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香一天忙得不可开交,没有时间来和他吵,也不想被德绍寻衅滋事成为出气桶,所以说了一句不说二句。
成虎更是不愿意去招惹德绍。德绍呢,谁劝他他就冲谁发火;
没人理他,他就发无名火,家里又成了火药桶。
小虎得知家里欠信用社的贷款要算利息的消息后,内心的天平进一步倾向于不上学这一边了。
第74章 三分债务
欠银行的贷款怎么办呢?靠德绍和兰香肯定还不上了,父债子偿,只能由子女们来承担。
大虎二虎分家出去时,没有明确怎么分这笔欠债的问题。小虎要不要承担呢,不过他还不具有承担能力。
林虎虽然出去打工两年了,但他和一伙年轻人,一会儿在温州、一会儿到广州、一会儿到东莞,一会儿做电焊、一会儿做扳金、一会儿做机修,难得见人回家、也难得见钱回家。
成虎成英虽然能挣点钱,但全让他们来承担肯定是不合理的,况且成虎娶亲成家的事也等不起了。
兰香每天要做饭、洗衣裳、养猪、种菜,还要帮着照看大虎二虎的小孩。
大虎二虎分家出去后,大媳妇二媳妇这样的年轻劳力不能因为带小孩而耽误在家里,不出去劳动。
对德绍和兰香来讲,他们认为带孙子孙女是他们应尽的义务,不帮忙带孩子,哪里有资格做「朝朝」「褓褓」呢?
耽误了年轻的劳力,分出去的新家怎么上岸呢。虽然他们身上的担子一点也不轻,但当两个媳妇把小孩「丢」过来时,他们都会随声应道:“嗯,你放在这里吧。”
德绍把鸭赶到可以丢手的地方,就得赶紧拐回来看孩子,把兰香腾出来去做其它的事。
他拐回来时经常摔得一身泥,有时摔得鼻青脸肿都顾不上。
虽然他已经一瘸一拐了,但是他还不愿意轻易地放弃这场和老天爷之间的赛跑。
德绍看小孩子时,经常摸着大虎的女儿的头自言自语地说:“你可是第三代的带头人,一定要像个样子,要带好头。”「带头人,要带好头哟」……
大虎的女儿还不大会说话,更听不懂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看到他歪着嘴巴说个不停,也叽哩哇啦地学着乱说一通。
当大虎的女儿含含混混地说出「带头人」「带好头」几个字时,他就更加起劲了,反反复复地念叨着:“哦,你听懂了”“真通,我家女呢,这么小就知道要带好头了”“对啦,要带好头呀”“大的牵头,小的游游。大的做好了,小的自然就好了”……
他似乎忘记了当初自己说的「在被窝里耽误了」「儿子十个都不嫌多」这些话,而将大虎的女儿视为带头人。
这些年里,建英连英无论是出嫁前还是出嫁后,对这个家庭的牵带帮忙一点也不少;
成英就更不必说,辛辛苦苦打工挣来的钱,全都无私地奉献给了这个家。
这些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头,并且经常反思,现在他的观念已经改变了。
他还想到自己当初犯了一个错误,就是在大虎二虎出校门时,错过了对他们的引导,在他们「丑相出」时缺少和他们特别是和大虎之间的沟通交流,如果那时把这样工作做好,大虎成器了,二虎自然也会好,很多问题都不会发生,这个家庭也许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大虎二虎也在愁着还信用社贷款的事,德绍和兰香的情绪和总家里的紧张氛围,他们也感受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考虑后,一天晚饭后,大虎来到老屋,对靠在灶沿上洗碗的兰香说:“妈,我想了一下,那个贷款分三股来还。我们两个分家出去的一人一股,你们总家里承担一股。”
德绍当初一共贷了2万块钱,把贷来没用的部分还了,后来在信用社不断的催交下,时不时地还一点,到这时还剩下6500块。
大虎说按三股来分,他和二虎一人承担一股、每人还2000块,剩下的2500块由总家里承担,当初德绍买来的制面机、电动机、粉丝机、年糕机等不管是卖了废铁也好,还是在使用也好,都归总家。
兰香听了后说:“好,那还不好,我人啊都要虑死了,就是你们到哪里去拿这么多钱来啊?”
“这些事你就不要管了,你去问下他们两个,看他们同意不,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利息都不得了。”大虎对兰香说。
德绍听了大虎的话后,在堂前叽叽哇哇地哭喊着:“你们去还它干什么呀?让他们来把我抓去呀,我这两支老骨头丢到哪里都不怕!”
“不要去还,还什么呀,当初是他们赖着我去贷的!”……
大虎没有接他的话,转身回了新屋,兰香也没理他。
二虎和成虎都接受大虎的提议。还款方案定下来后,为了不挨利息,大虎二虎都从媳妇那边的亲戚借来钱,把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给还了。
成虎把头年田地里茶山上的收入和帮人碾米、磨粉、收电费的收入全部拿了出来,兰香把成英头年打工赚来的钱剩下的也全部拿了出来,勉勉强强凑够了2500块,让成虎去还了。
成英头年打工拿回来2400块,过年时给家里买了水果、糖、糕点,给德绍和兰香一人买了一件衣裳和一双鞋子,给小虎交了学费,为小虎买了一双球鞋。
正月成英去北京时,拿了300块作盘缠路费,后来德绍找龙头湾的赤脚医生看了两次病,也是从成英赚回来的钱里开销的。
还有2个多月就要中考了,县里突然宣布,从当年起中考加试体育。
被人们称为「瘪小」的小虎,从开始读书以来,一直是坐在教室里的第一排,总是和班上的女生坐一桌,从来没有和男生坐过一桌,这个消息让小虎下定了不读书的决心。
中考结束当天,小虎回家接过了牵牛绳,彻底断了再读书的念头。
他一边放牛,一边想我要怎样才能变强壮呢、我要到哪里去打工呢、我打工能干什么呢。
有时他也会想我会不会考上高中呢、我还会不会和秋姿继续做同学呢,但是只要脑袋里一蹦出这种火花来,小虎马上就毫不留情地把它们扑灭。
中考结束不久,夏收夏种就开始了。德绍家大虎二虎虽然分了家,但按分家时说的,夏收夏种期间统拢起来安排。
成英、林虎外出打工了,不过有大虎和二虎的媳妇增加了进来,相对于村里其他人家来讲,德绍家在夏收夏种期间人的任务可能是最轻,但牛的任务是最重的。
第75章 人牛情深
兰香抓阄选到的那头水牸分到她家后第二年就怀上小牛了,之后又产了几头小牛,不过德绍认为有那头水牸足以完成家里耕田耙地的任务,所以当小牛可以得上力时就把小牛卖了。
小牛离去后,好一段时间那头水牸的性情都很不稳定,经常停下来,竖着耳朵非常专注地听、饱含眼泪的双眼四处搜寻,并悲伤地呼唤着,当听到有牛答应时它就挣脱牛绳奔跑过去。
每次遇到这种情景时,小虎都忍不住要哭一场,寒暑假和农忙假里的每一天都是小牛陪他一起度过的,在它刚长出两只小角时,小虎经常用双手摁住它的两只角,用头顶住它的前额和它玩顶牛的游戏。
小牛很「知趣」,从来不主动进攻,就立在那里任小虎顶,有时还象征性地退个小半步,让小虎赢。
有时小虎累了懒得走路,就拉着它的尾巴,让它拖着自己走。
小虎还从村里很多放牛的女孩子那里学会了编辫子,经常给小牛的尾巴上长长的毛编成辫子。
不过小牛几下就甩开,它一甩开小虎又给它编上,小虎编上它又甩开,这样闹着玩,它从来都不气不恼。
在小牛学会懂人话会犁田开始,小虎就开始骑它的背,冬天去木坞放牛就骑着它从红庙过河。
德绍每次卖小牛,小虎都觉得德绍太残忍,因自己无法阻止父亲的行为而有很大的负罪感。
小虎虽然已经初中毕业了,并且他在心里也认定了走出校门的命运安排,但他男子汉的地位还是没有得到家人的认可,如往常一样安排他做以放牛为主的「边角」工作。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当初林虎初中还差一个学期没读完出校门的时候,家里没有安排他去替成英放牛。
小虎对此心里有不满,但苦于自己的身体不争气,所以没理由发泄,只能每天早早起床,把牛牵出去吃带露水的草,以便它被牵去干活时已经基本吃饱,不用饿着肚子干活。
当水牸被成虎牵去犁田后,小虎就把小牛牵到河边,把牛绳拴在河边的柳树上,让小牛泡在河水里避暑,同时还可以避免被苍蝇牛蝇咬。
把小牛拴好后,小虎回家吃早饭,吃完早饭后提两个空热水瓶去为在田里辛苦劳作的哥哥嫂嫂们打水。
外坦、平山林底、圳头畈等地方都有很多汩汩地往外冒水的泉水窝。
这些泉水甜甜的、凉凉的,是炎热的夏天在外辛勤劳作的人们解暑止渴的最佳饮料。
小虎最爱到猪栏江边的一个泉水窝里打水。这个泉水窝很大,他双脚踏进泉水窝里,弯腰用双手捧水进嘴,先把自己喝得肚子滚圆,再揭开热水瓶盖和瓶塞,将整个热水瓶摁进泉水里,看那些白白的、大大的气泡「噗噗」地一个接一个地往上窜,待到没有气泡时,一瓶水就装满了。
小虎把热水瓶提出来盖好立在岸上,又装另一瓶,两瓶都装满了,但他没有立即去送,而是让双脚在清凉的泉水里多泡一会儿,再把脸浸到泉水里,鼓起嘴巴往水里吹一阵泡泡后,捧一捧水洗洗脸,捧几捧泉水淋在滚烫的头发上。
这个泉水窝出水量都很大,出水口一般都有碗口般大小,汩汩的泉水翻滚着往外冒,泉窝里的水一两分种就更新了,不用担心会把泉水弄脏。
有时小虎还要试着去捉在泉眼里翻腾的小鱼小虾,但是这些经常和人嬉戏的冷水鱼反应快得很,他根本别想碰得到。
小虎失望地上了岸,懒懒地迈着步子去送水,反正他知道家里没有把他当成正劳力来看待,不指望他能在田里做多少活。
完成了上午的计划任务后,哥哥嫂嫂们才回家吃饭,小虎也跟着他们一起回家。
吃完饭哥哥嫂嫂们要歇晌午,因为中午的阳光实在是太毒了,如果出去干重活可能会中暑。
不过小虎要在这个时候顶着最火的日头去放牛,把小牛从河里牵去一起放。
中午放牛主要是把牛牵到刚割了稻子的田里去吃田梗上的草。
生产队的时候,田梗通常比较宽,但是分田到户后,大家都开始打田梗的主意,今年削一点明年削一点,两年下来可以多栽一行稻子了。
你削我也削,田梗一年比一年窄,但田梗太薄了会渗水或漏水,可能会导致灌溉的水或是刚施了肥的水流失了,所以当削到一定程度后两边都会不约而同地停止。
可是以前可以牵牛去吃草的田梗现在连人都无法通行了,草长得特别茂盛,只有等田梗两边的稻田有一边的稻子被割倒,牛才能吃到它。
因而夏收夏种时节中午放牛,主要是替牛找到这样的田梗。
兰香也要顶着晌午的烈日到龙水河里去洗碗筷。兰香洗好碗后,会顺便在河里摸点螺蛳蚌壳回家,以便晚上炒起来吃。
等母牛吃饱后,小虎会把牛牵到河里,让它们母子泡澡降温,牵牛绳栓在河边的柳树上。
等晌午的烈火过后,哥哥嫂嫂们出去干活,成虎又要把牛牵去干活,这时小虎要帮兰香翻晒谷子、驱赶来偷谷粒吃的鸡。
大概等哥哥嫂嫂们出去1个多小时后,小虎又要提着两个空热水瓶去为他们送水。
送两次水后,小虎就可以去龙水河里游泳,顺便扎几个猛子在河床上拔一篮水草回去喂猪。
夏收夏种期间的雷阵雨总是在午后来袭。河边村的雷阵雨在到来之前,是可以看得见的。
木坞方向远山的山尖上一起「白雾」,全村人都得赶紧丢下手里的活,撒开腿跟阵雨赛跑。
不管是在田里干活的,还是在家里做家务的;
不管是年轻人,还是老的少的,都要拼命地往晒谷场跑,去晒谷场「抢谷」,使出浑身解数不让谷子淋雨。
如果谷子被淋了雨,弄不好就会发芽;
就算处理好了没发芽,也很难逃过粮站验谷员那一关。
第76章 一波又起
河边村的晒谷场上,个个都拼尽全力,用上所有工具将谷子往家里运。
孩子们飞快地用推子将谷子推拢、老人们挥舞着扫把跟在小孩后面,将没推干净的谷子扫拢、女人们急急忙忙地用簸箕将谷子舀进谷箩、男人们光着膀子挑起谷箩向家里飞奔。
孩子们将谷子大致聚拢后,赶忙丢了推子,操起簸箕帮忙舀谷进谷箩。
如果谷箩都被男人们挑走了,那么女人和孩子要趁这间隙利用簸箕、铲子、脸盆、提桶等能盛东西的工具,或捧、或端、或抱、或提,运谷子回家。
如果男人挑完一担回来,女人和孩子还没有舀好另一担谷子,男人则迅速将谷箩放倒,朝着谷堆顺势往前一推,再用双手狠起劲地将谷子往谷箩里扒拉,男人手大有劲,推一下再扒拉几下,就能装进去大半箩谷子。
当男人将谷箩拉着立起来,女人赶快将满满一簸箕谷子倒进去,谷箩就装满了,男人二话不说,将两个装满谷子的谷箩拉拢,挑起就往家里奔。
小虎也光了膀子露出一根根排骨,手忙脚乱地推谷、铲谷,心里想着总有一天,他也可以光着膀子挑着一担谷子飞奔起来。
兰香看到小虎吃劲费力的样子,对他喊道:“你来扫!让我来铲!”说着一把抢过小虎手里的簸箕,弯下腰铲谷进谷箩。
小虎无奈,只好捡起兰香摞下的扫把跟在兰香后面扫谷。
转眼间,大虎二虎成虎拍马赶到,大虎二虎的媳妇在他们后面紧追而来,德绍也丢下鸭群一瘸一拐地赶来。
夏收夏种期间,放鸭很不容易,没割的田里不能放,鸭会偷吃谷穗;
插了秧的田里不放,鸭会把人家刚插下去的秧踩倒,德绍必须随时紧跟鸭群,眼睛一下都不能打野。
阵雨如群马一样,「巴嗒巴嗒」地一哄而过,马上又是烈日当空,照得被阵雨浇了一遍的晒谷场闪闪发光、刺人眼睛。
村人不管有没有抢赢阵雨都一边往田里赶,一边狠狠地骂着:“这个鬼绝的天呀,真是要磨死人呀!”
“像这种天啊,如果是个人的话,老子恨不得两巴掌扇死它!”……
夏收夏种结束没几天,学校公布了中考成绩,但是小虎没有去学校拿成绩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