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尖上的五色纸钱经过几个月的日晒雨淋，已全部褪成了苍白色，凌乱地散落在那些松针和杂草上，坟尖上用来挂纸钱的竹枝光溜溜地兀自立在那里，竹枝顶上栓纸钱用的尼龙丝在微微的山风里胡乱地飘摆。
他停了下来，想从田埂边走过去，把那些散落的纸钱捡起来堆放在坟前烧了，正当准备抬起脚朝那边迈时，他又改变了主意。
他想算了，现在是盛夏时节，怎么能去引火来打扰在里面安安稳稳地睡着的爷爷呢？
反正快要过中秋了，干脆等那时候来上坟再把坟堆好好地清理一下。
自从爷爷睡安稳了，家里的人丁也兴旺起来了，大虎出生后，接连得了二虎成虎，间隔成英后，又接连得了林虎和小虎。
可是随着人丁的兴旺，他肩膀上的担子也越来越重了，眼下为了大虎二虎上初中都这么犯难，如果连这一关都挺不过去，那将来的日子要怎么过呢？
他没有心思再停留下来了，继续迈开步子朝家里赶。很快他就来到自家的那丘田边，这丘田是新坑坳里最大的一丘，有2.4亩。
他几乎要走过了，才意识到这是自家的田，禾叶间嫩绿的稻穗上挂着零星细白的稻花，仿佛有人在禾穗上撒了米粉一样。
随着禾浪的起伏，几只小蜜蜂「嗡嗡」地一会儿起、一会儿落。
他突然想起了之前在这里耘田时，踩到过一只鳖，这畈田里有鳖，这些鳖是从哪里来的呢？
应该是从桃花溪新坑坳段爬上来的，既然连耘田都能踩到鳖，就说明这一段的桃花溪里应该有很多鳖。
想到这里，德绍加快了脚步，急冲冲地赶回家，舀来一碗稀饭几口倒进了肚子里，背起鱼篓急急地回到新坑坳，顶着烈日猫着腰在桃花溪两边岸底的泥石里摸找鳖。
到下午3点钟左右，德绍一共抓到5只鳖，他顾不得回家吃午饭，上了岸沿着古道直奔县城。5只鳖卖了2.5块钱。
桃花溪施舍了2.5块，加上龙水河施舍的3.5块，德绍给大虎二虎一人买了一双凉鞋后，还剩了1块钱。
买好凉鞋后，德绍把脚步迈得飞快，经由新坑坳松香弥漫的古道，穿过随风摇曳的稻浪，高高兴兴地回了家。
睡觉前，德绍把大虎二虎叫过来，把两双凉鞋递给他们说：“这下应该心满意足了吧，我跟你们讲不要一心钻在吃穿上，用心读书才是最要紧的。”
大虎二虎很激动地接过凉鞋，迫不及待换上。
德绍看着他们的样子，嘴上虽不说，但心里很得意。
大虎穿上后大小刚刚合适，但他却说：“爸，你怎么买黑色的呀，一点都不好看。”
“爸，你买两双一样大的，他穿好，我穿大了一点，你也真是的，不知道给我买小一点的。”二虎接着说。
德绍心里的满足感持续了不到一分钟，就被两个儿子一人一句给打进了冰冷的地窖，他猛地站起来，狠狠地扇了大虎二虎一人一个大耳光，怒不可遏地骂道：“不知四季的东西！不想穿给老子脱下来！嫌这嫌那不去读更好！”
德绍虽然把大虎二虎打了骂了，但第二天还是早早地把他们两个叫起来，让他们穿上新衣裳、背着新书包、穿上新凉鞋，背了一袋大米送他们去学校，给他们报名交学费、称米换饭票，了解他们的分班情况。
最后，把大虎二虎叫过来好好地叮嘱了一番才离开，匆匆赶回家。
新红一家要离开河边村回县城了，他全家都吃商品粮，没有在河边村分田分地。
第35章 再次开荒
和新红一起来到河边村的几家都陆陆续续地回去了。借宿在继发家和四斤家的那两家人最先回城了。
上海来的一家四口，回去了两个，儿子和龙头湾村一家的女儿结婚生了小孩、在龙头湾村筑了新屋，不愿意回去，母亲看儿子不回去，也留了下来。
新红一家搬回县城前一天的晚上，德绍没有下河去撒网打鱼，并且把那天早上下了「鱼床」的一条4斤多的草鱼留了下来。
晚上，德绍让兰香把那条草鱼红烧起来，自己去把新红请到家里来，两个人相对而坐，德绍先给新红斟了满满一杯酒，也给自己斟了一个满杯。
酒倒好后，德绍先开腔：“来，恭喜你！”说完一仰脖子干了。
新红也干了杯中酒，没有说话，拿起筷子撬下一块鱼肉来吃。
德绍又给两人的杯子斟上了酒后，问道：“怎么样？龙水河里的鱼好吃不？”
新红说：“好吃，你真有口福啊！”
“哈哈，你是笑话我还是羡慕我？”德绍也吃一口鱼后，又把杯中的酒喝干了，“来，我们再吃一杯！”
“当然是羡慕喽。”新红也干了杯。
“好，我就信以为真了。”德绍又把两人的杯子里斟满了，“要不我们两个换换，哈哈！”
“可以啊，只是我又不会打鱼，你那个渔盆我撑起来打转，要不了两下就翻下水，不仅吃不到鱼，弄不好还被鱼吃了。哈哈！”新红说完，看了看面前的一满杯酒。
“也是哈，你在这里打不了鱼，我进城也摸不清门道，换是要不得的。来，我们再吃一杯。”德绍举起杯子又干了。
新红没办法，只好也干了杯，把杯子捏在手里对德绍说：“我不能再吃了，再吃就要醉了。”
“好，你不吃酒了，吃鱼，我们说说话。”德绍没有再给新红斟酒了，不过他给自己斟了一杯。
“你也不要吃了，酒吃多了不好。”新红劝德绍。
两个人吃着说着，德绍一个人又喝了两杯。最后新红提出要回去了，德绍说：“好，我送你，门前杯你还吃不？”
“那就再斟一杯吧。”新红拿过酒瓶来给自己斟了大半杯，举起杯子来对德绍说：“这杯我敬你，恭喜你！”
“恭喜我？恭喜我什么？”德绍问道。
“嘿，恭喜你成为河边村的种粮大户！不是吗？”新红说完一仰脖子，干了。德绍家的田最多，自然是村里的种粮大户。
“哈哈，干了！”德绍把酒干了后送新红出门。
两个人来到大门前的平塅上，新红站下来看了看说：“绍呢，你这个院子真好，是名符其实的开门见山啊！”
“开门见山，可是那是平山林，里面有神麂和污秽的东西呢，山是人们都不敢进的山。”德绍说。
“那些胡编乱讲的话你也信？”新红说，“田地茶山都分了，你有什么打算？”
“田地茶山这些都是定死了的，能有什么打算呀，无非就是打鱼养猪，你说呢？”德绍把目光投向远处平山林的山梁之上。
“打鱼养猪，很好哦，照这个趋势下去，将来不会再有限制了。”
新红点了一支烟，顺着那条菜沟，边抽边往外走，“你什么时候把这里铺上石板才好。”
“铺石板？唉！那年被敲了的半截水缸还没钱换呢？”德绍说。
送走新红后，德绍回来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吃了几口鱼后，一口把酒喝干了才作罢。
他不仅烟瘾加重了，而且还产生了酒瘾。自受了「踩竹杠」以后，他的左腿出现了肌肉萎缩，现在左腿明显比右腿细，还时不时地发痛，为了缓解腿痛他几乎每天都要喝一点酒；
还有就是喝一点酒后，冬天下河打鱼不怕冷。
建英连英在生产队里经过几年的锻炼，对营务田地茶山的工作已经非常熟悉了，两姐妹对自己的劳动能力很有信心，都不甘落后于人，在兰香的带领下，商商量量地把20多亩田、24亩茶山和3亩多菜地伺弄得井井有条。
德绍再也不需要白天参加生产队的集体劳动、晚上出去打鱼了，除了大忙时节外，平日里他可以放心地把田地里茶山上的事交给兰香和建英连英去做，自己则腾出手脚来谋副业。
新红离开河边村时问德绍的打算，他说打鱼养猪。其实德绍在听说分田到户的消息后，就开始在心里盘算这方面的问题了，所以当新红问起来，他很快地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看似无意间随口而出，实则他早有过思考酝酿。
要养猪，首先得有人来养，其次得有场所，再次是得有够吃的猪食。
在想时德绍是按照劳力、场所、猪食的顺序来想的，但在筹备上，德绍是反着来的。
3亩多菜地加上门前的菜园里的产出糊一家12口的嘴巴肯定没问题，再喂两三头猪估计问题也不大，如果要再多喂三五头猪的话，那猪肯定吃不饱，成天叫唤不长膘，不仅赚不到钱，反而可怜了生灵。要多养猪，让猪吃饱，就必须再开荒菜地。
经过琢磨盘算，德绍选中了井湾山坳的两片台地。井湾山坳在森头坞余脉和平山林南侧余脉的交接处，因山坳里有一口不知是什么年代挖的水井，因此得名。
这两片台地很平整，应该在很久以前有人开荒过，虽然现在已经荒得和一般山林没有区别了，但德绍来开荒不仅不算毁坏山林，而且还可以省掉很多气力。
另外这里有水井方便灌溉，山坳里有一定的日照但又不用担心晒过头了，很适合种菜。
德绍用短把镰刀把粗一点的树砍倒、用长把镰刀把矮树丛和荆棘丛砍开，把这些弄回家当烧锅柴，再用重锄把树根、荆棘根全部挖出来晾晒后焚烧，最后再用轻锄把两块台重新再挖刨一遍。
第36章 万事开头
德绍每天白天都泡在井湾山坳里，渴了就到水井里捧几捧水出来喝，累了就瘫坐在地上抽两锅旱烟；
有时说好回家吃午饭的，可是干了一上午劲头上来，又不舍得耽误工夫回去吃了，害得80多岁的志焰不得不老是要给他送饭来。
前前后后花了3个多月的时间，终于把两块台地开荒平整出来，起垄挖沟完毕。期间，兰香和建英连英有空也来帮忙。
井湾的地开荒出来后，德绍的心中已经有了解决养猪场所的方案了。
德绍家的猪圈是在志焰手上起的，东西向被自家的老屋和守田家的屋子抵死了无法扩展，北边是东司，东司的墙基外是村里窄石板路，也无法扩展，在南向上，猪圈和老屋的南面墙平齐。
德绍的想法是将猪圈拆了起余屋，余屋在原来猪圈的基础上向南扩展到依山村的田埂，呈南北向长条形。
因为没有钱，他不打算建砖墙结构，而是建一个土墙结构的余屋。
为此，他又像起新屋时那样每天很早就挑一担簸箕出门，到处去捡砖头、捡石块、捡瓦砾，他想在夯土墙时把砖头、石块、瓦砾夯进去，这样应该要更加牢实一些。
砖头、石块、瓦砾捡够了之后，他又开始到木坞的山里去砍做屋顶用的木料。
木料备齐后，还差瓦片，瓦片捡不来，也没法自己烧窑做出来，只能花钱买。
这些年龙水河俨然是德绍有求必应的钱袋子，这次也不例外。
起新余屋的各样材料备齐后，趁着年前的农闲时节，德绍请来夯土墙的砖匠、木匠和兰香的两个哥哥帮忙，赶在腊月中旬把余屋起好了。
新余屋四周是杂以砖头、石块和瓦砾的土墙，在土墙上支木架屋棚，再在屋棚上盖瓦，没有打墙基，也没有用柱子。新余屋里面用木条木板隔出了10个猪栏。
德绍花了两年多的时间解决了猪的「吃住」问题，但眼下他首先是要做的杀猪，因为又到杀年猪的时候了，这两年村里杀年猪的人家越来越多了，连以前年年吃赤字的守田家今年也要杀年猪了，德绍要力争在小年以前把村里的年猪杀完，小年以后他就不想再动刀子了。
正月十五过后，德绍向人家赊了6只小猪崽，早稻秧苗插好后又向人家赊了100只鸭苗，鸭苗也养关在余屋里。兰香负责养猪，他负责养鸭，志焰负责放牛。
那头水牸不负众望，为德绍家生了一头小牯牛，这又是一件非常激动人心的事。
兰香在小牛出生前一周左右，特地为水牸酿了两大桶糯米酒，在一家人的精心呵护下，水牸顺利地产下一头小牯牛。
小牯牛出生后的一周内，德绍每天早晚都要去牛栏里转转，打两三个生鸡蛋和在煮好的糯米酒里，看到水牸将食盆吃得干干净净后，他才满意地离开。
连兰香都忍不住自嘲道：“我18岁嫁进这扇门，连带夭折的和落了的，一共为你家生了10个，没有一次享受到这种待遇。”
德绍喂牛吃鸡蛋的举动让兰香嫉妒，更让小虎不满。
有人背着木箱子来村里叫卖冰棒时，村里的同龄人多半能从大人那里求得5分钱买一支，要么能磨蹭个鸡蛋来换两支与兄弟姐妹分享。
小虎和林虎用尽了哭喊纠缠的办法，却从来没有成功过一次。
一天下午，小虎看着卖冰棒的人打开木箱盖，掀开那厚厚的棉被，拿出一根冰棒递给了小虎的一个玩伴，他先撕下冰棒纸将其舔干净，然后再伸出长长的舌头来慢慢地舔那通身发白、冒着白雾的冰棒。
当小虎还在流口水时，林虎一把把他拉到墙角问：“好吃鬼，是不是又流口水了？”
小虎一边吞口水，一边说：“我没有。”
小虎说完下意识地用衣袖抹了一下嘴角，那件衣裳大虎二虎像他这么大时都穿过，由于小虎体格比他们瘦小，所以现在穿起来显得又长又肥，不过长长的衣袖对他来说刚好可以方便拭口水和鼻涕。
林虎一把拍下小虎正在拭口水的右手说道：“还说没有，你在擦什么？”
小虎低着头无言以对，双手背在屁股后贴着墙。
林虎顿了一会儿说道：“我有个办法可以让我们都吃到冰棒。”
小虎欣喜地抬起头来问他：“什么办法？”
林虎说：“刚才我们出来时，我看到那个笋壳鸡正在鸡窝里下蛋，你悄悄去把蛋捡来，我们换两支冰棒一人一支。”
小虎当然知道这个计划的危险性，但是心里已经同意了，不过他还是象征性的说了一句：“不行，被妈晓得要挨打的。”
林虎说：“没事，如果问起来，就说可能是被老鼠偷去吃了，我也帮你说。再说了，你最小，他们不会真打你的。”
经林虎这么一说，小虎很快就将那个鸡蛋偷来换了两支冰棒，他们尽情地享受了卖冰棒人取冰棒递给他们的过程后，躲到林子里的樟树下，先将冰棒纸剥下来，放到嘴里嚼干后，再伸出舌头来慢慢舔那白白的、冒着雾汽的冰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