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老家——文字之家
时间:2022-01-24 09:14:32

  河边村是小村人不多,但巴不得看德绍家笑话的人却不少。
  他们时不时地和大虎二虎开些玩笑,挑拨一下他们和德绍的关系:“你家老子倒是挺行当,他天天不务正业,不是在这里开会就是到那里去参观,风光得很,骗你们像痴子一样去卖鸡子、鸭子。”
  “你家老子是吃吃没事做,到处去吹一些牛皮来,害得你们来做这些冤枉事,你讲逗人笑不?”
  “也就是你,要是我才不做这些痴事,养猪养鸡放鸭,那哪是男子汉做得的?”
  “我看你家老子是昏了头了,屋里不打水泥地,却给猪栏打水泥地让猪困,一世人做了两世的怪事,你说是吧?”
  “亏你老子想得出来,做面卖,钻这些空子,你不去叫卖是对的,要我也不去,那像什么呀,还不如一个卖冰棍的小鬼呢。”
  “做面卖,这种没者也的事,也只有你家老子想得出来,堂堂的男子汉,去卖面,你讲是不是不掇榫?”
  “哈哈,又去卖鸭子,你老子怎么不自己去卖,也只有是你,要我才不做这些鬼事呢,实在不行的话就把它敲碎了。”
  大虎二虎的潜意识里都认为挑鸡蛋鸭蛋去县城里卖,是非常遭人笑的事情,更不要说让他们走村穿巷去卖猪崽、卖面条了。
  他们认为这是下贱的「游商走贩」行为,必定会受人鄙视。
  他们本身心有芥蒂,一旦受到村人的拱火和蛊惑,就更加感到羞耻,更加怒火中烧。
  慢慢地,由不愿意去卖东西,发展到只要德绍坚持做的事情,大虎二虎都抵制。
  在大虎真的将满满的一担鸭蛋打碎后,父子间的矛盾发展到了经常吵闹、摔东西地步。
  大虎二虎不愿意卖东西,成虎对于假期里德绍经常安排他去放鸭也极不情愿,因为经常有人嘲讽他:“耶,你家几兄弟就算你最要得,天天当连长(德绍家养了100多只鸭,一个连大概100多人)”。
  有一次成虎考试没考好,老师也讽刺他:“你个笨脑子读什么书?干脆回家当连长算了。”成虎一气之下背着书包几步跨出了校门,不管德绍怎么劝他,他都不去读书。
  对于这样的嘲讽,林虎和小虎也不能幸免。当他们出现在人群中时,会有人说:“咦,快点让开,万元户家的公子来了。”
  “小呢,你家真的有那么多钱吗?”
  “你家老子那个万元户是真的吗?我看是吹牛逼吹出来的。”
  当他们干成了一件事时,会有人说:“哇哦,专业户家的公子就是不一样,真了不起。”
  当他们一件事干不成时,人们会说:“咦,看来富裕户家的孩子也和我们一样嘛,没什么了不起的。”
  这些话一出来,马上就能引起阵阵哄笑。被嘲笑后,林虎和小虎往往认为是父亲给他们带来这样狼狈不堪的囧境,在心里累积对德绍的怨恨。
  一些同学也学大人那样时常拿林虎和小虎开玩笑,林虎为此还和一个依山村的同学打了一架。
  德绍几个儿子的体格,老三和老五长得像他,身休瘦弱、肌肉不怎么发达、力气也不是很大,老大老二和老四像志焰,虽然没有志焰长得高大,但身体强壮、肌肉发达、很有力量。
  林虎面对依山村的一群同学说:“你们不要说那屁话,有本事就来打一架。”
  依山村的那群同学哪里禁得住他这话,说:“来就来,谁还真怕有钱人家的儿子不成。”
  那个挑头的不等别人推荐就站了出来说:“让我来教训他。”
  他比林虎高一年级,可他没林虎力大,两下一较量,林虎轻松轻松就把他摞倒在地,鼻子出了血。
  事后,那个同学的父亲把孩子领到德绍家来理论,说林虎无缘无故地把他儿子打了。
  兰香也不问林虎缘由,马上就向人家赔不是,问人家要不要去看医生。
  那位同学的家长说:“看医生就不用了,但以后你家孩子不能再随随便便欺负人打人,这次所幸只是打出了鼻血,再不管教的话将来非要打出人命不可!”
  兰香连忙说:“是的是的,我这就收拾那个鬼绝的东西!”
  说完就从柴火堆里拿起一根柴火丫朝林虎狠狠地抽去,林虎躲闪不及小腿被抽到一下,但顾不得那钻心的痛,撒腿就往外跑。
  兰香拿着柴火丫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咒骂:“你个鬼绝的东西,看不把你一顿打死才怪”“吃下死的东西,读书不行,打架在行,我看你能跑到哪里去”……
 
 
第45章 难以为继
  对于那些到德绍家院子里来看电视的人,他们并没有因为德绍放电视给他们看而倍加爱护他家的东西,反而还带来一些破坏,德绍家院子里的枣子、桃子、桔子、梨子还没成熟就被他们摘完了,那一溜镂空的矮墙也因为有些人为了站得高一点好看电视,没多久就被踩得七零八落。
  农村孩子有两个确定的时间有新衣裳穿,一个是过年,一个是生日特别是10岁生日。
  小虎是年三十早上9点钟出生的,所以一年只有一次穿新衣裳的机会。
  兰香把裁缝师傅请到家里来,跟师傅说,既是过年,又是他十岁生日,要给他做一套好点的衣裳。
  裁缝师傅说:“知道了,那就用一种新面料做,这种新面料,穿起来洋气,灰黑色耐脏易洗,而且价格也不贵。”
  新衣裳在春节前两天做好了,小虎高高兴兴的穿上过春节,到大年初六才脱下。
  过了正月十八就开学了,小虎穿着新衣裳去报的名,开学头几天也一直穿着它。
  本来那个周末应该换下来洗,晾干了周一再穿到学校去,可是恰逢那个周六有个表哥结婚,兰香让小虎穿着新衣裳跟着她去吃喜酒。
  周日傍晚回来,兰香赶紧让小虎把这套衣裳换下来,好让她拿到河里去洗了,等睡觉前把它摊在锅里,第二天早上干了就可以穿到学校去了,这和年三十晚上棕子起锅后利用锅灶里的余温烘花生一样的原理。
  第二天早上,小虎起床后从铁皮笼里抓了两块炒米片和一把糖籽,匆匆地揭开锅盖套上衣裳就往学校走。
  虽然已经是正月下旬了,但是早晨到处弥漫着浓厚湿重的寒雾,小虎穿着那套灰黑色的新衣裳来到上市中心小学四年级二班的教室里,迅速地坐下来,顾不得抹去头发尖上的雾霜,和往常一样大声的朗读课文。
  早读结束了,接着上第一节 课,是数学课,小虎的语文是班上最强的,几乎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数学却不拔尖,这让他在总分上,常输给一个叫秋姿的女同学,小虎对此很不服气,所以每次数学课都听得很认真。
  这节课上,坐在他后排的同学老是拿笔戳他的后背,小虎为了听好课一直禁住没有理他。到下课时才转头问他:“干嘛呢,有什么好事”。
  他们是很好的朋友,小虎以为后面的同学约他放学后去干什么「勾当」,后面的同学说:“没什么好事,只是看到你的衣裳后背好像化了。”
  小虎脱下衣裳一看,傻眼了,衣裳后背有几个大洞,在洞的边沿,新面料化成一个一个的焦团团。
  小虎赶紧把它脱下来,扔进了学校的厕所里后,装作若无其事地照常回到教室里上课。
  放学后,小虎憋着一肚子的火气狂奔回家。一进家门就大声地哭骂开来,质问兰香为什么每年只给做一套新衣裳、怪兰香把他的新衣裳烤糊了、怪兰香害他在全班面前跌了大鼓,威胁如果不再给他做一套新衣裳他就不去上学了。
  兰香无奈之下,只得答应过几天就请裁缝师傅再给他做一件新衣裳,小虎目的达成后,才收住了眼泪气恨恨地去做家庭作业。
  婺源有句俗语:小孩盼过年,大人思赚钱。德绍雄心勃勃的「粉蒸鱼、粉蒸肉、打子下面」规划,遇到了市场这个冷血动物。
  市场只会按照自己的规律运行,不会掺杂一丝一毫的人情味在里面,对于那些想当然的设计,它不仅不会买账,还会让想当然的人付出意想不到的惨痛代价。
  逢年过节或家里来客人就「打子下面」的做法流行于婺源民间,那是老百姓的智慧创造,经过长年累月的大浪淘沙而积淀下来的,是简单易行的操作与令人满意的效用的完美结合。
  婺源是鱼米之乡,产米而不产面。物以稀为贵,逢年过节或家里来客人,下面以示隆重与尊重。
  做米饭需要烧水、淘米、煮米胚、沥水、蒸饭等工序,要用到笊篱、筲箕、饭甑等工具。
  两厢比较,下面要简便得多,烧水、下面条、起锅;
  在需动用工具方面优势更明显,一双筷子即可。
  更不要说吃米饭起码得有荤菜、素菜,稍讲究点的还要讲究几荤几素几汤,下面就不存在这些问题,面条煮熟后丢几片菜叶下去,面条起锅后把煎蛋覆在上面,又好看又体面还不费事。
  在招待办完后的洗刷收拾方面,下面也比做米饭省事很多。
  虽然下面比做米饭简便省事得多,但是平日里婺源的百姓是不会下面来吃的。
  一方面,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婺源人更习惯于米食而不是面食,偶尔吃一顿面无论是当作新鲜,还是当作改善伙食大家都乐意接受,但是经常吃估计婺源人的消化系统不会答应。
  另一方面,大米产于自家田里,不用花钱去买,分田到户后,家家都有余粮,喂小鸡都用米而不是用谷子;
  余粮家家有,但有余钱的人家不多。
  老百姓是最聪明的,也是最讲究实际的,他们消费看需要也看口袋,很多情况下由口袋决定需要,平日里谁会傻到掏钱去买面条来吃呢。
  德绍家制面厂的机器开动后,面条源源不断地出,工钱、面粉钱、电费不断地往里垫,靠平时极其零星的买量,根本无法做到资金回笼。
  指望将平时产的面条存起来等到逢年过节时再大卖根本不现实。
  面条很容易生虫,德绍以及请来的师傅根本不掌握面条贮存的知识,也没有购买贮存的设备。
  德绍太过于乐观了,根本就没往这方面想,他可能把开制面厂想得跟他在龙水河里打鱼一样,当天打上来当天卖、当天就能拿回钱来。
 
 
第46章 错在哪里
  其实就算能将平时产的面条很好地贮存到逢年过节的时候,德绍也无法维持制面厂的正常运转,因为逢年过节时,一家通常买两三把面条,充其量不过五六把,每日生产累积到逢年过节,那存量是非常大的,即使周边乡村人家都只买德绍家产的面条估计也销不完,更何况这根本就现实不了,不说别的,在河边村都办不到。
  还有在营销策略上,德绍一窍不通,甚至根本没有这方面的意识,他不知道利用县城、乡镇的副食品店和各个乡村的小杂货店这个完整的面条销售网络,而是让那两个不会说婺源话的鄱阳制面师傅骑着自行车走村串巷地叫卖(因为大虎二虎都不愿意去卖面条),这样不仅浪费了人力物力,而且将自己置于本可以利用的强大的销售网络对立面,其销售情况自然不会好。
  德绍办养殖虽然受到了很多风凉话,遭到了一些掣肘破坏,但运行不会有大问题,盈利上也还过得去。
  交够公粮少卖余粮管家禽家畜吃饱;
  儿子喊不动就自己动手,维护好栏圈里的清洁卫生不让它们生病;
  时不时地花点钱请兽医站的宋师傅来看看,打点疫苗喂点药不让它们遭瘟;
  实在养不过来还可以随时卖掉一些;
  最为关键的是不会有亏钱欠债的风险。
  开制面厂就完全不一样了,购置制面机器、进面粉、雇制面师傅和人工、交电费,这么多投入都需要垫资,销路稍有不好就难以为继。
  德绍为了养家糊口而打鱼卖鱼、多养几只鸡、多养几只鸭、多养几头猪,后来受政策引导发展到办养鸡场、养鸭场、养猪场、养鱼场。
  他办的养鸡场、养鸭场、养猪场、养鱼场类似于农村原始的自给自足生产模式,只是量上稍大一点,超出了自产自销的范围,将剩余部分交易掉而矣,只能说类商业或半商业模式。
  到这里,可能已经是德绍在「发展城乡商业」方面所能解决的问题的极限了。
  开制面厂则完全不一样,它有一个完整的商业链条,需要市场调研、资本投入、管理运营,需要丰富的知识储备和敏感的分析预断能力,需要灵活高效的营销手段,显然这些都超出了德绍的认知范围,而且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虽然在南昌机械安装公司工作过几年,但那是高度计划条件下的公司,根本不用考虑进原材料和销售方面的问题。
  那段经历对他开制面厂的最大启发之一,可能就是将他家原来的那个东司拆了重新建了一个区分男女的东司。
  那些给他建议、为他提供支持和帮助的人,同样也不具备商业运作的能力和经验。
  在面条滞销后,居然没有一个人将目光投向滞销的根源,而是建议他将制面改成制年糕和粉丝。
  他们认为既然老百姓不爱买面条,可能或是应该会乐意买年糕和粉丝来吃,并且制面条需要进面粉,制年糕和粉丝是用大米,婺源产米,早米糯米都很丰产,改成制年糕和粉丝后,可以省去进原材料的渠道,降低成本。
  德绍在制面厂几乎血本无归而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变得比开制面厂时还不冷静,他听完人家给他的建议和分析后,迅速托那位义务挑货郎老刘买来年糕机和粉丝机,开办年糕粉丝厂。
  这种以臆测推理代替务实调研分析的方式,当然会再次在市场被碰得头破血流。
  这是那个时代赋予的局限,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讲,都需要一个学习认知的过程,才能有提高和突破。
  当时的德绍就如一位初涉股海的散户,听到人家说一只股票很好,于是他有模有样地对其进行观察分析,在他观察分析的时候,人家一个劲地说怎么好,那只股票也在不停地往上涨。
  他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满腔热血地满仓干进去,可是股票却应声下跌,他两眼血丝红红地盯着账户上资产的快速减少,急得心如刀绞,晚上也彻夜难眠,幻想着上天保佑第二天一开盘他买的股票就能快速拉升,让他扭亏为盈。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开盘,可那只股票还在向下挫,这时有人跟他说昨天那只股票不行了,这一只应该要好得多,急于扳本的他,肯定想不都不想就将昨天买的股票「割肉斩仓」,然后急急忙忙地满仓干进这只股票里。
  老股民都知道,这种操作手法通常是从一个坑跳到另一个坑,两边送钱、两边挨「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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