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老家——文字之家
时间:2022-01-24 09:14:32

  春天是百废待举的季节,人们在春天播下希望的种子,百般呵护、精耕细耘,以期换来丰收的喜悦。
  婺源的春天极其美丽,是颜色的海洋,是花儿的天堂。蓝天白云下,聚散有致的村落,依山傍水、粉墙黛瓦;
  连绵不绝的山峦,巍峨雄劲、苍翠欲滴;
  漫无边际的油菜花,金黄夺目、香气扑鼻。屋前屋后、村头村尾,不经意地点缀着粉红的桃花、雪白的梨花;
  田间地头,流水潺潺,不知名的野花竞相绽放、姹紫嫣红。
  连那贱得没人愿意收的、散在田间地头的萝卜,也开出白生生的花朵来,花朵虽小但开得非常繁密,走近一看每一片白白的、小小的花瓣都渲染了淡淡的紫色,在到处的芳香四溢中照样引来蜂飞蝶舞。
 
 
第32章 百废待兴
  河边村分田到户,搞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就是在这春意盎然的日子里展开的。
  婺源是一个多山少田的地方,可是河边村不一样。
  河边村总共只有30来户,却和依山村对半拥有外坦的田原,独自拥有圳头畈那块很大的田原,此外还有新坑坳、大路上(这片田在依山村前的徽饶古道边)等地方的田,可以说是一个人少田多的村子,只要不出天灾人祸的情况,足够全村人吃饱穿暖。
  可不知怎地,大家这些年在生产队里干得热火朝天、红红火火,但一到年底分红,除了少数几家脸上挂笑外,大多数人家的心里都不是滋味,要么白干一年徒挣了岁月,要么白干一年不算还倒欠了账。
  有些人家虽然分到红了,可是也嫌少,觉得一年下来浪了工,冤枉了光阴、耽误了光景,心里照样不痛快。
  求变通、思出路的愿望一年强过一年,现在终于盼来了,早就埋藏在心底的种子,迎来了春风送暖的季节,新芽焕发出强大的生命力,疯狂地往上窜,家家户户都巴不得日头转得快一点,早点将属于自己的份子拿到手里。
  这些种子萌芽窜长的一个表现形式就是,把分到人头上的每一分田、每一颗茶、每一溜地,哪怕是一把禾镰、一个簸箕,都视为关乎往今后一家人生计的大事,决不会轻易地作出丝毫的让步。
  生产队在上面来人的指导下,先开展学习动员,然后才开始行动。
  可是田地茶山、劳动工具等,可不像以往生产队年底分红那样可以算出个元角分来,好坏优劣没有量化标准,全凭脑袋想和嘴巴说,千人千面,众口难调。
  田地茶山除了面积这一重要衡量标准外,在每个社员心中还有肥瘦远近、易旱易涝等标准。
  牛,不可能人手一头,连一家一头也无法满足,就算一家分一头,那也是极不公平的,因为各家的人数相差太大了,更别说牛要分公母、分年龄、分个头和力量。
  对于晒谷场,各家各人心里也有个孰优孰劣的评判,这一块水泥要厚一些、那一块水泥要薄一些;这里有点下陷,一下雨就积水;
  这一块要向阳一些,那一块背阴、谷子难晒干。
  还有生产队里的劳动工具,除了新旧锐钝之外,人们心里还有一个更加难以把握的标准,即好用和不好用。
  在这个分配的过程中,不可能做到绝对公平一碗端平,也不能把谁当傻子当愣子让他吃亏。
  面对这么复杂难缠的问题,怎么办呢?
  科学无法进行量化,迷信无法让人信服。只有采取科学与迷信相结合的方法。
  最麻烦的问题往往要用最简单的方法来解决,才能收到奇效。
  将田地茶山、牛、仓库、晒谷场以及各式各样的工具大致地按照好中差进行分类后,再进行抓阄。
  这样做虽然勉勉强强地分了下架,但整个过程中少不了伴随着争争吵吵、打打闹闹。
  只要感到「被糊弄」了或是「吃亏」了,当家人出面或是一家人整体出动,在家庭命运大计面前,他们可不管什么春暖花开、草长莺飞的美景,也不会买队长副队长或是上面派来的领导的面子,立马翻脸哭闹喊叫、寻死作活,这种是对外斗争争取。
  也有内斗的,因为夫妻子女间认同的标准不一致、埋怨谁的手气差等原因,导致家里相骂打架闹得不可开交。
  其实在丈量田地茶山面积、协调处理这类矛盾问题方面,德绍是老手,多年前他搞土改工作,积累了丰富的实践经验,但生产队里的事,他插不上手,也说不上话,并且他也不愿意和阔嘴旺、继发、六旺等人搅和在一起争论辩解。
  与生产队里「分家」比起来,德绍更关注于自己家庭的「百废待兴」,这次劫难虽然没有把粮食抄得颗粒不剩,人也只抓走了他一个,但对家庭生计的摧残比上一次要严重得多,除了粮食和人外,其它的能带走的和想带走的都带走了,不能带走的和不想带走的全都打了砸了。
  调查结果出来后,虽然把公报私仇、借刀杀人的黄主任下了,但对赔偿只字没提,并且对污告他推御责任的人也只字不提。
  对于是谁陷害他,德绍心里隐隐约约地有个谱,但调查结果只字不提,他当然无法去找人家理论,更不可能向人家提赔偿要求。
  怎么办?这么一大家子人要养活,大虎二虎成虎成英要上学,德绍只有将目光投向奔流不息的龙水河,至于分田地茶山等事全让兰香去出面。
  兰香也愿意去,以免德绍去多嘴多舌得罪人不讨好,自己去了可以坐着听,一言不发地等到抓阄。
  闷着不开腔的也不一定吃亏。苦命的兰香这次运气不差,不仅没有抓到下下阄,而且在分牛时抓到了一个上上阄。
  德绍家一共有12个人分田,是村里人口最多的人家,按田亩计算可以单独分到一头牛,那些人口少的人家得两家或是三家共一头牛。
  村里可以单独分到一头牛的人家一共是6家,结果兰香抽到了1号阄,选了一头2岁多的「年生种」水牸。
  「年生种」是河边村这一带对一种水牛的俗称,这种母水牛只要给它的小牛断了奶,它就会很快发情,又能怀小牛。
  能够独立拥有一头水牛,而且还是「年生种」的水牸,全家人都美滋滋的,感觉捡了个大便宜。
  对于志焰来讲,更是意义非凡,他很小就成了给地主家放牛的「小长年」,从今以后,他可能又要天天放牛了,不过放的是自己家的牛。
  除了一头「年生种」的水牸外,德绍家分到了20.4亩两季田和2.4亩一季田、24亩茶山,还在六亩洲、圳头畈、红庙、云坦等地方分到了3亩左右的菜地。
 
 
第33章 额外负担
  分田到户后,河边村的早上还是能听到莲枝与阔嘴旺争东司时的叫骂声,她对阔嘴旺的叫骂声又比以前低了一些了,但再也听不到阔嘴旺在村中央的水井旁扯着嗓喊:“唉唉……起起……起来啦!唉……犁犁田的唉……犁田啦,唉……拾拾秧的唉……拾秧啦,唉……插莳禾的唉……莳禾啦……”。
  当然也听不到莲枝在东司门口骂道:“吃下死的东西,就这么一句话,唉唉,唉半天都也唉不清楚。开工啦!犁田的犁田,拾秧的拾秧,莳禾的莳禾啦。”
  没有人发号施令了,可是河边村的家家户户起得比以前更早了。
  每天早上起来要干什么,他们早在头天晚上甚至更早的时候就计划好了,起来到东司里解决一下,抓把锄头扛在肩上、提个篮子挎在胳膊肘上、拿把镰刀系在腰里,朝着目的地径直去就行了,根本不用问谁找谁等谁,也没有人来提要求作监督搞检查,脚下的步子比以前迈得更加轻快,手里的活儿也干得比以前更加细致。
  放暑假没几天传来消息,大虎二虎都考上了初中。河边村文化程度最高的是六旺,他读过高中,接下来一茬茬的孩子中,女的基本上都没进过校门,男的绝大部分在村小读两三年就出来放牛、捡谷穗,能到上市中心小学去读的,算是凤毛麟角,在这凤毛麟角中考上初中的连一只手都能数不满。这下子不得了,德绍家一次就考上了两个。
  对于多年没有喜迅的家庭来讲,这是一个足以振奋人心的消息。
  德绍激动得禁不住又要唱歌,不过他还是管住了自己的喉咙,自上次「得意忘形」唱歌之后,他再也不敢唱歌了。
  事实上,他的心情就像纸飞机一样,经过短暂的飞扬之后,马上就落回了地面。
  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对于德绍家来讲,即使大虎二虎同时考上初中这样的大好事,也有它的另一面。
  再次「遭劫」两年时间过去了,生活用具还没有添置齐全。
  文珍志焰已步入风烛残年,志焰每天早起时咳得更凶、咳得更长了,文珍一举一动、每时每刻都在显现着身衰力竭的迹象,那双小脚越来越扭不动了,从新屋走到老屋都要一摇三歇,嘴唇和脸颊整天都发紫发乌,虽然两个人都没有花钱住院,但是一年到头少不了要把龙头湾村的赤脚医生请到家里来好几次,打几针、拿点药,家里还要常备点润肺止咳的冰糖、补气生血的红糖。
  下学期成虎要到中心小学去读书,成英、林虎要到村小上一年级,村小的代课老师对德绍说,成虎在学习上比大虎二虎还要长进一些。
  对于成英上学一事,德绍反反复复地纠结盘算了两年。
  一方面,德绍觉得只供儿子上学不供女儿上学有失公允,女儿也是人,也要长大成人,识点字对成家立业、居家过日子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虽说是帮别人家供书,但日子过得好了,那毕竟是自己的孩子过得好,每想到这里,他就对建英连英大字不识一个,感到深深的愧疚,下决心要供成英读书。
  另一方面,村里各家各户的女孩子几乎都不进校门,自己肩上的负担确实太重了,成英不上学,不仅可以省钱,而且还能帮兰香和文珍做很多事。
  现在林虎到该上学的年龄了,跳过成英把林虎送进学校,再过几年又把小虎送进学校,德绍感觉这样做太过残忍了,心里过意不去,所以决定下学期把成英和林虎一起送去村小读一年级。
  大虎二虎考上了初中,为家庭争了光,一家人都很高兴,德绍作为一家之主在感到高兴之余,更多地感到的是负担。
  他知道两个人上初中后,与村里其他人家相比,肩上又多了一项「额外的负担」,并且这个负担的压力是实打实的,一点也不轻。
  对这个「额外的负担」,德绍、兰香、志焰、文珍是欣然接受的,事实上这个结果正是他们一直所期待的。
  不仅如此,连一天校门都没进的建英连英姐妹,也乐见其成。
  强烈的主观意愿,驱使着他们有滋有味地挑起了这个「额外的负担」。
  大虎二虎没有居功自傲,一放暑假就投入到夏收夏种(很多地方称为「双抢」)、种地砍柴的劳动中去。
  德绍在忙完夏收夏种之后,就全身心地投入到下河打鱼中去了,每天晚上都下河打鱼,他要在开学前凑足两个人的学杂费,没有添置齐全的锅碗瓢盆可以再放一放,但这笔钱是等不得的。
  此外,他还想给两个孩子一人添一套新衣裳、买一个新书包,让他们体体面面地走进初中校门,给老师和同学们留下个好的第一印象,不能被人家一眼就看瘪了。
  在离开学报名还有几天的时候,德绍终于在龙水河里把他预想的东西都「打捞」了上来。
  那天下午,他让大虎二虎去海富家把头发理了,晚上大虎二虎从龙水河里洗完澡回来后,他让两人穿上新衣裳、背起新书包给他看。
  他看了之后很满意地说:“像那么回事了。”
  大虎却说:“爸,好是好,就是凉鞋太破了。”
  二虎也接着说:“爸,干脆再给我们再买双凉鞋吧,我们脚上的凉鞋再穿,连那「叮叮当」兑糖的都不要了。”
  “两个不知足的家伙,买凉鞋?钱从哪里来呀?天上只会落雨落雪,不落钱!”德绍的好心情被两个儿子一人一句顿时说没了。
  晚饭过后,德绍让大虎二虎去守「鱼床」,自己到龙水河龙头湾段去撒网。
  他把网撒好后就回家睡觉了,躺在床上突然想起了大虎二虎穿上新衣裳、背着新书包的样子,以及他们脚上的凉鞋,竟然觉得两个小子说的话其实并不过分,反而是自己对他们的凶骂有点过头了。
  那两双凉鞋已经穿小了,脚趾几乎全被挤到外面来了,鞋带、鞋帮断了好几回都是用烧红了的禾镰粘起来的。
  既然他们的要求不过分,那怎么办呢?
  家里一分钱也拿不出来了,那就看今晚龙水河愿意施舍多少了,够买两双凉鞋是他们的造化,不够也是他们的造化。
 
 
第34章 两双凉鞋
  已经分田到户了,既没有人妨碍自己的打算,也不需要赶生产队里的早工,但德绍还是每天天亮之前起床下河去收网,因为这样才能保证鱼新鲜好卖。
  那天晚上龙水河开了大恩,“鱼床。”上装的鱼和鱼网网到的鱼一共卖了3.5块钱,德绍拿着3.5块钱沾沾自喜地去城西的百货商店。
  他在百货商店里转了一圈后,指着货柜里的一双黑凉鞋问店员要多少钱。店员说:“2块5一双。”
  2块5一双,2双要5块。他又生气又失望,连店员的话都没有回,就转身出了百货商店,从城西绕到城东,「咚咚」地朝家里走。
  马上就要开学了,新坑坳里种一季的稻子已经开花抽穗了。
  新坑坳里狭长的田畈,被徽饶古道切分成两半,从汪庙坞山谷里吹的微微山风,把古道两边碧绿的禾苗摇曳得一浪追一浪,「沙沙」地响个不停。
  在视线的远端,两边的禾田又连成一片,弯弯曲曲的古道被淹没得没了踪影。
  在骄阳的照耀下,从汪庙坞山上郁郁葱葱的松树林里飘来的松香愈发弥漫浓郁,淡微的稻花香完全被盖过了。
  这里的稻花虽不如松香,但这里的稻花结出来的谷粒却是最好的,无论是外坦,还是圳头畈,那些地方结的谷粒,都不能跟新坑坳里的谷粒相比。
  这里出产的米,米汁米油要比其它地方的多得多,用这里产的糯米打糍粑软糯香甜,用这里产的早米煮稀饭浓稠可口。
  和其它地方比,这里的稻谷一日享受的光照时间短,晌午它们和其它地方的稻谷一样,接受烈日当空的暴晒,可是晚上这里的温度要低得多,经受更多的冷热考验和经历更长的生长周期,所以它们才会更加优越。
  德绍行色匆匆地走在古道的青石板路上,路过他爷爷的坟时,他稍微放慢了脚步,朝那里瞥了一眼。
  清明前,他和老迈的父亲志焰,带着大虎二虎来堆了坟,现在那些新堆的土上落了一层厚厚的松针,还稀稀落落地长出了一些杂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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