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还说,摆这个摊其实没打算赚什么钱,只是小伙子们白天要上班,晚上还常常要加班,自己一个人闲着无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闷得慌,于是就嚷着让儿子给写了几个字挂在外面。
最后,阿姨告诉小虎,前面两里多路的地方有家刚开的医院。
小虎付钱时,阿姨坚持不要:“小呢,你也是不掇榫喽!家乡人,一碗清汤,怎么能要钱呢?”
“这碗清汤比人家的两碗都多,怎么能不给钱呢?”小虎说着丢了5个1块钱的硬币在桌子上,拨腿就跑。
“小呢,你去看下,不行的话,晚上还过来这边吃一口,在这里宿也行。”阿姨撵了几步撵不上,停下来冲小虎喊道。
当晚,小虎没有去阿姨那里住,而是在阿姨说的那家医院里住的。
小虎走进医院,问一位坐诊的老医生:“医生,你们这里要不要招医生或是护士?”
老医生正在给人诊病,没有抬头看小虎而是搭了一句:“你去里边问下吴主任。”
第89章 结石病人
吴主任详细地询问了小虎的情况,查看了小虎的毕业证书和身份证后,对小虎说:“你等一下,今晚院长要从永嘉总部过来,到时我问下他。”他说完用纸杯子给小虎倒了一杯水后就出去忙了。
小虎惴惴不安地坐在吴主任的办公室里,眼光不知道往何处落。
纸杯子里的开水很烫,一缕缕水汽从杯子里歪歪扭扭地冒出来,刚出杯口不远就被一阵从空调出风口吹过来的冷风给吹散了。
小虎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刚才与吴主任的每一个问答回合,经过反思他觉得有很多地方没有答好,他在心里将没有答好的地方补充好,并试着轻声地过两遍,以便院长再问到类似的问题时,他能以平静的心情、适中的语速,清晰地表达出来。
除了这些问题外,院长会问些什么问题呢?小虎焦急地思考起来。
天色已晚了,小虎在「婺源饭店」吃了那么大一碗馄饨现在倒不饿,晚饭不吃都可以,但是今晚到哪里去住呢?
赶回林虎那里肯定不行了,那怎么办?小虎想实在不行的话只有去「婺源饭店」借宿了。
院长大概是晚上8点钟到的,他还带来了一个应聘的女生,这个女生也是刚刚从学校毕业的,而且还是个本科生,院长准备把她放在这边坐门诊,缓解一下那名老医生的压力。
不过吴主任告诉他,小虎不仅能看病,而且还懂护理,可以少聘一个护士。
就在院长决定不下时,进来了一个捂着腰眼、痛得直冒汗的中年妇女,院长带着那个女生和小虎问了病情,便简单的在她的腰上叩了几下,说:“你们一人去开一个医嘱来。”
这个世界上总有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人们无法正常解释。迷信的发明了运气说,将碰到好事的人说成运气好,将碰到坏事的人说成走霉运。
研究成功之道的人,往往将这些归结为事前的准备上,说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成功了说明事前准备充分,失败了说明事前准备工作不到位。
小虎在肾内科实习时,带他的老师是县里很有名的结石医生。
院长先看了那位本科毕业的女生开的医嘱,再来看小虎的医嘱,看完后抬起头来对小虎说:“把你的拿给药房。”
护士把药配出来后,院长瞟小虎一眼:“你还会打针输液是吧?你去。”
小虎从护士手中接过器具和药水,取过输液架,挂上液体瓶、排空气、扎止血带、消毒、扎针、调滴速,衔接有序、干净利索。
当晚,院长让吴主任和小虎签了份合同,包住不包吃,试用期3个月,试用期内每月600块,试用期过后每月基本工资800块加业务提成。小虎之前准备那些面试问答一句都没用上。
签完合同,吴主任让小虎到外面吃点东西就回来值班,并随时留意那个结石病人。
小虎走出医院,冲着经开区大道大哭大喊大叫了一通之后,什么也没吃就回了医院的值班室。
小虎躺在值班室的床上,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很快滚烫的眼泪就溢出了两边眼角,不停往下流,流经眼角太阳穴耳背、流向后颈脖,渗进了枕头。
他没有心思去擦眼泪,而是任它流,他想要把这个消息告诉谁呢?
兰香,建英,连英,大虎,二虎,成虎,成英,林虎,德绍!
还有张老师、石老师、程老师,还有他的高中同学余同,小学和初中都是同学的秋姿!还有那两头水牛!还有「婺源饭店」里的那位阿姨。
对于他这个生来就穷,总是交不起学费、拿不出生活费的人来讲,即使是试用期的每月600块已是不少了。
要知道,兰香去借钱,挨家挨户地说好话求人,愿借出三百元的人家都少之又少。
“粗人才要力大,只要用心读书,将来能拿得动笔就行”“都窝在家里只能糊口吃的”“靠笔吃饭比靠力吃饭要容易得多,你看那些做工作的人,哪个不是一身干干净净、轻轻松松的?”德绍曾经对他说过的这些话,真真切切地在他耳边回荡。
小虎虽然又累又困,但却睡不着,他不知道这算不算不负德绍对他的期望!
不知道这算不算对得起那两头水牛和那两头半大的猪!
小虎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挨到了天亮,整个晚上那个结石病人很稳定,也没有来新的病人。
天一亮,那个结石病人就要走,怎么劝都不顶用。小虎只好对她说:“那你等一下,等我把你的情况写清楚了,你把病历带走。”
她勉强答应了。小虎写完后,她拿着病历就急急地往外走,小虎追上前去告诉她,最好还要做个B超确认一下,再做进一步的治疗。
她一边走一边回答:“知道了,没事的,我已经不痛了。”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小虎不知道她是真的知道了,还是假的知道了。
打工人每天要工作十几个小时,哪里舍得来「消受」检查、打针、输液「全套服务」呢?
虽然他们都很节俭,但是牙膏牙刷、内裤背心、草纸卫生巾等总得买;
时不时地总得给远在家乡的父母、孩子打个电话。每个学期开学,除了要给孩子寄学费生活费外,还要多出一点给孩子从头到脚置办一身、再买个书包笔盒什么的,对照自己的经历,他们深刻地知道孩子在什么时候盼望得到什么物件。
当然他们还知道孩子更需要父母的爱和教育,甚至有时还需要一点点娇宠,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每当孩子表露出这种需要时,他们总会怒斥:死一边去,我像你这样大时就没有哪一顿是吃好过、没有一天穿像样过,冬天里都只穿一条单纱裤,你现在有吃有穿,还不知足,我看你是过得太快活了。
年底回家,总得给亲人们带点礼物撑下门面,最起码也得有一人双皮鞋吧,还要孝敬下父母、弥补下孩子。
除去这些,打工人从大年初头就出门,到年关岁尾才回去,又能剩下多少呢?
对他们来说,躺在那牵引按摩床上,根本就不是治病,而是躺在那里烧他的钱、烧他的血汗、烧他的生命。
除去这些,打工人从正月初头就出门,到年关岁尾才回去,真正能积下多少呢?
对他们来说,躺在病床上,根本就不是治病,而是躺在那里烧他的血汗、烧他的生命。
他们当然知道孩子更需要父母的爱和教育,甚至有时还需要一点点娇宠,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第90章 打工人潮
小虎交完班后,给林虎打了个电话,传达室说林虎在厂房里不能接电话,晚上10点后或是明早6点前再打过来。
小虎请传达室帮他转告林虎自己找到工作了,并留了个大概地址和医院药房里座机的电话号码。
挂了电话后,小虎打电话到依山村,请人家帮忙捎口信让兰香第二天这个时间来接电话。
第二天,兰香来接电话,小虎告诉她,自己在温州找到工作了,和林虎、有根都见过面,现在600块一个月,三个月后要涨。
兰香知道长途电话的电话费很贵要1块多钱1分钟,只说了3句话:“找到了事做就好,你们要互相照应。”
「你家老子要是知道你‘出窝’了就好喽」「电话费这么贵,没事就挂了」。
医院门前的南北向大道位于经开区的中轴线上,又宽又直。
大道的两边有花坛隔离带,隔离带外侧是自行车道,自行车道外侧是稍高一点的铺了瓷砖的人行道。
人行道两侧种的是香樟树和水杉,人行道之外是密密林林的高楼大厦,皮鞋厂一个挨着一个,吉尔达、奥康、红蜻蜓、……
来来往往的车辆飞速地在大道上穿梭着,两边临街门面里清一色地同步播放着电视连续《还珠格格》。
车辆的呼啸声和街边门面里电视剧的共鸣声,将经开区的蓬勃朝气满满地贯进人们的耳目。
夜里十点钟过后,各工厂才开始下班。人群就像水库泄洪一样从工厂的大门里涌出,有的说着笑着大步前行;
有的跨上自行车就使劲蹬,旁边的人跟着跑两步招呼也不打一声,就一跃而上坐上自行车后座,蹬车人也不问跃上来的人是谁,一边嘴里臭骂着,一边两手努力稳住晃动的自行车龙头,同时把车铃按得「叮叮」地响个不停。
有少数风流人物骑着摩托车「轰隆隆」地从人群中一穿而过,一路飘着他那似嚎非嚎、似唱非唱的歌声:“让我们红尘作伴活的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
刚刚还清清静静的大道马上就散满了人潮,男男女女、花花绿绿、团团簇簇、嘈嘈杂杂。
不一会儿,他们就像潮水一样退去,消失于路灯照耀之外的夜幕里。
大道又恢复了清静,等下一个工厂下班时,又会再来一波。
他们每天要工作十几个小时,巴不得一出厂房就打呼噜,讲究一点的刷下牙,穿条裤头打一盆水来,在门口从头冲下,抹点香皂,再打几盆水淋洗一下、擦干,换条裤头就钻进被窝。
有的一边打哈欠一边打盆水把脚冲了,然后把外衣脱下来擦脚,擦完脚往边上一丢,就钻进被窝。
要不了多久,无论是否洗漱,不管睡的是高低铺还是打地铺、睡通铺,他们都会快速地进入梦乡,都会把呼噜打得像狼嚎一样。
医院为小虎他们租住的地方,离医院大概有3公里路。小虎想着每天坐公交划不来,所以领了一个月的试用期工资后,花了50块钱给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
离医院不远的小区里有一个篮球场,可以免费供人们打篮球,小虎自高二后,开始喜欢打篮球,所以他又花了15块钱给自己买了个一般的篮球。
下了班打一阵篮球,再骑自行车到「婺源饭店」吃一碗清汤,陪阿姨说说话,如果轮到值班则骑回医院过夜,如果不值班则骑回宿舍洗个澡看会儿书之后睡觉。
试用期第二个月过半时,小虎接到余同打来的电话,说上一届医专毕业的马上就要分配了,县卫生局让他们这一届毕业生尽快把报到证交到卫生局。
小虎本想将报到证寄给余同请他帮忙代交,但县卫生局要求本人亲自交才行。
小虎没办法,请了3天假,从温州坐了近20个小时的长途汽车回婺源交报到证。
交了报到证后,小虎准备去趟余同家和他吹吹牛再回家,可是他一出卫生局就遇到了一个多年未见面的初中同学。
两个人少不了寒暄一通,聊聊这些年的经历、聊聊现在的情况、聊聊当年的同学们和一些开心的事。
聊着聊着,那个同学突然提到了他们的同学秋姿,说他听说秋姿和亮子在谈对象。
小虎当然不信,说:“你也是没话嚼得,乱嚼些什么哟?”
他的同学听后哈哈大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不信,不要说你,我们也不信,不过这种事很难说得清楚的。”
小虎着急去余同家没有和他争辩,匆匆地和他道了别,往余同家里赶。
兰香还是和以往一样整天忙得团团转。成虎结婚后也分家另过了,成英出嫁了,林虎常年在外打工,老屋里就剩兰香一个人生活。
60多岁的她,田里地里的一分一厘都不愿意丢,那个倒塌了很多年的余屋里还养着几头猪。
村小撤了,兰香每天早晚都要走5里路,帮大虎二虎还有建英连英接送小孩放学上学。
只要学校开课,她一天走两趟从不空缺,村里其他人家因为一时忙不开,就托兰香帮忙照看一下。
兰香接送的孩子多,再加上总要帮人家带,多则好几个、少则一两个,日子长了,连学校的老师都认得她了,说她就像放羊一样,每天早上赶一群来、每天下午赶一群走。
小虎到家时天已经快黑断了,小虎看到烟囱口急急地往外冒烟,料想兰香肯定正在忙着做晚饭。
小虎进门喊了一声「妈」后,就坐到灶口的烧锅凳上去帮忙烧锅。
兰香正背着成虎的孩子在锅沿头炒菜,没想到小虎会回来。
小虎的叫声似乎把她惊到了,她停下手中的锅铲,愣了一会儿,惊慌急切地问道:“你怎么回来啦?出了什么事吗?”
“哎哟喂,妈,你不要激动,放心,我没出事。”小虎笑着说,“我到县卫生局来交报到证,上一届的前几天分配到位了。”
“哦,是这么回事喽!”兰香如释重负,顿了一会儿问道,“那你还去温州不呢?”
“要去,我请了3天假。”小虎一边往锅里放柴一边说,“明天在家里呆一天,后天一早就坐客车回去。”
“哦,那明天下午和你家兄佬去请下你老子的坟。”兰香一边拨炒着锅里菜一边说。
“好的。”小虎答应道。
第91章 坟头所见
第二天一大早,接娣突然来到了德绍家的老屋,接娣人还没进门就喊道:“兰香呢!”
“咦,接娣呢,你怎么到我家来了呢?”兰香听出来是接娣的声音,很意外地问道。
“嘿,算你讲得古怪,我不能到你家来吗?”接娣笑着说。
“能来喽,谁说不能来呢?”兰香也笑了一声说。
“能来就好,你家小虎回来了,是吗?”接娣说。
“是的,昨天晚上才回来的。”兰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