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茸茸的脑袋靠在了男人肩处,闻着那早已刻入骨髓的味道,她睡得比谁都安稳。
高瑾城没有说话,他白日里太累,现下也只想休息,原本僵硬的身子也放松下来,他闭上眼,不让自己想那么多,终于慢慢进入梦乡。
醒来的时候秦筝发现自己已经滚到了男人怀里,她侧着身子,右手搂着高瑾城的肩,脸侧是他的胸膛,男人亦是一手放在她的腰后,青丝缠绕,分不清到底是谁的。
她抬着头,这才看得见男人的俊美的脸庞,这几日太过劳累,他的眼底有一层淡淡的青霜,长长的睫毛投影而下,眼底的颜色更深了。
也不知他有没有醒过来,女人起了逗弄之心,食指轻轻拨动着男人的长睫毛,扰得他不得安睡。
高瑾城缓缓睁眼,见秦筝一脸笑意,他反而笑不出来了,只松开怀里的人,翻了个身睡去。
这人不想理自己了,秦筝咬唇,也随着他翻身过去,像昨晚那般抱着他。
知道男人已经醒了,她轻轻起身,伏在他后边,尖利的虎牙一下子咬在男人的耳朵上,不敢咬太深,只留了两个小牙印她就松了嘴。
“以前只听得人说君恩如水,那时我不当回事,只因我想你待我是不一样,可今日看来,我与那些女子也并无不同。”
高瑾城依旧不理会她,他闭着眼,好像真的已经沉沉睡去。
女人扁扁嘴,不打算放过他:“四叔,你真的睡了?”
身旁的那个人连呼吸声也没有变过。
秦筝不信,一条腿跨了过去,接着便是整个人翻到了男人一边,他俩正好面对面,她伸出手来,捏着他的鼻子,故意不让他呼吸,一番折腾后,高瑾城就是再不想理会她也只能睁眼来了。
可他就这么睁着眼,一直盯着她。
这么看下去,原本就有些心虚的秦筝更加心虚了,她伸出食指,轻轻按了按男人有些瘦削的脸颊:“干嘛这么看我,多吓人!”
男人终于冷哼一声,他双手交叠在脑后,躺平在了榻上,秦筝叹了口气,像狗皮膏药一样黏在他身上。
“四叔,我错了!”她趴在他的胸膛,听着耳下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的。
他还是不说话,一只手搭在眼睛处,一看就是一副不想理人的样子。
“都是师父的错,他说要我去登州给他老友送点东西,我怕你不准,这才悄悄跑的。”
秦筝算是赖上他了,一个翻身,只覆在男人身上,将他的手拿开,又轻轻扒着人的眼皮,企图让他张开眼睛。
实在是受不了了,高瑾城一手便将这小贼的手紧紧握在她的身后,他直起身子,宽阔的后背靠在床背处,这会儿终于和秦筝齐视了。
男人凝眸,脸色终于好了许多,昨日睡得不错,他眼下的青霜淡了许多,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不错。
醒来后便是算账的时候。
“谁放你进来的,难道你不知便是王公贵子也是无诏不得进宫?”
秦筝垂眸,双手轻轻抚着他胸膛处的衣襟,她咬着唇,整个人显得有些胆小怯懦,连说出来得话也是有些小心翼翼:“小女子乃乡下野人,不懂这些繁复规矩,只是我夫君弃我已久,这才不得已闯入深宫,看看他是不是被哪个野女人把魂勾走了。”
她胆怯之样倒真像个被丈夫抛弃的小女人,不免让不知者看了心疼。
可惜高瑾城实在了解她,做起戏来连醉花园里最厉害的戏子都比不上,奈何他“妇唱夫随”已久,现下也硬邦邦道:“那你这丈夫可有找到,若是找到了便赶紧滚回去,莫扰了他人清净。”
女人才不理这话,修长白皙的嫩手不安分地四处游荡,像条白蛇一般钻了空子,不到一会儿,五指之下便是坚硬裸露的皮肤了,她点到为止,也不再到处作恶,那白蛇又钻了出来,脖颈,喉咙,脸颊,鼻梁,慢慢往上,原本羞赧的农村姑娘不见了,一下子又成了胆大放肆的妖精,偏偏还是一只勾人的狐狸精。
“本来是要找的,可现下,我却不想找了。”她放开眉眼,容光一片,高瑾城面色不变,喉咙却动了动。
秦筝两指捏着男人的下巴,状似调戏,她侧身到他耳边,声音沙哑又迷人:“你可知我为何不想找了?”
也不等他回答,她在他耳边,一心一意道:“我见了个男人,才见他第一眼,我便不想走了,只是不知他有没有看上我,许不许我留在他身边,一辈子好好照顾他,陪着他。”
听了她的话,男人面色终于好看许多,原本摆在身子两侧的双手到了女人腰间,使劲朝前拢了拢。
“那你丈夫怎么办?你真不打算要了?”
女人微微侧了侧头,好像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而男人原本雨后放晴的脸色却是又见阴雨了。
秦筝怎么敢给他这个继续发火的机会,当下便拢紧男人的肩颈,撒娇道:“野男人也好,丈夫也好,只要是四叔我就都喜欢,你别生气了,我从登州给你带了礼物,你要不要看看?嗯?”
“我那么好打发?”
“不是打发,是负荆请罪来着,”她重重敲了敲他的肩膀:“你到底要不要看?”
只是还没有等到答案,就听到宫里有钟声响起,秦筝一个惊醒,忙从男人身上下来,赤着脚走到窗边,夜色虽在,可天边处已有白光隐现,再过不久太阳就要升起了。
“坏了,我都忘了你还要早朝呢!快,快些起来,要是耽误了时辰,谏官不得要说得你耳朵起茧。”
男人也不作声,只乖乖下了床,却也只是站到榻边一动不动。
女人拖着修鞋,开了门,果然胡灵那厮就在门口候着呢!她翻了个白眼,将人喊了进来,这人真是……以往这个时候,皇帝衣冠都当穿戴整齐,准备到金銮殿上朝去了,他们拖到这会儿,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秦筝语气稍急:“还不快备水去!陛下还要上早朝呢!”
胡灵一愣,抬着朝高瑾城看去,男人只看了他一眼,便将眼神移开,半句话也没说,这样子他心里也有了底,只听着秦筝的吩咐,亲自唤人准备梳洗的器具。
再回头时,却见男人还是在那里站着不动,秦筝一口气上不来。
“朝服呢?”
高瑾城高傲地朝一边抬了抬下巴。
秦筝走去,将朝服取了出来,亲自给他换上,男人倒也配合,该伸手时伸手,该伸脚时伸脚,待给他换好衣服后,她有些吃味:“平日里你也是别人这么给你换的?你这是不守夫德知道吗?”
高瑾城又恢复了那高高在上的样子,他面色自然,道:“便是乡下那品级最低的小官都是妻子侍妾服侍梳洗,何况是我”。
秦筝气得脸红,却也不想再和他争执,只拉着人到铜镜面前,给他梳头。
看着铜镜里的二人,高瑾城嘴角含笑,连秦筝也能感受到殿里的气氛松了几分。
他的头发很黑,十分柔顺,她梳得顺,也不用担心弄疼他,只是到后头,见到男人耳边的白发,她停了下来,挑出两根来,将他们缠绕在指尖。
毕竟是女子,这束冠之事也是信手拈来,不过一会儿,男人就头发便都弄好了,她放下玉梳,正要转身去取巾帕,却被男人拉住了手:“今日休沐,不用上朝。”
秦筝停住脚步,脸有不解之色,男人却是笑叹:“你已好久未曾为我梳头了,这种好事,也不知我生平还能享得几回!”
第23章
虽说今日不上朝,可是如学子每日都要做功课一般,红木桌上的奏折亦是需要每日批阅,如今天下太平,可守业更比创业难,朝堂之上风云诡谲,便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帝,也得随时盯牢了自己手中的皇权不被臣子一点一点蚕食。
一大早的,高瑾城倒是没有直接去御书房做他的“功课”,只是去了外院打拳,这是他养成多年的习惯了。
小时也是燕窝、补药养大的人,可惜身子骨孱弱不堪,天气一变就要受风寒之苦,连普通百姓家的小儿也不如,十二岁被立为太子后,他一人独掌东宫,避开了不少宫里阴私,太傅杨庚开始不准他在食这些常人难见的补物,只让宫外的人每日带些新鲜的果肉蔬菜进来,又教他打拳护体,日日练习,到十五岁时,连弱冠之年的哥哥也没有他高。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太傅的教导,是以即便恩师杨庚逝世多年,高瑾城依然把其叮嘱牢记于心。
秦筝可就没有这个闲心了,胡灵是个聪明人,连手下的宫人都是聪明的,好比正在服侍秦筝梳头的几个宫女,只做事不说话,给她配的珍珠耳环和珍珠簪她都十分喜欢。
胡灵站在一旁,吞吞吐吐的,有些话像是想说又不敢说的。
秦筝挥挥手,示意宫人下去,她对着镜子晃了晃耳边的小珍珠,说道:“首饰你都送到了,还不走?陛下那边不要人了吗?”
她这话好像是在赶人,胡灵想了想,腰弯得更厉害了,只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姑娘是个好人,老奴这里有件事,想请姑娘帮帮忙!”
秦筝一怔,她摸摸头上的珍珠簪,笑道:“以前没少劳烦公公帮忙,公公有事便说,能出力的我自当出力。”
“昨天晚上陛下不知怎的,说是要让老奴先休息几日,老奴想了一晚上,也不知是哪里做错了,所以今儿个想请姑娘和陛下说说,还是让老奴接着侍奉陛下吧!”
听了这话,镜子里的女人一笑,她眯起眼睛,像只狐狸:“原来是吹枕头风啊!这简单,公公放心好了!”
这话虽听起来有些不靠谱,可是一想到陛下往日对她的态度,胡灵立马放心了许多。
高瑾城已经坐到了小桌前,面前是早上用的膳食,胡灵先过去服侍,膳食摆满了一桌,他先舀了几勺小米粥到青瓷碗里,再恭敬地端到皇帝面前,那人没有动手,只是朝内室里看了一眼,他像是憋足了气没处发,只咬咬牙,压足了声音道:“要磨蹭到什么时候,寒食节还没到,难道你就要先吃冷食不成?”
这话一完,屋里有就有椅子脚磨地的声音传来,秦筝从里头走出来,见他正在用食,便嘟嘴走去,两只手狠狠包住男人两边侧脸,她应是朝自己手上抹了些女子用的香膏,一下子一股花香便沁入鼻子。
花香还没有消散,脸处便有糯糯的感觉传来,秦筝低头,红唇轻轻碰了碰男人的侧脸。
“女人修容最要时间了,你可不要催我!”
她一向不喜欢坐在他对面,只坐在男人旁边,将他面前那碗用过的小粥端起来用食。
连月劳顿,昨晚又没有吃多少东西,她现在饿得能吃下一头牛。
高瑾城已记不得她这么认真的吃饭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以往都是被养刁了的嘴舌,但凡让点她不爱的,都要他哄着才肯动嘴,现在看她狼吞虎咽之样,竟不忍心像往日一样劝她慢些。
等秦筝三两口喝完那碗粥,这才发现高瑾城一直盯着自己,她有些不好意思,赶忙亲自替他盛了碗粥。
高瑾城没有说话,收回目光,慢悠悠喝着米粥,脑里想得却还是坐在身旁的这个人。
出去几个月,脸颊瘦了些,也黑了些,早上抱着她时,连腰间的软肉也没有了。明明是捧在手心里的人,却还是吃了那么多苦,心疼之意涌了上来,他咽下米粥,却觉无味。
秦筝心思可没有他那么迂回婉转,她足足喝了两碗青粥,却还是觉着不能饱腹,又拿了一个肉饼来,还没送到嘴中,那饼便被人拿去了。
高瑾城将饼撕成小块小块的,又加了清汤,让它泡得软软的。
“慢点吃,莫要噎着!”
伺候完大小姐后,他这才喝着自己的小粥。
秦筝忙点点头,她肚子里有了垫底的东西后,倒也不急着大口吞咽了,也学着男人慢悠悠地进食。
早膳用得很快,高瑾城起身,说话的声音也缓和了很多,他道:“我今日还有事要做,不能陪你。你是要同我去御书房,还是待在这里?”
这个时候当然要表忠心了,秦筝抱着他的右臂,仰头撒娇道:“当然是和四叔在一处了,说好的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男人不屑地看她一眼,显示是不信的,可那嘴边处的笑意,却还是出卖了他的好心情。
从璟明宫到御书房路不算得远,以往高瑾城都是步行过去,因念着身边人行了几月的路,便唤人抬帝辇而来。
秦筝少来宫中,这坐帝辇也是头一回,她觉着新鲜,上了车辇后动个没完,这般天真模样倒是少见,高瑾城右手牢牢握着她的细腰,脸有笑意,神态放松。
只是这短短的青石板路行得却是不顺,才到半路,就听到下头有声音传来,那语调温柔似水,让闻者动心:“臣妾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秦筝听到后,扭头看着高瑾城,却见他闭眼不理,她咬咬唇,伸着脖子想要去看,隔着帘子的缝隙,只隐隐约约见一宫装女子带着几个侍女在前跪着行礼。
帝辇没有停下来,依旧向前直行,越走越远。秦筝回头,想要再看看她,可惜有帘子遮着,不能如愿。
“臣妾?她就是淑妃?可真是漂亮,连我一个女子也想多看她几眼!”秦筝声音低沉了不少,她有些吃味,同高瑾城在一处这么久,这还是她第一次和这早已知晓的淑妃接近得最近的一次。
金安城谁不知当今天子后宫萧条,却唯有一淑妃在,陛下爱宠,不愿再纳人进来。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她又扭头,像是真的在思考这句话。
“陛下心好狠!”想了半天,她就只能得出这么个结论来。
高瑾城微微叹了口气,他自问自己没有半点对不起淑妃,可是在他人眼里,他这般所作所为,同那些薄幸郎又有何却别?
他拧拧眉心,沉思一会儿,却还是说道:“我待你如何你是知道的,至于淑妃,那是她自己选的路,怪不得别人。”
这话说完,男人又侧头看了一眼秦筝,却见她靠着右边的木栏,不再亲近于他。
高瑾城有些头疼,再品品自己刚刚说的那番话,好像却是有那么些推卸责任的意思。
他想了想,决定还是把话说清楚,于是两手便将秦筝抱在怀里,女人也不抗拒,乖乖地任他摆弄。
“我同别的皇子不一样。金安城的皇子出生后,都是要养在南华殿的,我才出生,便被带到宫外养着,十岁那年才回的宫。”
秦筝杵腮,点头道:“我听百姓说过,陛下和其他皇子不同,你是在宫外长大的。”
高瑾城继续回忆过去那段日子:“启蒙之时,宫外养我的人请了大理寺卿姜骥做我师父,教我经书。那年姜骥因宫中之事受百官排挤,心中失意,倒是有大把的时间来做这些事,他性情坦荡,不畏我皇子身份,书礼一学,都倾尽毕生所学,便是空闲时间,大楚律法条文,也不吝于教我。后来我入住东宫,师父便换成了太傅杨庚,姜骥却还是大理寺卿。他颇有本事,却只能居于这小小的位置,我本想待我掌权后定要大力提拔于他,可没想到,十几年前他牵扯到了宫里乱事之中,全家灭门,我不忍心,倾尽全力保了她独女性命。姜骥就是淑妃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