  回去的一路,她双腿膝盖止不住的发抖,手心后背全是粘腻的冷汗。只要一想到刚发生的诡异那幕,她就呼吸艰难,心脏狂跳的几欲炸开。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
  明明是一路走来的袍泽啊!
  她曾与他行过军、吃过饭、开过玩笑、也唠过家常,平日里看着再亲切和蔼不过的一个老人,怎么一夜之间竟变得面目全非。
  她猛地摇头,却又顿然僵住,面无血色。她觉得像做梦,又觉得自己像是发了癔症,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刚经历了什么。
  他竟会问她要作战布局图!
  要主子爷与朝臣交涉的密信!
  她倒抽口气,手心死攥着胸口衣襟。
  这是……叛国罪!
  他是,奸细。是奸细。
  她感觉胃部如石头般坚硬,忍不住俯身剧烈喘息,脑中一片空白。
  有巡逻路过的士卒见她长久的佝偻身体捂胸颤抖,艰难呼气,脸色白的不成样子,一副摇摇欲坠不堪重荷的模样,不由相互看看,有些迟疑着要不要禀告上官。
  正在迟疑之际,却见她颤栗着寸寸直了身,双手攥的指节泛白,而后深一脚浅一脚的朝军帐的方向走去。
  见她没事,巡逻的士卒就不再管她了。
  时文修在军帐前停了步。
  “鲁首领,我有要事,要禀主子爷。”
  她手指抠进肉里,咬牙说出的话,却毫不迟疑。
  此事涉及军情,她做不了主,更不能遮瞒。
  她只能将此迅速报给主子爷,由他来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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