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还真得治一治他这老毛病。
贺兰芮拍拍陈旭的臂膀道:“好孩子,刀法练得怎么样了?”
眼睛又瞟向谢恒,极快地上下打量一番,看着就是个文弱书生模样,心道传闻多是夸大其实。
“回外祖,已练至第九式。”
贺兰家祖传的刀法和兵法,皆由贺兰芮亲传给儿子贺兰赤昙,又由贺兰赤昙传给陈旭。
贺兰赤昙出征前,将两本古书都留给陈旭,嘱咐他务必钻研通透。如今陈旭已能将兵书倒背如流,刀法也练至第十式,只差两式便能大成,只因第十式尚未知精髓,他不敢狂妄开口,才谦虚谨慎地这般说。
到底是几十年的交情,贺兰芮一开口,谢闵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于是抬杠道:“恒儿啊,我谢氏剑法也不输给贺兰刀法,你去跟他比试比试!”
贺兰芮捻须笑道:“旭儿,让他三招,可不能叫人说咱欺负伤弱。”
“让什么三招,拿出全力来,别打不过提前找借口!”
“让你还不乐意,吵什么。”
陈旭见惯了这两个老爷子一来一去互相拌嘴,提了院中摆设的刀,摆好架势等着谢恒。
一把无形的刀已然架在谢恒的脖子上,他只能下场,在一排兵器中挑一柄长剑,虽有些轻,但也能使。
刀剑交错,银光翻飞,几十回合,仍不分胜负。
贺兰芮捋着胡须,蹙眉观谢恒招式。
确是谢氏剑法,但更凌厉有杀气,能在旭儿手下坚持这么久,此子不容小觑。
“别薅秃咯。”谢闵凑到贺兰芮眼前,嘿嘿一笑。
“去。”
缩回被拍开的手,谢闵甩甩袖子,跟贺兰芮点评起二人招式。
看着两位老人从比比划划到张牙舞爪,陈昭妧甚是无语,抬眼再瞧那二人,已是各持器抵彼致命之处。
陈旭收回刀,抱拳道:“承让。”
点到为止,陈旭知谢恒有伤在身,也不恋战。
谢恒的身手略微超出他的预料,他本以为即使自己尚未精熟刀法,凭着上过战场,也能在气势上赢过几分,不想谢恒竟能应对自如,丝毫不处下风。
不愧是妹妹看上的人。
贺兰芮和谢闵还在各自据理力争,见二人回来,异口同声问道:“谁赢了?”
芝儿悄悄地问陈旭的侍卫文越:“刚才是不是打了个平手?”
文越道:“分明是咱家世子赢了。”
芝儿偏头去问芸儿,芸儿摇摇头,示意她噤声。
只听谢恒道:“陈兄更胜一筹。”
谢恒此言不是谦虚,前世确是陈旭胜,方才陈旭也并未使全力。
但总不好撂了祖父面子,于是谢恒装模作样捂着手臂皱起眉,果然瞒过了众人的眼睛,惹得谢闵频频询问。
他一边回应着祖父,瞥见陈昭妧也蹙起眉头。
昨日还要杀他,还哭着说不要遇见他,现在是担心他么。
明明知晓,却没将他的身份捅出去,也不怕留了个祸患。也许是怕口说无凭反倒惹火上身,等着以后寻机会再杀他。
凭他对她的了解,该是这样。
可他偏不信她能不顾情分,能下得去手。
昨夜若非有酒意壮胆,想来她也不敢。
谢闵见谢恒面色不好,上前扶着,急忙告辞。
闲杂人等都离开了,贺兰芮终于能坐下和两个外孙好好说会儿话:“妧儿最近怎么都不来看看外祖呀。”
“外祖父,妧儿近来练习女红,要给您做份寿礼呢。”
“哟,好呀,外祖等着妧儿的寿礼,妧儿别累着,瞧这眼底怎么乌青一圈,可别熬坏了眼睛。”
贺兰芮想起些陈年旧事,叹了一口气,又接着絮絮叨叨地说:“你娘和你舅舅也是,从小就都勤勉好学,你娘那绣活可拿不出手,绣的花儿跟虫子似的扭成一团……”
这些话都快听得人耳朵磨起茧子了,可每次听到她母妃贺兰素雯的事,陈昭妧都极仔细地听,生怕漏了什么。
她关于母妃的记忆,不像陈旭一样脑海里有副人像,只有这些外祖父讲的故事。
她把这些故事一点一点拼凑起来,好像也能绘出母妃的模样,该是一位浓眉厉目,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叫她好生憧憬。
“外祖父您瞧,我这花儿绣得怎么样?”
贺兰芮接过帕子,赏名画一般端详着,连连赞道:“好,绣得好看!咱妧儿手真巧啊!”
能哄得外祖喜笑颜开,陈昭妧心里也高兴。
祖孙一堂其乐融融,唯独少了裕王这个女婿,贺兰芮对陈旭说:“裕王辛劳,旭儿长大了,要多为他分忧啊。”
“是。南齐议和,父王今日与使臣谈判,没能来看望,还请外祖父见谅。”
“国事重要,外祖父明白。只恨身老矣,不能尽杀敌啊。”
又引得一阵自唏嘘。
待贺兰芮绘声绘色讲完他当年行军打仗之事,陈旭和陈昭妧方才离开。
兄妹二人端坐在马车里,各有心事。
陈旭还念着谢恒的伤,担心自己下手过重。
陈昭妧想着,谢恒既学会了人家祖传剑法,果真是做足了功课,可见心机城府之深,正愁不知该如何下手。
“去安国公府。”
陈旭乍一开口,险些给陈昭妧吓了个激灵。怎么还要去安国公府,方才不是见过安国公了吗,亏得谢恒还没注意到她,她可不想再见他了。
见妹妹一脸疑惑惊讶,陈旭道:“咱们该去给长辈见礼,何况,我还伤了谢恒。”
陈昭妧点点头,去就去吧,反正她只躲在哥哥身后便好。
安国公见谢恒受伤,要亲自查看一番,谢恒拗不过,只好听命。
陈旭兄妹来时,谢恒才穿好衣裳。
收了陈旭带来的药品和年礼,没等他开口赔不是,安国公便招呼他坐下,笑道:“刀剑无眼,你多什么心啊,真跟你外祖一样计较。日后你们常切磋,可定要分出个胜负来。”
陈旭应好,二人略坐片刻便离开了。
安国公看着这兄妹二人,陈旭端方持重,陈昭妧娴静灵巧,怎么看怎么觉得没有个孙女真有点遗憾。
一回头瞧见谢恒拿着药瓶发呆。
谢恒正捏着小白瓷瓶在三指间转,上面写着是玉净膏,他前世见陈昭妧用过,这是祛疤的药。
心间滚过暖流,暗道她到底是面薄心软。
其实他不知,是陈旭派人快马回府取的这金疮药和玉净膏。
陈昭妧最怕疤痕,陈旭可不想妹妹以后被吓到。
安国公想起,贺兰还欠着自己一桩婚约,是时候让他还了。
第7章
自元日之后,陈昭妧日日待在家里,为外祖父绣着鼋承南山图,以此为借口拒不出门,她自觉有些烦闷,但更怕遇见谢恒。
捏了捏酸疼的手腕,陈昭妧起身,推开了窗,前日下了场雪,她特意命人留着院中雪不要扫去,好让她无聊时能踩雪堆雪玩。
她这院子里,只几块怪石一株梅树,实在冷清了些,于是她和芸儿芝儿一起堆了只小狗,就在梅树边上,偶尔有风摇树,吹落朱红花瓣落在白狗身上、脚边、鼻头上,俏皮极了。
陈昭妧托腮看着院里的雪景,今天日头晴好,院里似雪后初霁般,白银铺地,碎金乱洒,明灿灿地晃眼。她收好针线,悠悠走出门,在院里一步步踩着脚印,从门口到树下连成了条直线。
在树边徘徊两步,陈昭妧蹲下身,去戳那只小白狗,把它脑袋上摁出了个小坑,融化出几滴冰凉的雪水沾在她手上。
她捻捻手指,指尖冰水顷刻被风吹干。她站起身,伸直双腿同时抻了抻懒腰,筋骨舒畅不少。
抬眼见树上红梅艳丽,娇喜可掬。亏得裕王府有方温泉,地气暖些,不然这天头骤冷,红梅不似蜡梅胜寒,怎么活得下去。可也正因地暖,红梅才会早早开放。
这般想着,陈昭妧已转悠到树后,见一枝红梅探出了墙边,花骨朵皱巴巴地在空中打着颤儿。
她扒着墙沿,踮起脚,伸长了手臂也碰不到那株梅花,只能松力,气馁地拍拍裙摆和手上的灰尘泥土和雪。
不对,有哪里不对。
她的一只手没抓到雪,墙沿上没有雪。
她连忙后退几步,跳起来看,果然是有几处无雪。一、二、三、四,竟有四处!
府里进贼了?
陈昭妧又看看四下脚印,这一圈只有自己刚踩的脚印,并无别人的。再去看屋顶的琉璃瓦,太高了她看不全,目之所及都是白茫茫一片。
这几日并未听闻有财物丢失或抓到贼人,裕王府的侍卫暗卫也不是吃白饭的,不该会让歹人闯进来。
陈昭妧百思不得其解,能够不惊动人,悄悄做成此事的,会不会是哥哥?
可陈旭要是来,直接进屋就是了,也总不会是父王。
她突然有个很不好的猜想,该不会…是谢恒?
可他哪有那么大能耐潜入裕王府……不,他有,他可太有了,都能偷学到谢氏剑法,裕王府的布防又岂在话下。
陈昭妧的心骤然悬了起来,谢恒极有可能是想窃取军中机密,糟了,这可如何是好?!
得快去找哥哥!
“小姐,小姐你要去哪儿?”芝儿扯着嗓子喊,她正同芸儿采买回来,才进院就撞见小姐慌慌张张跑了出去。
听见陈昭妧回应说去找哥哥,芝儿与芸儿四目相对,立马抬脚跑进屋子,放下丝线布匹就追了出去。
好容易追上陈昭妧,两个小丫头气喘吁吁的,芸儿舒了口长气,道:“小姐,世子在兵部呢,他说近日繁忙,不回府了,叫我们,照顾好小姐。”
陈昭妧听后,定了片刻,疾步向后院去。
父王和哥哥不在,她不能去打扰他们。且不论此事她猜测是否为真,捉个贼而已,这点小事,她也能应付好。
走进花园,穿过竹林,踏上甬道,转几个弯就到了府中侍卫居处。
众侍卫见有女子进来,俱是一愣,定睛一瞧都认出那是郡主,纷纷行礼。
陈昭妧走向最前面那人,问:“府中现有侍卫多少?暗卫多少?”
那人答曰:“禀郡主,侍卫一百人皆在府中。”
后方一名玄衣暗卫道:“暗卫十人在府中。”
才十人,陈昭妧听罢,有些忧心,不知敌人多少,但府里极能打的只有这十个暗卫。
“郡主有何吩咐?”
侍卫统领心里暗暗纳闷,好奇郡主为何突然来此,莫不是有守卫不力之处。
陈昭妧思考片刻,凭普通侍卫恐怕捉不到那贼人,况且也不知敌人多少,只能加强巡卫震慑敌人,便道:“夜间加强巡逻,不可松懈。”
“是。”
陈昭妧将目光移到那玄衣暗卫身上,问道:“其余暗卫在何处?”
话音甫落,陈昭妧眼前瞬间就多了九名同样遮面打扮的玄衣人,他们齐声道:“属下在。”
也不知是何处蹦出来的,陈昭妧暗惊,这般武艺高超,叫她心底多了几分把握。
陈昭妧叫人带路,跟着他们进到暗卫居室里,命他们摘下遮面。
闻言,十个人齐刷刷地看向芸儿和芝儿,给两个小丫头弄得浑身发毛,识趣地出去候着了。
待他们一个个摘下遮面,陈昭妧仔仔细细记住了每一张脸,又让他们报了姓名。
与其说是姓名,不如说是代号,白队十人,皆以飞鸟为名。
陈昭妧又问了值守安排,为首的那人答是每人一处。
陈昭妧又问:“谁值守我明英苑?”
从右至左位在第八,名为白鹄的女子抱拳道:“是属下。”
“你可见有贼人伏于东墙?”
那女子直接跪下:“属下失察。”
众人皆惊,府中暗卫紧缺,但有侍卫巡夜,夜里每隔一个时辰上值,竟有贼人趁机潜入。
陈昭妧将人扶起,思索半晌,道:“今夜三人一伍,一伍守书房,一伍守东苑,一伍埋伏在两者沿路,随时支援,剩一人潜在后院,若见可疑之人不要动手,观其去向,抄近路报信。还有,要留活口。”
众人齐道:“是。”
亥时,陈昭妧强装镇定在屋子里刺绣,烛火跃然,荜拨爆响,照得她眼睛有些酸痛。
她搁下针线,接过芸儿端来的茶盏,抿了一口,问道:“还没有动静吗?”
芸儿摇摇头:“没有。”
酉时起,府中侍卫便加紧巡逻,暗卫也严阵以待,只等贼人自投罗网。
才过两个时辰,夜还长,今晚有的熬。
看着陈昭妧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惹得芝儿阵阵心慌。
她怯怯地问:“小姐,真有贼人吗?”
“应当是。”
芸儿安抚地拍拍芝儿的肩,上前扶陈昭妧坐下,道:“小姐先歇下吧,我和芝儿在这守着。”
此时陈昭妧也是坐立难安,又怎能安然睡下,她壮着胆子,移步到门边,手贴在门扉上。
“我出去看看,你们就别跟着了。”
推开门的瞬间,她就瞧见梅树颤了一下,不经思考便喊道:“站住!”
芸儿闻声毫不犹豫地跟着陈昭妧跑了出去,芝儿迟疑片刻,壮士断腕般迈出了门槛。
听到墙外似有重物坠地声,陈昭妧跑出院子,却不见人影。
几名近处巡逻的侍卫赶来后,陈昭妧一问,都没瞧见贼人。
莫不是声东击西?
“不要声张,快去东苑和书房附近巡视!”
“是。”
一众侍卫分成两路,全赶去了那两处,势要围剿贼人,搜了半天连鬼影都没见着。
孰不知,贼人已经逃出裕王府,跑回了安国公府,此刻正靠在榻上换药。
他前不久旧伤复发尚未痊愈,刚又脚滑摔了一跤,幸好没伤到骨头。
谢恒心下奇怪,平日里该休息的时辰,她怎么出来了,眼睛还那般尖,隔那么远竟能瞧见他。
给伤臂重新换过了药,谢恒拿出那一小瓶玉净膏,在小臂疤痕处涂开。
怪他自己,太莽撞了。也不知她看出是他没有。
见主人收拾好,雪白幼犬才敢靠近,摇着尾巴扒上谢恒的腿。
谢恒挠了挠它的下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是该派上用场了。虽提前了些,倒也无妨。
一夜弓弦紧绷,天边泛白时,陈昭妧才撑不住睡下。
等到午时醒来,陈昭妧第一句话就是问贼人抓到了没有。
听见否定的答案,她颓丧地不想动弹。难不成只有那一个贼人,明明叫她撞见了却还是溜之大吉,此番过后,那贼人定是更加小心谨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