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用社的人被德绍家的惨状和德绍的求情打动了,没进家门就打道回府了,让德绍保留下了家里摘春茶和卖一季稻的收入。
德绍用这些钱,为二虎办了「度家地」和「下订」。将制面机、粉丝机、年糕机等当废铁卖了,加上日常卖鸡蛋和鸭蛋的钱,让成虎到县城买来碾米机。
大水进家时,大虎二虎将两台电动机从机座上拆下来,抬到了楼上,其它的机器都没管,让洪水浸泡生了锈。
当时他们认为那些「破烂」里只有两台电动机是有用的,制面机、年糕机、粉丝机都只能当废铁卖。
成虎把碾米机和电动机安在那个小平房里,按照说明书,先从自家的谷子碾起,琢磨着碾米机的操作,几袋谷子下来,成虎差不多摸准了放谷阀门调节的分寸,可以帮人家碾米了。
德绍家碾米厂办起来后,河边村、依山村、塔底村人自然都到德家来碾米,一部分龙头湾村人也来。
没多久,来碾米的人反映要是再有一个磨粉机就好,现在虽然不用推着谷子到上市去碾米了,但还是要到上市去排队磨粉,要不然就花人工花力气到石磨上去磨。
德绍和成虎经过估算后,把家里的另一台电动机卖了,买来一台磨粉机,和碾米机对称着安,共用一台电动机,这台磨粉机还可以将一个个的生辣椒磨成辣椒酱,只是要换个筛子。
碾米厂办起来后,德绍家成了村里的用电大户,上市供电所的人干脆让成虎帮着收村里的电费,收一度电的电费给成虎一分钱的劳务费。
二虎婚事「下订」前,培志对德绍说,关于彩礼那些,我家不多讲,依例不破例。
德绍无可辩驳,只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跌跌撞撞地拐回了家。从此脑袋里经常「嗡嗡」地响个不停。
二虎知道老丈人向自家老子开了这个条件后,对德绍和兰香说:“爸妈,你们不要急,我和兄佬一样,这个钱算在我的头上,你们去帮我借,我结婚后去还。”
德绍和兰香听了后,相互看一了眼,又都看了二虎一眼,眼睛里含着泪,半天出不了声。
二虎的婚礼同样是定在腊月二十二那天。二虎结了婚后,两口子住新屋西侧的厢房,为了解决分灶的问题,德绍请来砖匠在新屋的厨房里再沏了一个灶台,供二虎两口子弄饭。
至于田地、茶山等的分配问题,就像头年分家一样,由二虎和成虎商定。
大虎二虎分家之时都是由兄弟间商商量量、和和气气地完成的,在分配田地、茶山等大小问题上都没有请过一名「公证人」,也没有争吵过一句。
时常有村人在德绍和兰香面前称赞他们家在分家一事上为村里带了个好头、树了个好榜样,两个人心里都暗自高兴,不过嘴上却说:“我们家不像你们那样的人家呀,穷得叮当响,有什么好争的呢?”
不过,这两次分家有三样东西是搁置着没有分的。
一样是屋子。大虎二虎两家分别住在新屋的两间厢房里,成虎、林虎和小虎挤在新屋楼上的仓房里,德绍兰香和成英分别住在老屋的两间厢房里,虽然这样住着,但并没有明确新屋老屋的划分问题。
另一样是欠信用社的债。德绍知道,他这一辈子就要这样「拐」着结束了,不过他把他的不甘心包藏得紧紧的,不许别人触碰。
只要有人提起,他并怒道:“我的事不要你们管!”「让它,我要你们还个屁呀!」「让他们来把我抓去抵债」。
第72章 长袖毛衣
看到大虎二虎结婚后的转变,他再也不把他们当催债鬼看了,对他们之前与自己唱「对台戏」、唱反调的事也一笔勾销了,反而怨恨自己当初没有把他们牵带好引导好。
他多么希望老天爷能再给他一个健全的身体,好让他多活些年头,这样他就能自己背下那个包袱,让自己孩子都能轻装上阵、展翅高飞!
另一方面,大虎二虎都是带债分家出去的,谁也拿不出钱来,再加上当时德绍还一瘸一拐地放着鸭,兰香还在栏里养着几头猪,多多少少有点收入。
所以,大虎二虎在分家时,都没有去触碰这个问题,而是将其搁置一边。
第三样没有分的,就是家里的两头水牛。大虎二虎成虎都觉得没法分、也没有分的必要。
他们说定在夏收夏种期间不要分彼此,收割、弄田、插秧都要互相商量着一起来完成,像一家人一样统一调度劳力,不要像有的人家那样想分彻底,却又无法分均匀,导致吵架打架,亲兄弟成大仇家。
成虎帮人碾米磨粉加上收电费,近半年时间为家里增加了几百块钱的收入,比之前德绍预想的要稍好一些,不过他们也没有想到这钱赚起来却非常不容易。
碾米机和磨粉机发热很厉害容易出故障,运转时间稍长米粒受热坚硬程度下降变软变糊,会把碾米机的米筛堵了或是直接把米筛胀破,导致机器哽住或是漏谷子。
对磨粉机来讲,如果机器发热严重,再加上米稍有点潮,就会把米粉变成米糊哽在机器里,严重时会导致磨盘受损。
碾米机的米筛和磨粉机的磨盘卖得很贵,坏了不知道要碾多少米、磨多少粉才能抵得过来。
还有就是糠灰粉灰特别重,人在里面要不了几分钟,就会全身沾满灰,头发里、鼻孔里、喉咙里、眉毛上全是,要么一通黄,要么一通白。
黄的是糠灰,白的是灰粉。为此,成虎得了个叫「糠爷」的外号。
冬天还稍好点,要是夏天,那个小平房里根本没法呆,里面极其闷热且糠灰米灰弥漫,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吃苦受罪还不算,最让成虎感到委屈的是,上下三村人到上市去碾米、磨粉都交现钱,因为互相之间不是邻里乡村、不是熟人熟事,无法赊账。
可到成虎这里就不一样了,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熟人,无论是碾米,还是磨粉,通通都是完事后,喊一声:“你帮我记起来,过年和电费一起算哈。”喊完挑着东西就走了。
年底,成虎拿着账本挨家挨户地去收电费和碾米费、磨粉费,有的人家很愉快地交,有的人家要催好几回才交,有的人家不仅欠着不交,还要和成虎争吵,要么说电表坏了走得太快了,要么说成虎的账记错了他不认账。
和去年一样,腊月二十六,成英、家红和开枝一起从北京回到了家。
不过林虎没有回家,他托一个和他一起打工的初中同学捎来口信,说他去广州了,明年过年时再回家。
二虎分家出去后,成英和林虎常年在外打工,小虎读书,日常在老屋里生活的就剩下德绍兰香和成虎三个人。
成虎在替人家碾了一年米后,觉得代收电费和帮人碾米、磨粉,不仅挣的钱比不上在外打工,而且还要受气吃冤枉亏,想出去打工。
德绍和兰香都劝他不要出去,对他说他年龄也不小了,要在家里守住根本,等缓个年把两年就该娶亲成家了。村里跟他一般大的已经有人相继结婚了。
经德绍和兰香这么一说,成虎有点犹豫,熬了一个多月后,成虎还是出去了,把德绍和兰香气得成天唉声叹气地连饭都吃不下。
好在成虎到杭州转了几天又背着包回来了。外面的工厂都在正月底前就把人招满了,成虎只会碾米种地,并非熟练工人,厂方不愿意为了一个生手再去做添置设备、安排食宿等工作,所以他只得回家干他的老本行,种田种地种茶、碾米磨粉代收电费。
德绍和兰香看到成虎又回来了心里自然高兴,可是按下葫芦起了瓢,小虎突然再次提出不想上学了。
心里积压着情绪的小虎,在初三下学期开学不久就接连遇到不愉快。
一天早上晨读时,一个龙头湾村的同学站在讲台上喊小虎过去。
小虎和他从中心小学时期就是同学,他向来是班上的调皮鬼,不过他们两个因同学时间长并且又住隔壁村,所以关系比较好。
小虎听到他叫自己,没有多想就走到了讲台前。等小虎走到讲台前时,他对小虎说,把你的手伸过来给我看一下,小虎毫不提防地把左手伸给了他,他突然用他的左手抓住了小虎的左手,用右手伸进小虎外套的袖子里把小虎毛衣的袖子猛地往外一扯。
小虎身上的这件毛衣是大虎以前穿的,大虎结婚成家以后,这件毛衣没要了,兰香就拿来给小虎穿,小虎的个子一直是又瘪又小的,到了初三还没有发育,坐在班上的第一排。
大虎的毛衣给小虎穿实在太大了,所以只好将毛衣的下摆扎进裤子里,衣袖折回来藏在外套的袖子里。
当小虎站在讲台前,伸出手来被他的那位同学一拉,那本来就长了的毛衣袖子被扯得更加的长,比外套的袖子长了很大一截,就像是戏服那长长的可以甩来甩去的袖子一样,只是戏服的袖子是白白的、用丝绸做的,而那件毛衣的袖子是由灰灰的开丝米做的。
小虎的同学一边扯着他的毛衣袖子不放,一边喊:“快看,这件衣裳的袖子好长啊!”
同学们经他一喊都起抬头来看,立刻引发了教室里阵阵哄笑。
小虎被他的同学拉在讲台上展示,既不能使劲地挣扯以免袖子被扯得更长,又无法脱身,羞得满脸通红,感觉无地自容,只能用很强硬的声音来给自己壮胆:“放开!”
“神经病呀,快点给我放开!”
第73章 一波未平
尽管小虎一再要求他的同学放开她的毛衣,可是他的同学却为自己的哗众取宠,吸引来大家的注意力,而更加得意、更加起劲地卖弄着,牢牢地抓住小虎的毛衣袖子不放。
经过几个回合纠扯后,小虎终于缓过神来,抓起黑板擦朝他同学的头扔去,趁他躲避时,扯回了毛衣袖子。
小虎知道自己被羞辱了,但是他知道以自己的实力冲上去打架,不仅挽不回半点面子,而且还会被再次羞辱一场,于是便一边把毛衣袖子住外套袖子里折,一边说:“袖子长一点有什么不好,折回去两层还要暖和一些。”
同学们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跟着起哄看笑话,这时都觉得那位同学的行为是极其不道德的,不仅不再笑话小虎,反而对那位同学投去了鄙视的目光,有个别的还声讨他,所以他虽然被小虎用黑板擦砸了一下脑袋,头发里留下了很多粉笔灰,也只好作罢。两人各自收场,同学们也继续读书。
被同学羞辱一番后,没过多久,小虎又遭老师教训了一通。
因为经常停电,农村人家都备有煤油灯或松根用来照明,学校里的学生们则会在抽屉里备上几根蜡烛或是一盏煤油灯和一瓶煤油。
小虎知道家里的经济情况,从没有向父母亲提过买蜡烛和买煤油灯的事,遇到停电时,就向同桌「借光」,偶尔也会趁机去捣蛋,和那些不怎么用心读书的同学一起去吹别人的蜡烛或煤油灯,引来嘻笑逗乐和追逐打闹。
一天晚自习又停电了,当小虎正和几个同学搞破坏吹人家蜡烛时,被当班的化学老师撞到了,其他几个同学跑得快,小虎个子小被当场揪住,遭了一通狠批后,被勒令回座位认真自习。
当化学老师把其它几个教室巡查回来时,看到小虎坐在位置上向同学「借光」看书,又把小虎叫了出去,很生气地问道:“你是不是想等我走了又要捣蛋?”
小虎莫名其妙,回答道:“老师,哪里的话?我在认真看书呢。”
化学老师认为他不老实,斥责道:“你还狡辩!我看你那样子就不像在学习。”
小虎说:“老师,我真的在学习,没骗你。”
化学老师更加生气了:“你以为我是痴子吗?连根蜡烛都不点,学习个屁呀!”
小虎辩解道:“老师,我没点蜡烛,但我确实是在认真学习。”他不想跟化学老师说家里没钱买蜡烛。
化学老师严厉地呵斥道:“没点蜡烛在认真学习,好,我相信你,但你知道吗?你这是在蹭别人的光,蹭其实就是偷,是非常可耻的行为!”
这两件事,让小虎急切地盼着早点出去挣钱养活自己,不仅不用再过被催交学杂费、被羞辱的可耻日子,而且不再成为家庭里唯一的「吃白食」的。
虽然小虎退学的思想非常坚决,但这一次德绍的态度比成虎成英林虎退学时坚决得多,非要把他撵到学校里去不可。
德绍告诉小虎多读书一点都不假,只要把书读通了比种田要强千万倍都不止;
对他说如果不去学校读书,就永远不要再进这个家门。
德绍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让小虎抛开那些目光短浅的念头,他想让小虎明白只有认真读书才是对这个家最好的帮助、才是他将来最好的出路。
他想到了自己年轻时因为眼前的困难,就离开了土改工作队、从南昌机械安装公司辞了职,他决计不能让类似的错误在小虎身上重演,但是照目前小虎的态势似乎正在犯他当年犯下的错误,他为此气急败坏、心急如焚。
小虎听不进德绍的那些道理,不过他没有离家出走的勇气,只好回了学校。
小虎人进了校门,心思却不在学习上,不仅不认真早读和上晚自习,连课堂上也不集中注意力。
他时常纠结着,就算考上了高中又能怎样呢?
还不是要向家里要钱,现在连初中的学杂费都交不齐,那高中的学杂费、生活费就更交不齐了;
成英能出去打工挣钱,自己应该也能找到工作,不说能挣多少钱回来,至少可以不用再向家里要钱了。
有时他又想,读了这么多年书就这样放弃了真很可惜,况且又不是读不进去;
出去能干什么呢?自己不可能像成英那样去给别人做衣裳,那是女人干的,自己的身体又瘦又瘪,不像林虎那么强壮有力,不知道能不能干得下来做皮鞋、做门窗、做扳金那些活。
德绍好不容易把小虎撵到学校里去了,信用社的人又上门了,自然引来村里一些人围到德绍家里看热闹。
德绍顾不得一点自己的脸面,将家里的困难一一地「摆晒」出来。
不过信用社的人这次一点都不愿意和德绍磨嘴皮子,他们简单地说了几句催款的话后,宣布了一项政策,说德绍的无息贷款期限已过,根据新的政策再不还就要算利息了。
这对德绍是一个非常严重的打击,意味着德绍的「拖字决」再也不起作用了,必须要尽快偿还那笔贷款了。
受这次催债的影响,德绍又变得很爱喝酒了,兰香每天都心事重重的,两个人一天下来都难吱几声。
德绍几乎每天晚饭都喝酒喝得唉声叹气、泪流满面,兰香只要劝他一句,他就发脾气:“你管我干什么?让我死了不是更好吗?”
“你管我?你有资格来褒贬我吗?吃饱了没事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