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舒云攥紧了他的袖子道:“何大哥,你听到了么,为了你和秀玉姐姐的孩子,你得振作起来了啊!”
“孩子?我们的孩子……”
何云皓哑着嗓子呢喃了一句,哀凄绝望的眼神中透露出一股深深的迷茫。
沈舒云改攥袖子为握紧了他的手:“对!何大哥,孩子是你和秀玉姐姐的爱情之果,你不能丢下他们啊!”
何云皓听到她这句话,无声中又流了许多眼泪,他慢慢的低头,慢慢的拂上了孙秀玉青黑冰冷的脸颊,郑重地像对待一块一触即碎的宝玉,那么珍视,那么不舍。
沈舒云等了约一盏茶的功夫,何云皓长长的叹了口气,目光重新回到沈舒云的脸上,他吸了吸鼻子,含泪说道:“走吧,我跟你回去。”
沈舒云一喜,赶紧帮着他一起搀扶着孙秀玉的尸体起身,缓缓向山洞外走去。
他们背着孙秀玉的尸身回到家时,外面的嘈杂声都安静了下来,何家的大厅内传出一声声敲打木鱼的声音以及低低的念经声,那声音空灵悦耳,似一首催眠曲。
沈舒云帮着何云皓一起把孙秀玉的尸身放进了房里,何云皓关上房门给孙秀玉做最后的梳妆收敛,待换洗完毕,他重新抱了她出来,沈舒云这边已经和何大娘何大伯找来了一块长木板,接下来就是用木板抬着孙秀玉去祠堂拜祭入殓和超度。
村里的习俗,白事一般都是男人去干的,有一种说法是女子属阴,除尼姑或者坤道(女道士)以外的其他普通女子皆不能入内,否则对逝者和生者都不太好。沈舒云便只能待在家照顾照顾何大娘和小芫,得知她们从早上到现在还粒米未进,她忙去了厨房生火做饭。
孙秀玉的丧事做了三天,这三天里都是昙玄帮着何云皓忙活祠堂里的事,沈舒云在家照顾何家女眷。
三天后棺木下葬,沈舒云去送了孙秀玉最后一程。孙秀玉的墓就立在山脚下一片竹林里,晚风拂林发出沙沙细响,像在同他们招手告别似的,沈舒云心下默念:秀玉姐姐,你一路走好,我以后会常来看你的!
道完回过身,她拉着昙玄的手一步一步地走远了。
二人回到何家,同何家人道过别,沈舒云便拉着沈丘回寺庙,谁知此刻沈丘倔脾气上身,头也不抬就拒绝了沈舒云。
“娘,昙玄师傅,我,我要在这儿陪着贤哥哥和小芫妹妹,今天就先不回去了。”
沈舒云双眉一皱,黑了脸道:“哪有你这样的,还懂不懂规矩,现在何伯伯家还有很多事要忙呢,你在这儿添什么乱啊,快跟我们回去!”
“娘,谁说我添乱了,我还可以帮着何伯伯家干活啊,我在家不也常常干活么?”
沈舒云气急,伸手要去揪他,沈丘似乎早料到她有这一招,立马一溜烟躲在了小芫身后。这时何大娘和何大伯也出来说和:“舒云呐,就让这孩子待在这儿吧,家里现在是不比以前了,可也不缺这一口饭,再说这孩子聪明着呢,有他陪着贤儿和小芫我们也放心。”
沈舒云白了沈丘一眼,对方冲她撅了撅嘴巴,一脸的胜券在握。
沈舒云无语了,往后扯了扯昙玄道:“喏,你拿主意吧!”
昙玄看看何家人,又看看沈丘,而后略一思索便冲沈丘招了招手,把他拉到一旁的房间角落里,昙玄问道:“丘儿,你是不是怕何家再生什么乱子?”
沈丘重重点头,凑近了他悄声道:“我觉得何伯伯好像精神有点不正常,这三天他说的话都没超过三句,要是何伯伯再不在了,贤哥哥和小芫妹妹就太可怜了。”
昙玄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眸子里毫不掩饰赞许之色:“好,那你这些天就在这里看着,有什么事就回来叫我和你娘。”
“嗯,我知道了。”
沈舒云被昙玄拉着出了何家大门,回去的路上,两人像以往很多次那样肩并肩走在金红的霞光里,霞光将他们的身影勾勒成长长一条,像两棵相依相偎的树。突然,昙玄收住了步子,沈舒云不察,啊一下撞到了他身上。
“昙玄,你干什么呀?”沈舒云看看西沉的晚霞有些着恼,天就要黑了,这人怎么还慢吞吞的。
昙玄定住身回转头,一双纯净澄澈的眼睛里慢慢堆起了水雾,过了一会儿,他道:“舒云,若有朝一日贫僧走在你前头,贫僧希望你可以忘了我。”
沈舒云望进那两泊清泉,愣怔许久,忽而一改口吻道:“不行,我做不到!”
“为什么?”昙玄的眼里闪着粼粼的光。
沈舒云一敲他的光脑门道:“臭和尚,还问我为什么,你说呢?换成是你你能做到么?”
昙玄缄默,过了半晌摇头叹息道:“不能。”
“所以啊凭什么让我忘!”沈舒云背着手自顾自往前走,“昙玄,其实我这个人有点儿私心,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我希望早走的那个人是我。离开你的痛比让我死难受多了,所以我害怕,也不想承受。”
她说着转过头来定定地望住他:“昙玄,我是不是很自私?”
昙玄含泪而笑,一把拥她入怀道:“哪里?只是吾妻啊,贫僧真希望这一天永远不会来。”
他们回到寺庙的第五日,是个阴天,天气阴沉沉的,厚重的铅云将阳光遮盖得一丝不剩。
昙玄在大殿里念经,沈舒云在院里洒扫。已经七月了,时间过得很快,日子一天天没有什么变化,但思念却随着时日的更迭越来越深重。
沈舒云算算日子,今天该是孙秀玉的头七,她打算打扫完就从大殿拿些香烛纸钱去她坟上拜一拜,可这个想法刚升起,寺庙外便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孩童说话声。
沈舒云凝神细听,听得是沈丘和小芫的声音,忙放了扫把跑出去查看,这一看不要紧,竟是沈丘、小芫、贤儿和默不作声的何云皓过来了。
沈舒云三步并作两步飞快朝他们跑去,然后问孩子们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贤儿走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姨,我爹他说要找昙玄师傅剃度出家,我们怎么劝怎么拉都拉不住,又怕他在路上想不开出什么事,只好一路跟着过来了。”
沈舒云眉头紧皱,也不顾上同孩子们说道了,即刻先跑回了寺庙把事情告诉了昙玄。
寺庙的念经声停下了下来,不刻何云皓便进来了,他进来也不多说,直接走进大殿往昙玄面前扑通一跪,脑袋往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昙玄师傅,我要出家,求你现在就给剃度吧!”
“剃度出家?”昙玄脸上的神情很平静,几乎没有犹豫就拒绝了,“贫僧无法给你剃度!”
“昙玄师傅!”何云皓的脸上都是痛苦之色,五官因这痛苦都扭曲成一团,“昙玄师傅,我求求你了,求你成全我吧,求你成全啊!”
他一下又一下的叩首,脑袋砸在地面上的响声砰砰可闻,不多时额上便起了一个红肿的大包。
贤儿和小芫见爹爹这样心痛极了,两个孩子扯着他的袖子哇哇大哭,可何云皓却一个眼神也不留给他们,径自磕着他的头。
贤儿和小芫转而去求昙玄,昙玄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脑袋,然后对地上的何云皓抬了抬手道:“何大哥,你进来一下吧,贫僧有话要对你说。”
何云皓以为他肯答应为其剃度了,忙从地上爬了起来,顶着一个流血的大包跟着昙玄进了大殿的里间。
还是在这间房间,昙玄找了把椅子坐下,何云皓像个学生般低头跪在他面前。昙玄整肃了脸,抬眸一板正经地打量着他道:“何施主,要贫僧给你剃度也不是不可,但你得先回答贫僧三个问题。第一,何为佛?”
何云皓一愣,露出不解的神色。
昙玄又道:“为何出家?”
终于有个他认为回答得上来的了,何云皓咽了口唾沫道:“秀玉已死,我已了无生趣,此后余生便打算皈依佛祖虔诚叩拜,为她积累无量福德。”
“第三个问题,何为僧?”
何云皓顿了顿,道:“诵经念佛者,即为僧。”
他的话音刚落,昙玄便笑出了声。何云皓不解,昙玄起身负手而立道:“何施主,看来你对佛祖及佛法误解颇深啊。你想出家是因为你想逃避,逃避失去挚爱的痛苦,逃避生活里的孤寂和责任,可入了佛门你该承担的还是要去承担,而且还要更勇于承担,非是如此,你便不配做佛的弟子。”
何云皓被他说得双颊通红,嗫嚅半晌结结巴巴回道:“我是想为秀玉祈福积福,昙玄师傅,我,我真的一点机会也没有吗?”
“有。”昙玄微微一笑道,“但不是正式出家弟子,而是俗家弟子。你做了俗家弟子后可以在家中诵经为孙施主祈福积福,但此后一定要谨守五戒。你可愿意?”
何云皓喜出望外:“愿意,我愿意。弟子多谢昙玄师傅!”
第63章 十年
一瓢水沿着沈舒云的发际缓缓淌下,滴答滴答落进脚边的洗脸盆里,她扶着腰坐下,不一会儿就有一只手搓摩着一团褐黑色的发膏朝她乌黑的头发抹了过来。那只手的力道不轻不重,修长的十指穿梭在发间,没几下便揉出了一股股洁白的泡泡。
泡沫被风一吹有几个大的瞬时从乌发上飞了下来,沈舒云伸出手掌去接,透明的泡沫在太阳底下闪着五彩斑斓的光,像彩虹般美丽又圣洁。
沈舒云的嘴角挑起一弯大大的弧度,眯着眼睛伸出另一只手对这泡沫戳了戳,瞬间“啪”的一声轻响,那泡沫便在空气中消失得无影无踪。沈舒云瘪瘪嘴,这时看见前头不远处还有一个更大的泡泡,她又伸了手去够。一戳,一破;再戳,再破;再够……如此玩了好几次,头顶上的那只手忽然敲了她一下,随即有个似笑非笑的声音传来:“都三十二岁了,怎么还跟小女娃似的?”
沈舒云讪讪收回手,侧头瞪了眼身后的男人:“怎么啦,就嫌弃我啦?兴许到了五十岁我还玩这个呢,到时候你是不是得把我给赶出去?”
“五十岁?那不成老婆婆了,我赶你你还走得动么,若是走不动岂不还得贫僧背出去?算了这个太吃亏了,贫僧还是不赶了!”
沈舒云被他逗得噗嗤一笑,揉揉酸麻的腰肢,问:“昙玄,洗好了没有啊?”
“嗯,马上就好了。”
最后一瓢水淋下,昙玄从一侧的木架子上拿来了干巾子给她,沈舒云扶着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用巾子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
昙玄将洗脸盆里的湿巾子拧干后端着去把水倒了,然后把洗脸盆用干净的水清洗了一下,放好后又去她屋子里拿了梳子过来。这时沈舒云已经擦好了头发,昙玄扶着她再次坐了下去,自己也去搬了个高一点的凳子放在她身后,就这样迎着长风,他拿着那把已经用了十多年的梳子一下一下的梳着面前的云鬓。
“舒云,贫僧再帮你重做一把吧?这梳子有几个指梳都断了。”昙玄凝视着眼前黑瀑般的秀发,微有些动容的说道。
沈舒云的头动了动,手撑在下巴上抬头望向不远处的菜地和院墙边开得姹紫嫣红的花微笑道:“不用,我觉得这把就很好。”
身后的人陷入了沉默,沈舒云慢慢回过头,见他扬起了眉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眸中的深情如同潮水,一波比一波更汹涌。
她来不及张口,面前的那张脸便迅速凑近,继而一双火热的唇贴了过来,在她轻轻的喘息间,那唇熟练的撬开了她的牙关探入内侧,深深吮吸。
“昙玄,别,别闹!”
沈舒云慌忙推了推他,寺庙大门还开着呢,随时都有人进来。
昙玄稍稍松开了她些许,正当沈舒云以为得救时只见他转头往小院那儿匆匆一瞥,而后又将她扣了过来。
“没事,丘儿都已经住去学堂了,这时候更加不会有人来。再者,就算有人来了总能听见脚步声,等他们进了院子我再放开你也不迟。”
沈舒云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娇嗔了一句道:“你怎么脸皮这么厚?”
“脸皮厚?”昙玄巧笑,修长的食指在她鼻尖一点,末了一把将她的身子揽到了自己的腿上:“贫僧和吾妻行夫妻之乐,如何能算脸皮厚?是吾妻脸皮太薄了吧,都成亲这么多年了,吾妻怎么还这么害羞?”
昙玄湿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沈舒云觉得脸痒痒的,忍不住笑了起来,昙玄见状压低她的头往下一俯,两人的唇顿时又贴了上来。
缠绵火热的一通吻过后,沈舒云红着脸从他腿上站了起来,手脚局促宛如他们第一次见面。
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离正午还早,不能借故去厨房,忙又编了一个其他的借口打算回房。
昙玄在身后望着她的背影笑,正要出言打趣,寺庙的大门此刻嘎吱响了一下,继而一个长相十分白皙精致的小伙儿从门外走了进来。
走到房门口的沈舒云亦听到了动静,扶门回望,在看到小伙的那一刹那眼睛都亮了起来,小伙也是脚步飞快地冲他们跑来,跑到沈舒云面前忙低了低头,满脸羞赧地叫了一声“娘”。
沈舒云扶着门把的手放了下来,转而环顾了一下小伙,随即道:“丘儿,怎么大上午的就回来了,今日学堂休课么?”
沈丘摇头,目光向左侧的昙玄看了过去,昙玄亦走上前道:“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和我们说?”
沈丘点头,语气很是支吾,昙玄和沈舒云听了半天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沈丘后来干脆横了横心,从厨房里搬来三把凳子邀他们坐下,然后自己也坐了下来道:“昙玄师傅,娘,丘儿其实……其实是自己不想待在学堂教书才回来的。”
沈丘的话刚落,对面的两人俱是一愣,异口同声地问道:“为何?”
“因为……因为丘儿志不在教书,丘儿想去外地求学,将来进京考取功名!”
昙玄和沈舒云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眼里都是错愕,而后昙玄问:“此事是你一时兴起还是当真想考取功名,你可知求学之路如何不易,你能吃得了那份苦头么?”
沈丘的眼神掠过眼前的两个至亲看向了远处的苍穹,神情中透着无比的憧憬,他丝毫没有疑虑便答道:“你们是丘儿的至亲,丘儿从小有什么事都跟你们说,此次也是一样,丘儿是认真的,当还小的时候第一次在书上看见里头描写着的京城,后又听先生说起过京城,丘儿便一直想去那儿看看,以前盖这座寺庙的李家村老前辈不是在京城当过大官么,我想像他一样建功立业,报效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