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到了清末,随着封建统治的腐败没落、帝国主义入侵、军阀财阀官僚勾结垄断势力的兴起,徽商在激烈的竞争中失去了优势地位。
再加上清军与太平军在徽州片区长期反复地开展拉锯战,致使徽州十村九毁、遍地生灵涂炭。
徽商内外交困,迅速没落,他们不得不收回闯荡世界的脚步,那些曾经远眺的目光也被 吴头楚尾的崇山峻岭紧紧地锁住了。
整个过年前后,德绍都在思考盘算着新年里养多少头猪、多少只鸭、多少只鸡、给它们吃什么、养在哪里、家里人手能不能应付得过来等问题。
正月初十从林书记家里回来后,德绍的焦虑有所缓解,因为林书记告诉他外面养猪场里的猪是吃生食的,把猪食从菜地里割来丢到猪栏里,再在猪食槽里加几勺水、一勺糠就行了,不用宰猪食、也不用烧猪食。
这样可以省了很多事,多养一些猪兰香建英连英三个人可以应付得过来,于是他计划买20只猪崽,就像连英说的那样,10个猪栏全部用来关猪,1个猪栏关2头猪。
10个猪栏都用来关猪的话,就需要另找地方关鸭和关鸡。德绍经过反复思考,想到了一个绝好的地方。
晚饭后,德绍从后门出,来到阔嘴旺家,跟他商量借用社中两间教室,一间关鸭、一间关鸡。
阔嘴旺不解地问:“唉唉,你供这么多牲畜干什么呀?”
“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么一大家子人总要供活呀?”德绍说。
“唉唉,你是没话嚼得!唉唉,现在每枚人头都分了田分了地,唉,哪里能饿得到人呢。”阔嘴旺说。
“你个变不全的东西,那个破学堂空着也是空着,屋空几年就要烂掉,你不知道吗?绍呢到那里去供鸡供鸭不是更好。真是死脑筋!”莲枝对阔嘴旺骂道。
德绍借到社中两间教室后,赊来了30只鸭苗、50只鸡苗和20只猪崽。
上市乡经过摸底调查,发现德绍家的养殖规模是乡里最大的,于是将德绍家确定为养殖专业户,作为典型来宣传推广。
德绍家被确定为养殖专业户,德绍本人也被推选为人大代表,县里乡里多次对他进表彰奖励。
德绍家门前的平塅变得越来越热闹了,有乡里来的、有县里来的,有来考察参观的、有来采访拍摄的,还有村里村外来看热闹的人,多的时候隔三差五就有一批,少的时候个把月总有一批。
前期,接到这种接待任务后,德绍都要提前到乡里去借几十个瓷器茶杯来,后来次数多,乡里嫌麻烦干脆将那几十个瓷器茶杯长期放在德绍家里。
不知道是因为家里人来人往太多太嘈杂把文珍老人吵到了,还是因为文珍老人看到家里的光景变红火激动到了,一天早上她的心脏病急性发作了。
德绍把她送到县医院住院治疗,结果还是没有拖住她远去的脚步,那双平日里几乎扭不动的小脚,这次却走得出奇的快。
入院第二天上午,医生把德绍叫到一边,跟他说老人家估计不行了,让他准备老人家的后事。
德绍听了后,当即为文珍办了出院手续,托人把文珍运回家,安排兰香、建英、连英分头去报丧,自己则到学校里去把几个儿子和成英喊回来给文珍送终。
“生要生在苏州,死要死在徽州”。婺源传统丧葬礼俗非常隆重繁琐,大致可分为「送终、报丧、入殓、请七、出丧、安葬」等六个步骤。
人死如灯灭。这个道理德绍早就懂得,但他还是要决定要为文珍办一个隆重的葬礼,这其中的缘由,就如他平家门口那座孤坟前给它烧纸敬酒一样。
文珍走时,正值德绍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之际,他努力将每一个环节都做到最好,让文珍穿着上等的丝棉入殓,到思溪去请来「最厉害」的看地先生为文珍找墓地,到太白请来著名的裱糊匠给文珍糊灵衣灵屋,到段莘请来最好的石匠为文珍采石刻墓碑,……
思溪大地主家的女儿,却被卖给依山村一个小地主当童养媳,后又被穷光蛋强买了过来,吃了一辈子苦的她,在日子刚有转好的迹象时,她的心脏却不愿意再跳了。
还好,她的儿子让他走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
第40章 养鱼种花
文珍和志焰的结合,是志焰强买过来的,他们结合后过了一段和顺的日子,后来志焰买屋不成反被癞梨将家里的钱掏空了。
家穷和日少,自那以后日子就过得越来越不顺气、越来越紧张,他们没少磕拌吵闹,大打出手之际几乎到要把对方置于死地的程度。
志焰是五大三粗的大汉子,而文珍是裹了脚的小脚老太太,志焰把她提起来就像「拎小鸡」一样,有一次,志焰把文珍拎起来,将她的头直接摁到了锅里,当时锅里正煮着一锅猪食,还好那锅猪食还没有烧开,德绍及时赶到,要不然文珍不被烫死也要被猪食水呛死。
到老了,他们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每天都要磕磕碰碰、每天都朝夕相处的伴侣,就像锅和锅铲一样,谁也离不得谁。
文珍头年12月走,出了正月没多久志焰就患上了老年痴呆症。
得了老年痴呆症的志焰,留着一把花白的胡子,很爱喝酒,喝了酒之后满脸通红,说起话来宗气十足,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糊涂时,逢大人就讲一些他年轻时闯荡江湖的英勇事迹,江湖险恶、兄弟情义、生死由命、人要忠心要善等等,他讲得头头是道;
逢小孩就讲一些离奇怪诞的鬼故事,新坑坳里妖、森头坞的怪、红庙的鬼和木坞的山魈,他都能滔滔不绝地讲来。
清醒时,他就反反复复地念叨着买依山村癞梨家老屋的事:“我们一家应该真心地感谢癞梨那个不成器的小子,要不是他假卖房子给我,我可能会用那笔钱去买一畈田了,如果那样的话,我穷了一辈子可能到头来还要背一个地主的成分。”
人高马大、身体硬朗的志焰,病得突然、走得也突然,没有卧床不起、没有住院打针,到6月初就走了。
德绍依照文珍走时的例,又为志焰办一场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葬礼。
这一前一后紧接着的两场葬礼,把德绍家自分田到户以来田地茶山上的收入和打鱼养鸭、兰香建英连英种菜养猪赚来的钱全部花得一干二净。
河边村里有人说德绍打肿脸充胖子,但德绍自己认为这两场葬礼不仅是表达对双亲的孝敬,更是他的宣言。
办完志焰的葬礼后不久,大虎二虎都初中毕业了,两个都没考上县城的重点高中,更不要说小中专了,县城还有几所高中,但这些学校在高考中常常被「剃光头」,根本没什么读头,只好回家来种田做粗。
当初两个人同时考上初中时的光荣感有多强,现在的失望感就有多强,当时村人眼里的「额外负担」,似乎变成了现实。
不过德绍不这样认为,他认为多读了三年书总是有收获的,对大虎二虎说:“不要去听人家讲三讲四的,多读点书总不假!”
大虎二虎出了校门后,以前担心的人手不足的问题解决了,德绍觉得可以将养殖规模再扩大一些。
恰好这期间,县里组织专业户外出参观学习,德绍跟着去了趟广东和浙江,长了很多见识。
参观学习结束后,县里紧接又开展了为期两天的集中培训,除了课堂上认真听讲座外,课余时间互相之间的讨论交流也非常活跃。
这次参观学习和集中培训让德绍受益匪浅,他对扩大养殖规模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在养猪养鸭养鸡的基础上,再加上养鱼。
德绍将新屋老屋前面用来晒谷子的平塅打成水泥地,在新屋老屋的地上铺了三合土,将外坦的一块田一分为二和依山村人家换来家门口水泥地前的两块水田,把这两块田合二为一,挖成鱼塘。
在新屋东面即门前水泥地东头沏一段院墙,在院墙中间开一扇拱形的门对着那条宽宽的垄沟,把垄沟也铺上水泥,变成一条水泥路。
院墙里面除了通向林子里的水泥路外,就是菜园,菜园西边和鱼塘坝相接,菜园东面接林子,南面是依山村的田,北面是阔嘴旺家的菜园,在菜园和鱼塘四周种上桃树、桔树,在菜园的东面种了两棵桂花树。
在大门前的鱼塘坝上种一株梨树、一株枣树。梨树苗和枣树苗是兰香从壶山村她的哥哥家挖来,结的梨子很甜一点酸味都没有,结的枣子又大又甜。
在鱼塘坝和水泥地之间留出50公分宽的一溜空地,近屋一侧用青砖和瓦片沏一溜大概六十公分的镂空矮墙,在里面种上万年青、鸡冠花、凤仙花、美人蕉等。
林书记送给他的那株桅子花也种在里面,与新屋大门正相对。
把余屋打上水泥地,用水泥沏出十个猪栏,猪屎猪尿可以引到鱼塘里喂鱼。
德绍还找人在鱼塘坝上安了台压水机,不过这台压水机压出来的水始终有一股泥浆味,只能用来冲猪栏,德绍家做饭用的水,还是要到村中央的水井里去挑。
德绍把这些弄好不久,林书记到上市来调研,听说德绍挖了口鱼塘养鱼,并兴致勃勃地来看。
林书记看了后,觉得德绍对家门口的改造很成功,把因地制宜、循环利用和简洁美观结合得很好。林书记回去后又给德绍送来了几棵牡丹花和一盆太阳花。
德绍把家里那口破水缸换一下来,立在门前一侧鱼塘坝的东头,把牡丹花种在里面,把那盆太阳花放在那段院墙的南头。
建英的婚宴定在腊月二十五和二十六两天。德绍对建英说:“那些年我没本事,没供你和连英读书,这是不对的,你们两个这些年给家里出了很多力,所以你们两个出嫁,我不接一分钱的礼,也不提任何要求,他们那边来多少,到我这里应下门面后,全都还给你们。”
德绍还请来木匠为建英打了一个尿桶、一个脚盆、一个大箱子、一个小箱子,作为嫁妆。
建英出嫁当天,兰香把建英牵出厢房门,鼻涕眼泪止不住地流。
德绍把兰香拿过来说:“嘿,你个痴妇女,这个时候发什么痴呀?大女长大了,要去过自己的生活,这是多好的事啊,你哭哭啼啼的干什么!应该高兴才对!”
第41章 危机四伏
建英嫁给了六旺的堂弟锦旺,本来志焰想让建英嫁给他姐姐家的一个远房亲戚,以报当年姐姐对他牵带之恩,但建英看不上那个小伙子,志焰不好强求。
锦旺比建英大一岁多,只在村里读了三年书,就出来跟着大人到生产队里去拖,因为从小锻炼得惯,所以田地茶山上的粗活细活他都能干得很漂亮,为人话语不多、实在肯干。
年底鱼塘里的鱼出塘了,德绍用这些钱做了一个创举,买来了一部凯歌牌黑白电视机。
头几天只是河边村的年轻人到德绍家里来看电视。几天后,消息传开了,依山村、塔底村、龙头湾村,甚至更远的村里也有人到德绍家来看电视,屋子里不要说坐连站都站不下。
为了方便大家看电视,德绍让大虎二虎在门前的水泥地上里用一张八仙桌子和一张小屉桌搭个台子,将电视机架在上面放给大家看,那个打了水泥地院子就像露天电影场一样,天天晚上都是爆满。
德绍的鱼塘养鱼成功后,他的日子似乎变得更忙了,经常要到乡里县里去开会,有时还要发言作报告。
河边村人看到德绍提一个上海包走出村口,都会半真半假地和他开玩笑:“哟,绍呢,今天又到哪里开会呀?”
“万元户就是不一样,走起路来都要派头些”“绍呢,今天又到哪里去吃伙食呀,专业户真要得,天天都有会开、有鱼子肉吃”“绍呢,我看你是钱多得没去处了,连猪都要困水泥地了。”
对于这些风凉话,德绍是能正确面对并不受影响的,有时他还可能有点享受这些。
从人丁凋零到有这么一大家子人,从被称为一窝猪的一家变成了「万元户」「富裕户」,从「破坏分子」「犯罪分子」变成正面先进典型,这不正是德绍心里一直追求的吗?
德绍知道这些人说这些话,多多少少带有嘲讽的味道,同时也免不了多多少少地带有酸溜溜的醋味,所以不真正回答他们,一边自顾自地走着,一边冲人家笑一下或半真半假地说一句半句应付了事。
德绍家的变化,当然免不了要受到河边村人议论,有人说他非凡作捣,有人说他钻国家政策的空子,有人说他不务正业把田地茶山全丢给家里的女人,有人说他尽做一些不掇榫、没者也的事,也有人说他脑筋灵活,……
(不掇榫、没者也,在婺源话里表达的意思类似于靠不住、不靠谱)
褒贬不一,总的来看,贬的多褒的少,对他家的这种变化持不接受、不服气的多,持理解认同的少。
除了当面嘲讽的,还有背地里使坏的。比如在田里撒些拌了药的谷子,说是药老鼠实是想毒死他家的鸭;
德绍家的小猪崽到要卖的时候,就背地里散布一些哪里哪里的猪崽种要好一些、价格要便宜一些的谣言;
看到德绍家的猪跑出栏来,就背地里用竹梢抽打它,好让它到处跑踩了人家庄稼,再煽动人家到德绍家来理论找茬。
如果你发现有人背地里对你使了坏、害得你遭了殃。通常情况下,在往后的日子里,你千万不要指望他痛改前非,千方百计地弥补他的过错,对你进行补偿。
不仅如此,很大程度上,他往往会是最见不得你日子好过的人之一,只要有机会他还会构陷于你、挖空心思地整你,即便你对他表现得再宽容大度、再既往不咎都没有用,除非有朝一日你强大得让他失望,或是让他明白无误地知道,他再也无法击败你了,他才会收心收手作罢。
对于德绍家家境的上升和他本人的走红,河边村里继发是最不愿意看到的。
“绍呢,你等一下。”那天德绍刚把关鸭的教室门打开,继发就把他拦住了。
“什么事哟?”德绍赶紧把准备往外窜的两只鸭堵住。
“我家的6只鸭是不是被你赶了过来,在你这里过的夜?”继发板起脸来问道。
“发呢,我怎么会赶你家的鸭嘛?我没有注意到哟。”德绍没有注意到继发的怒气,“等会儿我把鸭放出来,点一下就知道了。”
河边村很多人家都零零散散地养几只鸭。这些鸭,早上被放出来,不需要人看,自己去河里、田间地头找食吃,傍晚时通常会自己回家。
如果没有回家只要到河沿边、田埂上寻一下,就寻到了,随便呼赶几下它们就回家了。
散养的鸭混入群养的鸭子这是常有的事,以前在生产队时期就出现过,发现了认领回去就完了,不光是河边村,附近乡村也是这样处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