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姝雅许是怕自家姐姐再出口阻拦,便似一阵风般蹦跳着跑到了沈时谦的身边,马上的人带着和胥的笑,轻轻一揽,便将马下的人抱到了自己身前。
“坐稳了。”
身前女子心情大好,话语间溢满了兴奋,“好呀!出发吧!”
沈时谦唇角上扬地更甚,他拽紧缰绳,驱使着马儿掉了个头,而后扬手挥鞭,不多时,马上那对璧人的身影便已经隐入草场,消失得无影无踪。
璧人开心幽会去了,只留下僵在原地的两个人各怀心思。
纪姝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自家妹妹何时与这人这般熟识了?!还串通一气,将自己留在这马场,眼下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梁仲胥一瞬不瞬地看着纪姝澜,只见她垂着头默不作声,似乎是生了气。
他犹豫着上前走了两步,一时间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正当他思筹着寻找可供寒暄的字句,面前的女子便先行迈开了步子朝前继续走去。
梁仲胥默不作声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与前方女子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他抬起头细细打量着她今日的穿着,上着碧色菊纹上裳,下着同色百褶如意月裙,外面罩着一层霜色暗纱影袍,比之初见的女儿气,她今日的穿着倒是稳重素雅了不少。
瞧着瞧着,面前的女子突然打了个激灵,他眉心一皱,上前关切道:“冷了?”
纪姝雅急匆匆拉着她出来,二人皆没有来得及穿披风,数九深冬,只着一身常服,便是铁打的身子都会受不住。
一想到前世她那手脚冰凉的毛病,梁仲胥只觉呼吸困难,心下更是针扎一般的难受。
眼前的女子面对问询依然没有说话,梁仲胥跟在身侧,更加肯定她是生气了。
眼看着就要走到最后一间马厩,他正要开口提议回常春殿换件衣裳,就在这时,并排马厩的另一侧的马儿突然发了性,挣脱缰绳就要撞破大门,梁仲胥先于纪姝澜发现对面的异状,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她拉入了怀里。
他顾不得解释抱起她,三步并作两步朝不远处草场大门旁的耳房跑去。
进了耳房,他放下怀中女子,转头朝那间出问题的马厩奔去。
不远处的饲马人听得动静也已经纷纷朝这边跑来,四五人合力才将那马控制住,重新套上了缰绳。
回到耳房,只见女子脸色煞白,唇角微颤,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他忙上前安慰道:“无事了,只是马突然发了性,现下已经好了。”
他顿了顿,又接着问道:“冷么?要不要回去加件衣裳?”
纪姝澜没答他的话,只瞧着他的手,细声道:“你受伤了。”
循声望去,他的手背不知何时被蹭去了一块皮,此刻血正在以缓慢的渗出方式凝结成一颗颗扎眼的血珠子。
他正想说不碍事,眼前的女子便已经开始了手上的动作。
她从腰间取下了一个碧蓝色的香囊,在里面翻找了一瞬,拿出来了一个白色瓷瓶,而后抬眼看着他。
“这是鉴明从战场上带来的金疮药,对这种外伤有奇效。”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那药递给了他,意思是自己上。
可面前的人没有接,只是突然皱眉,倒吸了一口凉气,另一只手抬起受伤的那只,颓丧道:“很疼,手有点抬不起来了。”
纪姝澜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不情不愿地打开白瓷瓶,而后拉过面前人的手,低头凑近,一下一下地抖动瓶身,确保药粉尽量平整地铺满伤处。
她专心上药,梁仲胥专心看她给自己上药,他眼中的笑意毫不掩饰,心里的深壑也正在一点一点被喜悦和安慰填满。
察觉到那人直白的眼神注视,纪姝澜上完药头也没抬,只是将白瓷瓶盖好放回了香囊中。
“回去之后,可以让小厮去药铺买些普通金疮药,虽说不及这个药效快,但还是足够治你的伤的。”
言下之意就是别想拿走我自己这一瓶,梁仲胥噙着笑意,嗯了一声。
屋里的气氛霎时间有些微妙,好巧不巧,纪姝澜在此时打了个喷嚏。
她不由得吸了吸鼻子,有些尴尬地避开了眼前人的眼神,“的确是有些冷,民女得回去加件衣裳了,梁公子请自便。”
说着就要往外走,身后的人再次出声,“这样的天气,加件衣裳依然是冷的。”
纪姝澜脚步一顿,眉间的褶皱更甚一层,“那依梁公子的意思,民女就只能这样冻着了?”
“不是,有个更好的办法。”
“什么办法?”
梁仲胥仿佛就等着这句话,他跨步跟上,身形一转,站在了她的面前。
“我教你骑马。学会了绕场一圈,保管浑身暖融融的,抵过十个八个汤婆子。”
第九章(已修)
纪姝澜从未听说过这种说法,下意识地开始打退堂鼓,“民女从未摸过马,更不要说骑马。梁公子这种法子,还是留给感兴趣的人用吧。”
挡在身前的男人不以为然,“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喜欢?凡事都有第一次。”
纪姝澜一时间有些生气,她突然想到了初见那日他说的那句露骨的话,心中不由得更加郁愤,“梁公子这是又想故意刁难我么?”
“初次见面,我捡了你的玉佩,第二次见面,我救了你。为何到了纪姑娘的口中,反倒成了我处处在刁难你?”
纪姝澜刚想反驳他这是在强词夺理,可眼神一瞥间,他手上的伤处配合着白色的药粉斑驳了她的视线,将她想说的话往下噎了噎。
对面的人适时抬手晃了晃自己受伤的那只爪子,添油加醋道:“就当是为了报答我,如何?”
纪姝澜没有再说话,梁仲胥只当她是默认了。他没再追问,转头出了耳房。可纪姝澜总觉得,刚才那最后一句话,莫名的熟悉。
她跟在梁仲胥身后心不在焉,身前的人却径直走向了草场,草场不远处的围墙边,有一匹体型中等的牝马正在专心地吃着地上准备好的马料。
只见梁仲胥自然地上前,将马背上的包袱取了下来,而后回身将那包袱交到了纪姝澜手中。
“这是什么?”
那人清风霁月般的嗓音落入耳中,带着些胸有成竹,“骑装,既然要学骑马,姑娘穿这一身学自然是不行的。”
纪姝澜愈发觉得这人是得寸进尺,可梁仲胥偏偏事事都像有备而来,每一次,自己都会乖乖走入他的计划之中。
“回常春殿吧,换上骑装,再披上披风,我在殿外等你。”
***
常春殿偏殿,齐皇后和纪国公夫人正手拉着手回忆未出阁前的日子,便见纪姝澜拿着个包袱从外面进来。
纪国公夫人看自家女儿表情不对,赶忙问道:“怎么了?”
纪姝澜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女儿想学骑马,便借了套骑装。”
纪国公夫人松了口气,以为大女儿是将心绪放开了,鼓励道:“多学些东西总归是好的,会骑马对身子也有益,只是当心别摔着碰着了。”
纪姝澜默然点头进了屏风之后开始换衣裳。
见只有她一人,纪国公夫人接着问道:“阿雅那孩子呢?”
纪姝澜解腰带的手一滞,腰间的香囊应声一落,她赶忙捡起香囊放在床榻前的软垫上,急急搪塞过去:“在马场等着女儿呢,她近日穿的衣裳比我的轻便,便没换。”
纪国公夫人应了一声,纪姝澜赶忙将剩下的衣服换好,又到正殿坐塌上拿了披风披上,再度朝御马场走去。
齐皇后凝着殿门前那抹消失于无的背影,悄声问道:“这孩子心思看着还是重。梦魇之症可好些了?”
纪国公夫人轻叹了一口气,缓缓点头,“自那老道给了那块玉佩,病倒是不常犯了,就是这性子被磋磨地忒弱了些。”
“人各有命,也别过于忧心,你们对她不可不称得上尽心,尤其是你,生母来历不明的孩子,你也如此倾心待她,放眼都中,怕是找不出几个像你一样慈爱的主母。”
纪国公夫人闻言眉眼间突然浮现出一丝慌乱,她下意识地躲避着姐姐的审视,尴尬地笑了笑,心神却因齐皇后方才的那一席话而彻底乱了方寸。
***
日头西斜了半寸,马场的风比上午多了些暖意。
梁仲胥沉声凝着缓步朝他而来的女子,这身骑装他一回府便开始命人赶制,上一世她的肩颈、腰身乃至通身上下他都曾用手一寸一寸丈量过,所以如今也能循着记忆报出她的身量尺码。
不过纸上谈兵到底比不上亲眼所见。
骑装历来以贴身轻便为好,紧身窄袖绯色缎裙描摹出她那纤长的玉臂,胸前波澜起伏的山峦,不盈一握的柳腰……殷红的裙裾隐在宽大的银绒织锦斗篷之下,寒风一吹,梁仲胥只觉眼前的女子此刻正在自己的心上翩翩起舞。
他喉结微动,按捺住胸腔里蠢蠢欲动的心思,迎了上去。
“衣服可还合身?”
纪姝澜在离他三步之遥的地方止步,微微欠身谢道:“合身,多谢梁公子。”
方才正经说话的人在顷刻间消失,梁仲胥语气轻快地调笑道:“你我虽说之前只见过一面,可我目力过人,是以专门命人为你做了这衣裳,权当做是上次言语无状冲撞了姑娘的赔礼。”
敢情这人知道自己言语无状?纪姝澜愤愤看了他一眼。面前的人却并没察觉到她的怒意,他似乎心情甚好,转过身,扬手指向草场,“先来看看我帮你挑的马。”
梁仲胥一边开口,一边自然地牵起了身旁女子的手。
纪姝澜却并没由着他为非作歹,被牵着的手竭力想要挣脱,连带着女子清隽的五官都皱成了一团。
暗中较量了一番,纪姝澜快没了力气,丝丝扣扣的指尖并没半分松动的迹象,他们二人拉扯着,就这么走进了草场。
梁仲胥这才转过头,主动松开了她的手,眸光一扫,承接住她那无处安放的怒气,拱手作揖,赔礼道歉:“马场不安全,冒犯姑娘了。”
亡羊补牢,为时晚矣。纪姝澜在心里腹诽了一句。
却不想那人勾着唇角又补了一句:“不过一会儿学骑马的时候,免不了还得冒犯姑娘,梁某在这儿一并给姑娘赔罪吧。”
纪姝澜心头一阵懊悔,忍不住问了一句:“我二妹和沈公子何时会回来?”
话音一落,正走向马的人仿佛早知道她会如此问,头也没回地答道:“姑娘只管放心学,他们俩一时半刻是回不来的。”
梁仲胥解开缰绳,摸了摸等候多时的马的背脊以示安慰,而后将那马牵到了纪姝澜的身前,示意她:“摸一摸它。”
她咬着唇角,显然是有些不情愿,他也不急,缓声鼓励道:“不要怕,它不会伤害你。”
那双纤纤玉手犹疑着,轻轻放到了马的身侧,硬挺而又粗壮的毛发触感顺着指尖蜿蜒到了手心,她心下微惊,比之小乖的毛发,马毛的触感着实是有些扎手,可再细细一摸,粗短的毛发间还带着些马的体温,细细密密的,一寸一缕贴在一起,豪迈中带着丝别样的柔情。
身侧的人接着介绍:“这是一匹一岁半的牝马,性格温顺,我试过了,是匹好马,跑起来的时候,鬃下会出红汗。”
此刻他的嗓音落入她的耳畔突然带上了些此去经年的沧桑,铁蹄踏遍,跨山越海,仿佛只等此刻,向她达达而来。
不知怎的,她鼻尖一酸,眼中的水汽被冬日的冷风一催,马上就要落下来。
她赶忙闭上双眼,身侧的人在此时跨步上马,她极力克制着此刻内心的那股不可名状的悲伤,再次睁开眼,正对上那人眉眼含笑,朝她坚定地伸出手。
这场景她仿佛在梦中见过,亦或是亲身经历,她鬼使神差般地应声,再次回过神,便已经被身后的人禁锢在了马上。
她的身体隔着披风紧紧贴着他的胸膛,那里面的东西有力地跳动着,一时间万籁俱寂,只留那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顺着后脊传遍全身,脖颈和腰间突然涌上了一层从未有过的虚麻之感,她脑中轰隆一声,被寒风吹得有些苍白的脸显现出一抹红晕,浑身的冷意瞬间褪去。
而这时,身后的人也越贴越近,身下的马突然甩了甩头,二人跟着晃身,置于她腰间的手随之一紧。
梁仲胥倾身贴近她的侧脸,他的唇便随着马儿不安分的动作缠绵在她的耳畔,若即若离,时近时远。
“我先带着你跑一圈,如何?”
那人的嗓音全然不似方才一般轻快,一字一句都带着莫名的隐忍与克制,她偏过头,沉默着以示回答。
身前的女子仿佛并没有像刚才那样抗拒,可这样亲密的距离令梁仲胥心间陡生悔意。
他低估了自己的定力,也低估了这女子对自己的诱惑力。
他松了松自己横亘在她腰间的手,虚虚环抱住她的腰肢,而后扯过另一只手里的缰绳,空出来的手从腰间抽出马鞭,手上一个使力,那马便嘶鸣一声,迈开蹄子载着马上的二人朝前狂奔。
纪姝澜生平第一次经历这样刺激的场面,她缩着脖子,本能地往身后男子的怀中靠拢。
耳边的风声呼啸着,眼前的密林也越来越近,马上的女子浑身紧绷,惊惧地闭着双眸,冷风劲吹,却被身后男子厚实而坚韧的胸膛尽数消没。
马鞍又硬又滑,颠簸中几次脱了手,她下意识地抬手紧握住梁仲胥的臂膊。
许是觉得这样仍不安全,她还使力往自己的怀中扯了扯,彻底将他的胳膊圈在了自己的胸前。
绵软而又熟悉的触感顺着胳膊噼里啪啦地传进梁仲胥的身体,成功将他想要认真教她骑马的心彻底揉乱。
身后的人明显一僵,自知再这样下去,说不得会发生什么控制不了的事情。
他咬着牙将手中的缰绳再度绕了个圈,带着身前的女子往后倾身,握缰绳的手顺势收紧,身下的马被一勒,步子明显慢了许多。
这样一番折腾下来,马上的二人皆是气喘吁吁。
只不过一个是被吓得惊魂未定,而另一个……却是被撩拨得心痒难耐。
梁仲胥听着身前女子急促的喘气,缓了缓神笑着问道:“这下不冷了吧?”
纪姝澜忙着顺气,哪里顾得上回复他的话,她只是胡乱地摇了摇头,怔怔放开了紧攥着的胳膊。
梁仲胥也不打算再接着逗她,他不着痕迹地将身子往后挪了挪,将他们二人隔开了些距离,而后换了只手扯缰绳,马儿顺势掉头,缓步朝身后的御马场走去。
冷风一吹,梁仲胥便更清醒了些,他一抬眸便看见了草场大门处站着的一白一粉两抹身影。
身穿一袭粉色云雁细锦衣的纪姝雅先行上前,她促狭着笑道:“阿姐怎的也上了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