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老家——文字之家
时间:2022-01-24 09:14:32

  “你放开我!”德绍用低沉的声音吼道,“那些吃人的王八蛋,我要让他们一个个都不得好死!”
  “你们几个都被鬼牵住了吗?还不快点来把你家老子拦住!”兰香哭喊着,把德绍抱得死紧不放。
  “快点放开!”德绍全身血脉贲张、两眼圆瞪地对兰香大声吼道。
  志焰文珍和孩子们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德绍的架势,都赶紧按兰香说的过来把德绍拦住。成英、林虎早已被吓得大哭起来。
  “你看这一家老小,你能做痴事吗?”兰香哭着问道。孩子们已经「哇啦哇啦」地哭成一片。
  文珍扭着小脚挣扎着上前来,一边跌跌撞撞地挪着步子,一边问:“小呢,什么事啊,吆喊打叫的?”
  她的嘴巴里已经没有一颗牙了,说起话来含糊不清,声音也很低弱。
  德绍不由得定下来扫了一眼。
  下一秒,他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卸了身上的劲,缓缓地说道:“放开,你们像一家痴子一样干什么,我去门口磨刀,马上就要帮人家杀年猪了。”
  “一家人都指望着你呢,发痴不得呀!”
  兰香还是抱着他不敢放,志焰、建英连英大虎二虎也不敢轻易松手。
  “啊呀!快点放开,把我一身箍得生痛,还不放开,嘿嘿!”德绍突然笑了出来,眼眶里流出了两道浑浊滚烫的眼泪。
 
 
第25章 谁开了闸
  德绍把人家的年猪杀完后才杀自家的年猪,自家年猪的猪肉一块都没有留,全部卖了,全家人过年期间只吃猪杂和人家送的刀手肉。
  大年三十、初一、初二歇了三天后,从初三开始,初三、初四、初五三天,德绍不顾兰香的反对,带着建英连英和大虎二虎,把家门口东前侧头年正月开荒出来的那片地种上了菜。
  初六开始,德绍每天晚上都要外出去打鱼。
  社中搬走了,兰香没有去河墩那边继续当炊事员,回到生产队里参加集体劳动和大家一起「抢」工分。
  自成虎被守田烫伤之后,德绍又恢复了白天参加生产队劳动、夜里外出打鱼的生活模式,不轻易放弃一夜。
  五月二十一入梅,入了梅后雨下得出奇的少,是个干梅。
  河边村处于龙水河和桃花溪的围抱之中,龙水河大,桃花溪小。
  这两条河的习性是反着来的。桃花溪易怒,稍有点雨桃花溪就水漫金山、波涛汹涌,夹杂着由山上冲落下来的沙土落石把平山林底的稻田洗掠一遍,河边村每次大水洪灾都是桃花溪率先发难,由平山林底漫上外坦再进家门。
  桃花溪的水涨得快,干得也快,遇到干旱桃花溪平山林底段就干得像一根猪肠一样,弯弯曲曲的,那点水流得有气无力、奄奄一息。
  龙水河则温顺得多,要狠起劲地连着下暴雨才会涨大水,更不会像桃花溪那样动不动就要断流似的。
  这一年的干梅干得离谱,桃花溪居然在梅雨季节里把河水流得像泪水一样珍惜,根本无法满足河边村生产队第二大粮仓圳头畈的灌溉需求,禾林被晒出了「红头发」,收成没有了指望。
  那年因为大旱普遍交不齐公粮,受了教训之后各村纷纷开展兴修水库的「运动」,河边村「看到人家吃饭自己喉咙痒」,不甘落后于人,效仿人家修水库,经过讨论后急急地在森头坞修起水库来,当初的设想是为圳头畈这片田供水。
  修好后才发现,只有雨水充足森头坞水库里的水才供得上来,缺水时森头坞水库里的水位比圳头畈的田原要低得多,从里面抽水比从桃花溪里抽水还费劲。
  由于森头坞水库发挥不了作用,人们干脆不指望它了,水圳荒了没人管、水库坝漏水了也没人管,森头坞的水库修起来没几年就废弃了。
  现在遇上难得一见的干梅时,生产队才想起了森头坞水库,派了几个人翻山穿林去看,发现水库底长出来的树都有一人多高了,水库坝底倒是有几窝水,但那点水用个脸盆都可以舀得干,对一两百亩的圳头畈田原来讲,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
  得知这种情况后,河边村的社员们都气急败坏地咒骂:“真是鬼寻着了,饭都吃不饱,饿着肚子修起来水库,竟然一点屁用都没有?”
  “当时是怎么搞的?害得大家净做些冤枉的事”「不得好死的东西,出这种主意的,我看先后要遭雷鸣打的,只是如今还到时候」。
  相比起来兰香的心里更加五味杂陈,但她禁住一句都感叹都发。
  圳头畈保不住了,生产队把希望全部寄托于外坦,把龙水河堨上的两个水闸扎得死死的,巴不得让每一滴水都从渠道里过,全都被水轮泵抽到外坦的田里去。
  为了防止堨上的水闸出问题,生产队每天晚上都安排了人值班。
  就在全生产队的人担心日甚之时,老天突然下起了大暴雨,大暴雨下了一天一夜后,桃花溪起死回生,恢复了生机,龙水河的水位也明显地上涨了,人们「战干梅、斗干旱、保产量」的战斗热情和绷得死紧的发条松懈了下来。
  第二天,雨又下了一整天,全生产队人的心情由忧转喜又转忧,人们开始担心如果明天雨还这样下的话,桃花溪就要漫过平山林底了,于是纷纷咒骂道:“这个鬼绝的天呀,真是瞎了眼了”“不要干死一畈,接着又淹死一畈哈,还让人活不?”
  人们担心的方向掉了个头后,晚上值夜看水闸的人和生产队监督抽查的人都没到位。
  当人们醒来时雨已停了,抬头一看天空就知道雨已经下完了,大家在庆幸平山林底保住之余,又担心老天会不会恢复干梅的脾气。
  “堨闸开了!”
  “什么?堨闸开了!”
  “堨闸开了!渠道里的水带不动水轮泵了!”
  “堨闸开了,这下糟糕了,外坦的田怎么办?”
  「堨闸开了」的惊呼声经最早下河洗衣裳的妇女的口里发出来后,迅速传遍了全生产队。
  继发、阔嘴旺、六旺等纷纷来到堨沿上,不一会儿几乎全生产队的男女老少都聚拢到了堨沿上。
  经过最初的慌乱和咒骂后,生产队进行了分工,继发负责组织人拦堨闸,六旺协助阔嘴旺追查原因和责任人。
  重扎堨闸的事很快就完成了,但追查原因和责任人的事在阔嘴旺家里争吵了一天也没有弄出个结果来,生产队里多半社员都不会写自己名字,所以没有建立到位签字登记的制度,前后值夜的互相指责抵赖,负责监督检查的继发也含糊不清。
  一直吵到夜里十点多钟,莲枝不耐烦了,对阔嘴旺骂道:“吵死!不要有事没事把人引到家里来吵,因为你个没用鬼全家人都不要睡觉了吗?”
  经莲枝一骂,大家也觉得当天晚上肯定吵不出个结果来,于是就散了。
  虽然大家都没说出口,但心里都觉得继发至少有监督检查失职的间接责任。
  第二天天还没亮,兰香躺在床上听到「嘭」地一声,门被重重地推开了。
  这个时分,德绍在红庙守「鱼床」没回来,志焰出门进城卖鱼也没回来,志焰出门时应该会把门虚掩着的,谁会来推门呢?怎么会推得这么重呢?兰香禁不住呵问道:“谁呢?”
 
 
第26章 倾家荡产
  没有人回答兰香的问话。只听得一伙人大声地叫着喊着乱哄哄地冲进屋里,兰香还没来及穿衣裳,就有人冲进房间里来了,翻箱捣柜。
  和兰香睡一头的林虎已经被吓得「哇啦哇啦」地大哭起来,兰香顾不得穿衣裳,一边赶紧把林虎搂在怀里安慰,一边问:“你们是什么人?到我家来翻什么呀?不要把我家小孩吓坏了呀!”
  翻箱捣柜的人没有理她,只顾气势汹汹地翻箱捣柜,几下就把厢房里屉桌柜翻了个四脚朝天,厢房的地上一片狼藉。
  刹那间,楼上楼下、堂前厢房、家背余屋都进了人,打砸声、喊打声,猪叫声、鸡叫声和人的哭喊声混成一片。
  兰香在问了一两句后,也失去了镇静,顾不得安慰林虎,和林虎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不一会儿,刚刚喊着打着冲进来的人就席卷而去,留下一地的碎片、一屋的狼藉和瑟瑟发抖地哭成一团的全家老小。
  猪和鸡全被抓走了,碗盘全被摔碎了,饭锅、脸盆全被砸了,水缸也被敲下来一大截,兰香用来腌咸鸭蛋的小坛也被砸了,端午节没吃完的咸鸭蛋被踩碎了一地。
  文珍从思溪娘家带到依山村、又从依山村带到河边村来的一对瓷器花瓶,被提起来在大门口的石门槛上摔得粉碎。
  德绍和兰香在云坦废墟上挖砖头筑新屋时,捡来的两大罐铜钱也被拿走了,连文珍和兰香从娘家带过来的一点金银细软也不见了踪影。
  德绍是在红庙的沙洲上被抓走的,他被抓起来关在上市一户人家楼上的谷仓里。
  傍晚时分,一家人在惊魂未定之时,得到了关于德绍的消息,说德绍为了打鱼擅自拆了龙水河堨闸,致使河边村和依山村几百亩水田没水灌溉,是典型的犯罪分子、破坏分子,已被抓捕候审。
  听到这个消息后,哭了一天的兰香和文珍都晕厥了过去,不省人事。
  志焰泼冷水、掐人中,好不容易才把两人弄醒,醒过来的兰香不会开口说话,只会干瞪着眼睛流泪水。
  志焰找来一个被砸扁了的锑锅,拿一截柴火把它撬开鼓捣几下,虽然还七歪八翘的,但这是家里唯一的容器了,志焰用它煮了一锅稀饭,劝着一天没进水米的一家老小吃,林虎早就哭饿了,最先吃,大虎、二虎、成虎也接着吃起来,家里没有碗,大家就用一个木勺一个铁勺从锑锅里舀着吃。
  志焰又劝建英、连英、成英吃,三个孙女一人吃了两三口就放下了勺子。
  文珍不愿意吃,志焰生气地骂道:“大人要有个大人的样子,你个死老妪倒好,先怂了瘪了,你饿死了,不是给这班孩子多了事吗?”
  文珍被志焰骂了之后,扭着小脚艰难地走上前,拿起勺子象征性地吃了两小口,就又哭起来。
  志焰冲她怒吼道:“哭哭,哭什么?就知道哭,屁本事没一点,还不快点带孩子去洗脸洗脚睡觉!”
  兰香呆坐在厢房的门槛上,两眼木讷地睁着,不管志焰怎么劝,始终不肯挪动,也不开口说话,更不要说吃东西了。
  志焰把文珍喊来,让文珍喂她吃稀饭,可是兰香连口都不张,把几个小孩吓得哭了起来。
  志焰让大家止住不准哭,安排建英连英把兰香抬到床上去,又叫文珍拿毛巾来给兰香洗脸。兰香始终像个木头人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
  志焰安排建英连英一起和兰香睡,文珍带着成英睡,大虎带林虎睡、二虎和成虎睡,把这些张罗好后,志焰才想到自己一天也未进水米,于是操起锑锅大口大口地喝起稀饭来,他没有用勺子舀,而是仰着脖子往嘴里倒。
  没盐没油没菜的稀饭,志焰喝起来,就像梁山好汉抱着坛子喝酒一样豪迈。
  志焰喝饱后,将锑锅甩到一边,横躺在烧锅凳睡了起来。
  他闭上眼睛,迷迷糊糊中仿佛回到了他老子死去时的光景,当时也是在这间老屋里,也是这张烧锅凳。
  他见到了自己的父亲、两个哥哥和姐姐,虽然他已经80岁了,但这些人还是把他当半大的孩子那样跟他说话:“焰呢,要争气啊”“焰呢,要懂事啊”“焰呢,靠东靠西都靠不住、都不长久,一定要靠自己长本事吃饭。”
  「焰呢,不要怕,长大了就好了」「焰呢,不能像瘪皮蛇那样让人看不起哟」……
  志焰还像小时候那样倔强,要么懒得理他们,要么不耐烦地说:“啊呀,真吵啊!”「厌死!」……
  突然,志焰好像明白过来了,“不对,你们不是早就死了吗?怎么还要来点对我呢?”
  “你们不要来惹我,我懒得理你们,我还有一家子人需要牵带!”
  “你们都死绝了,就剩我这一支香火了,你不要来害我,要护佑我这一家子人!”……
  「喔喔」一声鸡啼,把志焰叫醒。志焰从烧锅凳上起身,先来推兰香的厢房门,问建英兰香好一点没有,建英哭着说没有。
  志焰推门进去一看,兰香还是没有恢复神志,叫也叫不应。
  志焰「唉」了一声,退出了房门,生火继续用那个锑锅煮稀饭。
  他把米下进锑锅里后,就来叫文珍起床:“你个死老妪,还不起来呀,要睡到死吗?”
  文珍一晚上眼睛都没有闭紧,她在床上干躺着难过死了,早就想起床了,但又怕把成英吵醒,不得不在床上继续难受地憋着,听到志焰的咒骂后,她没好气地回了一声:“你个不得好死的鬼东西,非要把小孩吵醒就要好过点吗?”
  志焰不理文珍,把大虎二虎成虎全都叫醒,让他们刷牙洗脸吃稀饭,然后全把他们赶去上学。
  把家里的学生轰出门后,志焰又逼着建英连英一人吃了几口稀饭,紧接着也把她们赶出去干活。
  志焰让成英、林虎吃了稀饭后,找了两个残缺的碗,舀了两碗出来,对文珍说:“你吃一碗,再喂兰呢一碗!”然后就又操起锑锅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倒稀饭。
 
 
第27章 一念生死
  志焰吃饱了后,找来一根棕绳把林虎绑在背上,对文珍说:“你带着小女,看好兰呢,不光是要喂她吃,还要守着不能让她出事。我用昨天卖鱼的钱看能不能买口锅来,再到你姐家去借几个碗。”志焰说完,背着林虎出了门。
  傍晚时分,志焰回来了。
  须发花白的他,左手挎一口锅,右手提着一个布袋,背上背着林虎,满脸通红、满身大汗地走进屋,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流到了又白又长的胡须上,又顺着胡须尖滴到了胸前,由胸前流淌而下。
  他买了一口锅用一根绳子绑起来挎在左手上,右手提着的布袋里装的是从城东门文珍表姐家借来的碗和盘子。
  志焰进门后放下锅和布袋,一边解下林虎一边问文珍:“兰呢好点没有?”
  文珍哭丧着说:“到哪里去好呀?还是不会开口,人都要急死了!”
  志焰抢进厢房一看,兰香还是木木地躺在床上,两眼直直地看着楼板,依然还是叫不应。
  “你个死老妪,木鱼脑壳,要望着她死吗?”志焰骂完文珍,马上对大虎二虎说:“你们两个快点去你舅家,把两个舅舅都寻来。要快!路上要相伴照应着哈!”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