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那贼人今晚还会再来吗?”
芝儿扶起陈昭妧,小心翼翼地问。昨夜她可吓得不轻,魂儿都要飘没了。
芸儿正好进来,听见这话,把怀里瑟瑟发抖的小狗放下,道:“小姐,侍卫刚在东墙头上抓到了这只小狗,也不知它怎么上去的,兴许,它就是那个小贼吧。”
陈昭妧瞪圆了眼睛,狗竟然能上墙,她都上不去……
陈昭妧靠近了些,蹲下摸了摸小白狗柔顺的毛发,握了握它的小爪子。小狗也不怕生,蹭蹭她手掌,还舔她手心。
“小姐,它还有些脏,我这就去给它洗洗。”
“好,再喂些食。”
听罢,芸儿抱走还恋恋不舍屋中暖香的小狗,让芝儿给陈昭妧梳妆。
陈昭妧没想到,竟是闹了个乌龙。
她又去东墙查看一番,这次她踩着小凳去瞧,墙沿上果然有几个梅花状脚印,还真是那小狗。
也许是近日劳累,她太过紧张了。
陈昭妧转身去后院,告知众暗卫,按旧例值守。
众人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郡主有提防之心也是好事,他们只听命行事便是了,谁也不敢多嘴。
转悠一圈回来后,陈昭妧见小白狗在院子里打滚,撞到梅树上,才抖抖身子,颠颠地凑到那雪狗旁边。
它甩甩尾巴,扫落雪狗身上的梅花,又探着小脑袋去闻,左嗅嗅右嗅嗅,舔两下雪狗的小脸儿,抬起小爪子——
唰得拍掉了雪狗的脑袋。
一旁的陈昭妧看傻了眼,当即气冲冲地跑过去揪起小白狗。
小坏蛋还嗷呜嗷呜地扑腾,声声哀吟磨得陈昭妧只能放下它,四脚才沾地,就十分不要脸地往她身上蹭。
她用食指点它的小黑鼻头:“坏狗!”
第8章
看着纯良无害的模样,怎么一肚子坏水,那可是她们费劲堆了一下午的小雪狗,白白胖胖可可爱爱,这坏狗对着同类竟也下得去爪子。
真是太坏了。
陈昭妧掐着小狗,把它拎回了屋子,要好好教训它。
陈昭妧把它放在墙角处,堵在它面前,道:“芸儿,取几块酱骨头来。”
这小坏蛋好像听得懂人话,听见酱骨头这三个字立马摇起尾巴,两只前爪还扒到陈昭妧的膝上。
陈昭妧拨开它两只爪子,指着它厉声道:“不许动。”
它乖乖地蹲在那不动。
等芸儿取回酱骨头,陈昭妧拿线将其缠住,吊到小狗面前,等它一凑近,就迅速提起线,它怎么也够不着,识趣地伏在地上,呜呜地叫唤着,陈昭妧又将线放下来,让酱骨头坠到它鼻尖,如此反复。
片刻后,芝儿实在看不下去,问:“小姐,它做错什么了呀?”
“你去看院里的小狗,都被它给杀害了,手段残忍,毫无人…狗性。”
“啊?”
芝儿听罢夺门而出,两手颤颤捧起案发地上的雪,那雪顺着指缝漏下去一半,又化了一些,芝儿不忍见此惨状,把剩余一点雪堆在小狗身上,而后怒气冲冲地回来。
“小姐,可不能饶了它!”
芸儿点头,自己拿了一块骨头,又递了一块给芝儿,同陈昭妧一样,一起惩罚这只坏狗。
半晌,小狗瘫在地上,满脸生无可恋,再有骨头贴在它嘴上也不想张口了。
按以往主人对它的训练,要铲除一切异己,院里那个假货,一看就是和它争宠的,它手刃敌狗,何错之有啊。
真是女人心,海底针哪!
见坏狗知错,陈昭妧也折腾乏了,和芸儿芝儿一起给它处最后一道刑——当着它的面吃熏肉酱骨,把汤汁肉丝尽数吞没,只留光秃秃的骨头。
小狗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这里真是地狱,它想回家,它的主人从不会让它饿肚子,它现在这样甚至还不如从前流浪呢。
陈昭妧将最后一块干净的骨头搁回碟子里,才让芸儿收起原先逗弄它的三块酱骨头,把碟子里的骨头送去给那只坏狗。
先罚它这一顿,小惩大诫让它长长记性。
犹如久旱逢甘霖,经受那样一通折磨,只要有吃的就行了,小狗支起身子,风卷残云地啃咬着几块骨头。
陈昭妧早就消了气,撑着下颌看,这一副狗样,取个什么名字呢?
既由她养着,便随她的姓,她记得诗有“桓桓陈将军”之句,桓字甚好,有威武之意,她堂堂宛阳郡主养的狗自然得威风些。此字形佳,也博个好彩头,希望有朝一日能如此字,在谢恒脖子上横插一刀。
妙极!便叫阿桓吧。
此时远在兵部的谢恒猛地咳了两声。
一旁陈旭看见,道:“乍暖还寒,你身子未痊愈,多添衣。”却在心里默默记上,连自己都顾不好,又怎么能照顾好妧儿。
谢恒道谢,正想披上大氅,回身见侍从两手空空,才想起那日给陈昭妧穿上了,也不知她想何时归还。
他们下次见面,应是上元节,满算还有八日。
陈旭也猛地想起来,叫文越还回大氅,道:“多谢那日照顾舍妹。”
“举手之劳,陈兄不必客气。”谢恒接过大氅,心里暗自有些失落,面上仍是温雅笑应。
陈旭闻此,想起元夕那日击鞠赛的情形,又补记上,举止人品有待考察。
今日是初七,谢恒初次上任,由陈旭领着熟悉事务,本想好好表现,却不知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就让陈旭给他记了两笔。
在兵部忙活一天,直到下值,陈旭总共记了八点,还有六点是谦虚知礼、举止文雅、聪慧好学、少言多思、博闻强识、严谨细致。
这么一瞧,谢恒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合适人选。不过,还得再考察考察,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日久才能见真章。
陈旭回到府上,第一个出来迎接的就是阿桓,它远远就闻见了陌生人的气味,还夹杂着一丝主人身上的雪松香,一溜烟地跑到门口,边跑边汪汪地吠。
“阿桓别叫!”
费尽了力气,两条腿也跑不过四条腿的,陈昭妧一路跟在阿桓后面,怎么也追不上。
见到了陈旭,陈昭妧站定,稳了稳气息,道:“哥哥,你回来了。”
“嗯。东西还给他了。”
陈昭妧应了一声,不自觉低下头,瞥一眼乖乖闭了嘴不再叫唤的阿桓,它正摇着尾巴绕着陈旭跑跳。哥哥一向喜欢养猫猫狗狗小马驹,果然很受小动物亲近呢。
陈旭抱起阿桓,温顺的小白狗霎时对着他龇起尖牙。
坏人,沾着主人的气味,还接近女主人!
陈旭见状,将一脸凶相的阿桓放到地上,问陈昭妧:“怎么买这么凶的幼犬?”
虽然陈昭妧自小就和陈旭养的大犬一起玩,但它们都是自出生起便受训练,从不会对自家人露出獠牙。这幼犬凶悍,长大了怕是养不熟,别再伤了主人。
“是捡到的,而且它也不凶。”
就是淘气些,幼犬难免顽皮,好好被她教训几番就好了。这雪白柔顺的毛发,墨漆似的两颗黑豆眼,粉嫩软滑的小舌头,多可爱呀,才不凶呢。
陈旭听罢,便知陈昭妧是被这幼犬的可爱外表给迷惑了,睁眼说瞎话。
便道:“你若想养,我帮你驯几个月。”
陈旭驯幼犬熟练有度,把阿桓交给他,陈昭妧自然是放心又省心的,当即应道:“好,那两个月后,哥哥再把阿桓给我吧。”
“好。”
陈旭拎起阿桓,把它按在肩头。阿桓两只爪子无力地搭在上面,两股颤颤,欲哭无泪。
呜呜呜,它有种预感,它再也见不到女主人了。
阿桓离开后,陈昭妧的院子里安静了不少,和小坏狗相处不足一日,陈昭妧竟有点舍不得它,但更期待它洗心革面重新做狗的乖顺样子。
夜里冷风袭树,打落团团娇红。探出墙外的梅枝在月色中悠荡,扫下几粒晶莹的雪,复又昂首,只在蓬松的积雪上留下一道极浅的印记。
突然,才卷翘起尖瓣的花苞兀地埋进墙上雪里,细嫩枝桠几欲折断,树冠陡然承重,轻颤几下,将积雪抖落了一片。
落在那只分辨不出头和四肢模样的雪狗身上,使其更加面目全非。
看到这般凄惨景象,谢恒暗幸,有只活生生的小狗给陈昭妧逗乐解闷,她该不会太过伤心。
又想起,以往它闻到气味便会寻来,到现在竟一点动静都没有。谢恒抬头,见窗前暖金熔夜,影影绰绰,想是它也不得空出来。
她喜欢便好。
树上人久久凝望着菱花窗。直到万籁俱寂,烛光败给了月光,人影才离了树影。
一夜好眠,陈昭妧晨起神清气爽,用过早膳后便开始继续绣制寿礼。
忙碌至晌午,她脖颈至肩膀都僵了,手指也发僵,指腹总沁出汗,捻两下帕子又强捏起细针继续绣。终于在午膳前剪断银线,将其绣制完成。
前前后后两月有余,这幅绣图实在倾注了她太多心血,好在是圆满完成了,外祖看到一定会高兴的。
陈昭妧将绣图平展开,唤芸儿芝儿来看:“怎么样?”
芝儿哑然,见芸儿递过眼色,又听她道:“小姐绣得极用心,老将军定会知晓小姐的孝心。小姐的手都扎破了好几处,快敷上药吧。”
芝儿听罢,忙去翻出药瓶,和芸儿一起包扎陈昭妧的两只手。
纤纤柔荑,玉骨冰肌,唯有指尖被深深浅浅的伤痕染得殷红,像红梅盛放在白玉枝上。
包扎好后,陈昭妧甩甩裹得粗了几圈的手指,道:“哪有这么娇气。”
说罢笨拙费力地拆开纱布,小伤而已,才流了多少血,怎值得这样大费周章。
小时习武的时候,破皮流血是常事,幼嫩的手上常磨出血,她自己都不觉疼,偏两个小丫鬟把她金贵得像翡翠琉璃珠似的,恨不得装在层层漆盒里,捧在手心里,生怕磕了碰了碎了。
受伤要敷伤药,要包扎,痊愈后还要敷玉净膏,要擦玫瑰露。结果总有新伤盖过旧伤,几番折腾,等到皮肉厚实些,结茧之后就好了。
这才几年不练武,竟又娇气起来,一根细针就能戳破她的手指。
陈昭妧向两人佯嗔道:“都是你们大惊小怪,又不是多重的伤。”
“小姐……”
芝儿的心都揪了起来,想劝小姐又不知说什么。这几年里小姐连一根头发都没伤过,这几日手都伤成什么样了。
不只是针戳的一个个小血点,还有那道刚划伤的,指侧约莫半寸长的伤口,还在渗血呢,小姐怎么都不心疼自己啊。
“小姐,大的伤口还没好,先包上吧。”
“是啊小姐…看着多疼呀。”
芸儿和芝儿好说歹说,终于将那处骇人的伤包扎好,止住了血。
陈昭妧只觉手上多了东西,浑身不自在,拇指不自觉地剐蹭纱布边缘,将其向上卷起,她无奈道:“以后若受了什么大伤,你们不得把我裹成个粽子?”
“呸呸呸,小姐别胡说。小姐可再不能受伤了。”
眼瞧着小丫头眼眶粉红,陈昭妧忙改口说再不会受伤。芝儿听后,安下心来,揉了揉眼睛,才和芸儿一起去备膳。
第9章
因着精疲力竭绣了一上午,陈昭妧用过午膳,打算出去走走,散散心。
算着日子,谢恒应在兵部当值,此时正忙,不必担心再遇上他。
陈国的兵部真是名副其实,与用兵和打仗相关的事全都堆到兵部去。就连此番与齐国使臣周旋的麻烦事,也因礼部不懂军机不知齐国底细,而交由裕王处理,由兵部和礼部协理。
那兵部和礼部尚书都是没主意死读书的,这重担便落在裕王和陈旭头上,可忙坏了他二人。
陈旭品阶低,未经大事资历尚浅,还能得闲休息。裕王日日同齐使耗着,时值年节,还要部署京畿布防,琐事繁多,披星戴月仍恨分身乏术。
陈昭妧没带芸儿和芝儿出来,一个人在街上慢悠悠地走。
她已经习惯独自散步。去岁父王和兄长出征后,她常常一个人在空旷的王府里信步闲逛,才发现居住了十余年的地方,也会偶尔感到陌生。
原来回廊有数百步长,亭子上碎了几片青瓦,砖缝里处处挤着绿苔白花。书房檐下新筑了两窝燕巢,博古架上的蓝琉璃瓶只手可握,再不必她费力两手才能拿起。她幼时涂鸦之作仍挂在老地方,背后粘了蛛网。
偶尔几只雏燕在脊兽上蹦蹦跳跳,似是在挑衅七只小兽,不得回应或是碰了硬石头,又扑棱着翅膀飞回巢。
现下是冬日,燕雀早已飞到了南方,陈国上京的灰白天穹下只有唏嘘人声。
走了两刻钟,陈昭妧才拐到坊市里,看到街边买蜜饯糖葫芦的小贩,想起小时候总要缠着陈旭给她买,陈旭很好说话,称得上是有求必应,比庙里的菩萨和神女娘娘都灵。
只有一点不好,给了甜果又要扫一份兴,总要啰嗦着让她少吃糖多漱口。
她走上前,挑了一串糖葫芦,颗颗红山楂亮晶晶地闪,看着就想咬一口。
最下那颗红果悬着露水似地坠着糖,极为诱人。陈昭妧掏出几枚铜板递给小贩,把糖葫芦接到手。
耳边突然传来踏踏马蹄声,陈昭妧抬手护住糖葫芦,侧身躲过飞溅的雪泥污水。
一回头,恰好见帘子掀起一角,车中之人衣着繁复,应是南齐使臣。
马车缓缓前行,微风徐徐拂过,帘布一阵阵飘舞,猛地翻飞揭开,车中人似被狂风惊动,侧目看向外头抽旋的枯柳枝。
自然见到了树边裹着披袄拿着糖葫芦怔怔望着自己的小姑娘。
和画像里的一样,只是妆扮素净了些。倒更是清水出芙蓉,不媚俗不娇艳,果然是陈国第一美人。
这样可爱的小郡主,当真惹人心疼。云凌转念想到裕王,不就是仗着打了胜仗,才敢耀武扬威。用十二座城池退兵,亏他敢说。
只是不知,用他女儿换退兵,他还敢不敢换。
马车渐渐消失在人山人海中。
不过是一瞥间的偶然对视,陈昭妧却以为如遇洛神翩然惊鸿。素问南齐多美人,果然不假,男子竟也能长得这般钟灵毓秀,真乃天地造化。
方才她真真切切醒悟,何为英雄难过美人关。她非英雄,更难抵为之倾倒,尤其那似笑非笑的俊容,让人捉摸不透又沉迷其中。
真可惜了,是个齐人。
她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用力咬了一口糖葫芦。
冰凉酸甜的。
冰天雪地里,陈昭妧一小口一小口地咬,许久才吃完这一串糖葫芦,口中心里充盈着甜甜的满足感。
刚好走到荣宝斋,正巧她心情不错,便想添两件珠钗手钏。她一脚刚踏进,就听到一道熟悉又欠揍的声音。
“郡主怎么一个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