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放学后，他也想和同学们去东溪玩，那里有一座木桥，走在上面就像走在画里一样，头顶上蓝天白云，脚底下碧波荡漾。
看到同学们吃好穿好，被家里当作熊猫来呵护，各方面都得到「优先保障」，小虎的心里时常感觉不对劲、滋味不对，也对食堂里的饭菜意见很大。
他还想给在读卫校的秋姿写封信，问问她的情况，谈谈自己的心思，当然如果能要到一张她的照片就更好了。
第84章 还是缺钱
当然，小虎也知道自己的家庭情况，大虎二虎是带着债务分家出去的，后来又分摊了德绍欠下的贷款，还要抚养孩子。
成虎还没有成家，家里耕田用的牛也被德绍卖了给自己读书，为此大虎二虎成虎每年都要花钱雇牛耕田，接着给德绍送终尽孝他们也得摊开销。
他们不仅没有要小虎摊债摊开销，而且当德绍决定卖两头水牛时连一声反对都没有，这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随着孩子的出生，大虎二虎不得不面临着筑新屋的问题了，特别是大虎已经有两个孩子了，不可能一家四口长期挤在那间厢房里了，筑新屋已迫在眉睫了。
二虎身上的担子一点也不轻，分家出去时他也有债务，摊债摊开销他一点都不少，除了要愁着盖房子外，他还有个心事。
他和大虎一样，头个孩子是女儿，看到大虎二胎生了一个儿子后，他也想接着生二胎，当然如果是个儿子的话，就更好了。
摊债摊花销时，总是把总家作为一份来看待，实际上总家的经济来源主要靠成虎成英两个人，不仅要供小虎上学的日常开销，还要时不时地花钱给德绍看病。
成英挣的钱主要都被小虎上学用了，所以说总家里这个份子，主要靠成虎一个的辛勤劳作来承担，无非是把总家里几个人的田地茶山拿给他一个种罢了。
小虎没有任何抱怨的理由，唯一想的就是早日摆脱「寄生」生活。
来自婺源各个乡镇的佼佼者们，对学习的专注度完全超出想象，在二中，同学之间你追我赶的激烈程度，也远非在上市读初中时可以比拟的。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只要你稍微一「走神」，马上就会在考试中得到一泻千里的「现世报」。
读初中时，随着心态的摇摆和注意力一会儿集中一会儿不集中，小虎的成绩起伏不定，但再差都会有个谱，基本上不会跌出年级前10名，当然中考除外。
在二中就完全不一样，小虎考得最好的一次是高考前的预考，年级理科36名，把班主任程老师高兴坏了，对小虎说：“稳住就是一个好重点！”考得最差的时候排到了年级理科199名。
高考对小虎的「现世报」是，让他成为最后一批被录取的高考生。
他的「传统强项」物理居然没有及格，86分；
他的弱项数学也没有及格，84分。
受那篇祭文的影响，他对文言文产生了很大兴趣，高考时文言文一分没丢，语文得了110分。
那年高考语文考得特别难，很多成绩名列前茅的学生都发挥失常了，他们班有很多人语文只考了七八十分，要知道他们班主任可是语文名师程老师，其它班的语文成绩可想而知。
小虎的高考成绩不高，程老师根据他的估分，对他说估计只能读个地专。小虎受中心小学班主任石老师的影响，想报师专。
不过程老师对他说医专要好些，经程老师一劝，再加上想到地区医专和卫校是一个校区，秋姿就是在那个校园里读的书，小虎便报了医专。
暑假中期，医专的《录取通知书》来了。《录取通知书》要求去学校报名前要先转户口，由「农业粮」转为「商品粮」，这意味着小虎还是实现了德绍所说的「靠笔吃饭」的目标和家人们所期待的不用「做粗」、不用「挖泥刨土」的愿望。
令人想不到的是，一向杳无音信，连过年都不愿回家的林虎竟然在小虎高考前一天回来了，他买了一大袋水果到二中看小虎，对小虎说：“一家人都望着你呢，一定要争气哈，但也不要有太大的压力，把自己的水平正常发挥出来就行。”
高考结果出来后，林虎知道小虎没考好，对小虎鼓励道：“虽然学校不好，不过将来还可以继续考嘛，读本科、读研究生都可以，再说了学医真的很好，孙中山和鲁迅都是学医出身的。”
“河边村终于出了一个「吃商品粮」的啦！”
“他家小虎再也不用「做粗」、不用「挖泥刨土」啦！”
……
小虎考上大学的事，成为了河边村的妇女们，在龙水河里的洗衣石上常说常新的话题，关于小虎将来的出路出息，她们众说纷纭，猜测演绎出千万个版本来，仿佛龙水河的流水一样滔滔不绝。
只是最想看到和听到这一消息的那个人，却躺进了姬家亭后山一个西南朝向的山坡上的黄土里，既看不到、也听不见。
小虎读医专，是江西试行高考并轨招生的第一年，对于并轨招生的意义小虎一点都不明白，但他深刻地体会到的是读书费用的大幅地上涨。
《录取通知书》上说学杂费、住宿费一年要3500元，并且要求在报名当天一次性交清。
收到录取通知书后，儿子考上大学的兴奋劲，在兰香的脑袋里持续的时间不超过1分钟，她很快就被那3500块吓得魂不守舍。
德绍虽然生前很渴望看到这刻，不过他这辈子已经交代完了、彻底解脱了，可以事不关己、无忧无虑地躺在那里。
德绍走了，兰香更加不易。德绍摞下的担子她得接着，两个儿子的小孩还小要帮着带，还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没成家。
怎么办？她只有死做一条路，种田种地、养猪养鸡、带小孩，这些一样都不能丢，她要比年轻时死做得更狠才行。
小虎自出生以来，一直吮吸着她身上的血液，现在学杂费、住宿费要3500块，还有生活费呢？
虽然通知书上说一个月有三十块钱的补贴，但到外地读书，一天一块钱肯定不够，所以必须要筹备生活费。
能借钱的人家都借过好几次了，大虎结婚时借、二虎结婚时借、小虎读高中时借。
这一次要这么多钱，可不像以前读高中时几十块、上百块就能打发的。
兰香白天焦急不安、夜里转辗难眠。
第85章 再次三分
不知道是老天有意为难，还是安排好事相约而至。这个暑假里大虎二虎都动了筑屋的心思。
大虎筑新屋的最初本金是，他在砍柴时碰巧抓住一只穿山甲，卖了900多块钱。
有了这900多块钱之后，大虎和媳妇商量可以再从媳妇的两个姐夫家借些钱，于是壮着胆子说不要总家的屋和屋基，只要当年德绍带着他和二虎开荒出来菜园当屋基自己筑新屋。
二虎成虎一听没话说，同意。
大虎先到上市批屋基，拿着批屋基的凭证到县里批雷管炸药，和媳妇一起到平山林的石壁上凿石洞、埋雷管炸药、点火引爆炸石壁、采石头，借板车把石头运回来，自己设计屋子，自己挖墙基坑沏墙基，好在德绍以前送他去学过砖匠。
总家那个倒榻的余屋无法再分割了，二虎向他媳妇的大哥家借了个猪栏养了两头猪，计划等两头猪出栏卖些钱，再向老丈人和媳妇的哥哥姐姐家借点钱，把林子里那个从上海下放来的老太太的小平房买下来。二虎买这个小平房，主要是看中那个地基。
马上就要开学了，兰香梦里都在想着向人家借钱的事。
最后关头，兰香走投无路了，硬着头皮找大虎二虎说：“人家巴不得孩子考取大学，那是一种荣耀，现在你们弟佬考取了，如果因为交不起学费而不去读，传出去要笑话我们这一家人。
你们老子死了，老三这么大了还没结婚急得要死；
老四常年在外打工一分钱都没拿回来，现在年龄也不小了，还想开不锈钢门厂。你们两个大的要把担子挑起来，靠我一个老妪婆是挑不起了。”
大虎和二虎商量后，模仿上次分摊欠信用社的贷款的办法，小虎的学费由大虎借他三分之一、二虎借他三分之一、总家里借他三分之一。这些钱等小虎毕业后挣钱来还。
大虎借小虎的钱是从他媳妇的二姐夫那里借来的。
二虎含着眼泪把养在他媳妇大哥家猪圈里的两只半大的猪给卖了，把钱借给了小虎。
总家里的三分之一是兰香从她娘家的侄子那里借来的。
去地区医专报名的头天下午，兰香准备了一套上坟的供献，让小虎去给德绍上坟。
小虎惊讶地问道：“请坟干什么？这个时候去请坟听都没听到讲过。”
兰香生气地骂道：“你这个不孝之子，忘了自己是怎么读书的吗？明天就要出门去读书了，不应该去祭下你家老子的坟吗？”
小虎说：“哎呀，妈，说得这么严重干什么？我只考了个地专，算不得什么大学，我的意思是有必要搞得这么排场吗？”
兰香还是没有消气：“给你家老子请坟是排场的事吗？现在才说算不上大学，当初干什么去了呢？”
小虎不敢再言语了，乖乖地去请德绍的坟。
晚上，兰香把德绍当年在南昌机械安装公司打工时用的一个小扁木箱找了出来。
小箱子大概30公分高、60公分长、50公分宽，兰香把3500块钱缝在小虎的一件冬衣口袋里，放在木箱的最底层，再把其它的衣服放在上面。
第二天早上，兰香拿了200多块零用钱给小虎，有10块的、有5块的，但大多是2块、1块和5角、2角、1角的，这些钱虽然有的破旧不堪、有的脏污不堪，但兰香都把它们叠得平平整整的，分成了4份，分别装在小虎的衣兜和裤兜里，并反复叮咛：“把帐记好，将来好还！”
“在路上千万要注意，丢了饿肚子、没读书谁也包不了你！”
小虎是和高中同班同学余同一起坐客车去上饶的。他们两个高二高三同班，又一同去上饶读医专，余同学医学影像，小虎学临床。
余同家住在县城茶乡饭店旁，离县汽车站不远，并且几年前他哥哥就在上饶读医专。
怎么坐车去上饶、下了长途客车怎么去医专、到了学校怎么报名等等，余同爸都很清楚。
小虎和余同经常在一起玩，高三时还被安排在学生宿舍楼端头的一个宿舍里，但是高考后大家都断了联系。
很多同学高考完当天就把书卖给收废品的换点钱，当天回家问下村里同龄人是在广州还是在温州打工，第二天就奔广州或是温州去了。
有少数发挥失常的同学，默默地坐在床上掉几滴眼泪，用根绳子把被子褥子一捆背着就走了，那些书既不舍得卖，带回家去又没有用，只好把它们码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
只有那些感觉考得不错的和家庭条件允许「回炉」的同学才把书本收拾妥当带回家。
前者可能是考虑到作为曾经奋斗的纪念，后者是以备来年再战之需。
小虎不知道余同要和他一起去读医专，更不知道余同家的这些信息，是领录取通知书时班主任程老师告诉他的。
经程老师撮合，去上饶报名当天，早上5点多一点，大虎骑自行车把小虎送到余同家，由余同爸带着他们两个乘早上6点的长途汽车去上饶。
大虎把小虎送到余同家后，对小虎说了声「一路上自己要小心」就赶紧回去了。
那几天他请了几个砖匠帮他沏山墙，他必须早点把各项准备工作做好，便于砖匠一到就可以干活以免误了工时。
小虎和余同跟着他爸来到汽车站买了票，35块一个人，小虎提着小扁木箱和余同上了车，找到位置坐下后，小虎把小扁木箱立在挨着座位的走道一侧，余同爸把两件行李提到车顶上让司机帮忙绑好。
很快客车开出了站，到了梅林路口车子停了下来，先后上来1名客运站的工作人员和1名警察。
客运站工作人员在核清人数后填了一张单子注明几人到德兴、几人到铜矿、几人到上饶等等就下车了。
警察先是察看了驾驶证、行驶证，再到车箱里检查一遍，最后说了一声「严禁超速超载」就下车了。
第86章 一路艰辛
车子在过梅林路口3到4公里的地方停下来了，司机爬上车顶把毡布掀开从上面抱下来一摞小塑料板凳，售票员接过凳子，把它们在车箱过道里摆成两排。
正当司机准备开车时，售票员对司机说：“等一下，你把这个木箱挂到顶上去。”她说着就来拎小虎的小扁木箱。
小虎一把抓住小扁木箱喊道：“这个小箱子不放上去！”
售票员没有预想到小虎的反应这么激烈，愣了一下后她马上就回过神来了：“不放去怎么行，这里要坐人的嘛。”
小虎连忙缓下语气来说：“这个箱子又不大，不影响坐人。”
售票员反问道：“这一路上车子晃来晃去的，把人磕到碰到了你负责吗？”
小虎弱弱地说：“过道上不是不允许坐人吗？”
售票员像被刺到一样，厉声问道：“谁说的过道上不能坐人的？”
小虎说：“刚刚警察说的。”
售票员加重了语气：“警察？你是警察吗？”
这时司机也走过来了，瞪着小虎说：“小子，你要坐我的车就把箱子放上去，不坐就给我滚下去。”
小虎被激怒了但他没有发火底气，轻声地说道：“我在站里买了票的。”
司机更上前一步说：“我退票给你，你给我滚下去。”
余同爸见势不妙，赶紧站起来，一边对小虎说：“小虎，没事，把箱子放到车顶上去”，一边对司机说：“师傅，没什么事，我把箱子放上去，一车人都等着赶路呢。”
余同爸说完走过来一只手从小虎手里拎走了箱子，一只手牵着小虎往车外走。
下了车后，他把小扁箱提到车顶上，先贴着车顶篷绑一层，用他的两个行李袋把小扁箱子压住后再绑一层，最后盖上毡布。
余同爸下来后，递了根烟给司机说：“没事了，走吧，一车人都等着赶路呢，再说啦耽误了时间，你下午赶回来就要走夜路喽。”
余同爸一边把司机的烟点上，一边把小虎往车上带。
司机叼着烟恶狠狠地吸了一口，骂道：“我还没看到过这么皮痒的小鬼。”
小虎完全被镇住了，呆呆地坐在座位上不敢出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