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槽跟没见着他那傲气似的,起身:“我找你有事儿。”
林小牟晓得他问什么,抱着胳膊作一副拽状:“那事咱们梁子结下了,以后都别再提。”
“我申请让大队学堂进一个人,这人。”牛槽说着将小六子的材料拿出来,递给林小牟。
牛槽打听过了,镇里成立大队后为响应国家培养人才的号召,倡导各个大队成立学堂,学堂设立点可以几个大队商议,但是名额有限,只能有部分孩子能进,并非全部。
此番既然虎林村的队长成了大队书记,这学堂大概率会设定在虎林村,而且小六子念书也必然是要队成员首肯的。
这两天过来,牛槽去镇政府的公告栏转了一圈儿,发现这个林小牟竟然还在大队谋了个职位,恰好就管了那入学事宜。
虽然晓得这事儿不那么容易,但牛槽为了小六子还是未作退缩,迎上了。
果然,林小牟跟听了什么笑话似的,歪头夸张瞧着他:“你没搞错吧?”
完了又转头瞧着身边人,边指牛槽边道:“我没听错吧?”
周围人纷纷附和着笑。
牛槽也不作什么反应,就任他们这么嘲笑着。不远处,牛队长见着一群人围着牛槽,仔细一瞧是虎林村的,不欲管闲事,又觉得丢人,捂着脸匆匆扎进了集市上的人堆。
小牟笑够了才指着牛槽:“我脑子有问题吗?给一个抢我生意的人介绍的人求入学名额?”
说罢收敛了笑,甩着袖子准备进去,却被牛槽一把拉住了。
“我抢你生意?”牛槽定定瞧着他,“我一直想问这事,明明是你抢了我的布票,我没同你计较也便罢了,你如何做出这般姿态?”
牛槽一向话不多,这次倒是真的好奇。
小牟被气笑了,他自诩一张嘴能将死的说成活的,却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罢了,他今日来镇上是有任务的,又不同于牛槽的游手好闲,干脆冷笑着瞧牛槽:“你放心,我在你手上丢的,已经讨回来了,你倒是装吧。”
说罢甩着袖子也扎头进了集市,同牛队长一起去开会了。
牛槽不死心,接下来的日子一直在堵着林小牟,可将他烦的,最后不得法跑到牛队长面前来撒泼,让他将他们村的「牛」拴好,别到处斗。
牛队长当着众位村长的面被闹了个大红脸,自是将怒火发泄在牛槽身上,拎着耳朵死活将他撵回去了。
牛槽被牛队长找来的三轮车拖回去时依旧在思考,林小牟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几日后,牛队长回来了,牛槽赶紧过去问小六子念书的事儿,牛队长蔫着脸只道了句:“等着吧。”
大队刚并,现下读书的额子还都在报名阶段,过一阵才能出来名单。
牛槽于是又回去巴巴等着,小六子往日里机灵能干,等消息的日子却是十分的魂不守舍,倒也不怪他,过分看重一件事儿了自然便会失了寻常心。
接下来的日子,牛家村服装厂便再度恢复了平静的生活,做做村民的衣裳啥的,没有活计,也没有额外收入。
先前陈光处赚的那笔钱,会过日子的都用来置备家当或者盖房子了,不会过日子也全败了,更有甚者居然坐在街头给打麻将搓掉了,跟从来没拿过一般。
于是,个个都来吵着牛槽,问能不能寻些新的活计,扩大营生。
牛槽现下却是没什么渠道的,结了婚的马宝却是神秘兮兮跑来嚼舌根:“我听说啊,那虎林村揽了笔大生意。”
“啥子大生意啊?”小俏好奇道。
马宝推了推她:“你不是去陪小丽吗?怎地在这儿嚼舌根。”
小丽生了病,总不见好,日日在家守着,也不出门,小俏有时候会去陪陪她。
只是,小丽那处儿太压抑了,小俏渐渐不大爱去,却又不愿说,让旁人觉得她「没心」,干脆别了马宝一眼,伸手欲拎:“不是你嚼的吗?”
“好姐姐,好姐姐……”马宝连连作求饶状,一本正经起来,“我是听我家萍萍说的。”
马宝口中的萍萍便是高萍,他媳妇儿,进门不久,小两口蜜里调油,好的跟一个人似的,什么都说。
高萍是高家村的,高家村队长是镇里的官儿,消息灵通,故而晓得个大概。
“什么生意啊?”阿斌听了也好奇。
近来他们一直没揽到活儿,个个手闲的发慌,都想大干一场,赚他个万儿八千,好过个富裕年。
“听说啊,是那淮扬市的,做那棉袄的。”马宝压低了声音,“最近到底在收布票呢!”
“赚了几个钱啊?”众人议论纷纷。
马宝一跺脚:“哎呀,你们懂什么,不是为了赚钱,是为了那联营的额子。”
“联营?”众人面面相觑,什么联营啊。
还没等众人继续问下去,门「吱呀」一声开了,众人循声瞧去,却见牛槽正好推门进来,垮着张脸,跟结冰的木头块似的。
“六子,你出来一下。”牛槽朝小六子招了招手。
小六子正在整理碎布,瞧着牛槽说罢便转了身出去,背影被光圈挤成了窄窄一道,心猛地沉了下去。
第65章 你不能跟齐二合作
寒冬腊月时节,高山市早早便开始置备年货,高阳清透下袅袅云烟一路荡过阑珊的杉木,红灰棉袄穿行,起伏着干草垛以及挂在粗绳上的咸肉咸鱼咸鸡,路边晒着的壮阔皆是干红薯,个个儿饱满晶莹,随手拿起一块便可往嘴里送。
这一年,牛家村在物质生活上几乎是可以说有了个质的飞跃,往日里想都不敢想的东西铺就的遍地都是,腊肠之类的稀罕事物连依傍高山湖的老陈头家都满满当当的,再不必苛着那甘草拖去卖了。
只是,物质生活起来了,精神却是依旧匮乏的。
教育名额奇缺,也找不到愿意担任老师的,甚至连上课的地方都是不够的。
虎林村大队最终是响应号召搞了个学堂,学堂地点就设置在虎林村。
但是,由于虎林村里大队的地势间隔较远,牛家村这片儿几乎都没法去念书。
虎林村地盘小,就一座破庙,压根挤不了几个学生,将将容纳虎林村自己的孩子都不够,因此名额自然少。
“没上吗?”小六讷讷着嘴,一张小脸苍白好似冬日屋檐上坠下的冰棱。
牛槽将小六材料给他:“舅再帮你想法子。”
小六子呆呆接过牛槽手上那沓材料,愣愣瞧着,又木木转身朝着村头方向走去。牛槽不放心,跟了上去。
小六子察觉到牛槽跟了上来,抬头扯出个笑:“舅,我没事儿,你先回吧,我想静一静。”
于是,牛槽只能眼睁睁瞧着小六往村头走。
这一夜,小六子在高山湖边坐了整整一晚,从夕阳垂落水平面再到晨曦浮出地平线,而牛槽,就在他瞧不见的角落盯着他,生怕他做傻事。
他晓得这孩子有多爱读书,也晓得他有多聪明,失去这个机会,对于他来说这一辈子就不同了。
一南一北,一东一西,牛槽好像瞧着眼前的小六与另一个小六完全走上了截然相反的路子。
第二日中午,牛槽瞧着小六子回了家,才抄起家伙驾着辆小驴车赶到虎林村去。
小牟正在布置学堂哩,村里这二十几个孩子大概收了十几个机灵的,再加上牛家村转学来的牛五,小牟得将座位准备好,正愁着桌子咋办,一把斧头甩了过来。
小牟只觉余光有一道冷飕飕的风飞过,定睛一瞧吓了一跳,刚想骂哪个不长眼睛的便被牛槽一把扣住了脖颈。
“你为何没让小六子入学?”
小牟被扣地喘不过气来:“什,什么六子……”
“朱建六。”
小牟这才看清是牛槽,拼命挣扎,破庙的墙不堪两个男人的折腾,簌簌落下飞灰。
“小牟,你磨叽什么呢,快点啊,还得去收布票做齐二那批……”
庙外的人听到里面的动静骂骂咧咧进来,一眼撞到里面的场景,顿住了,反应过来上前欲帮小牟,牛槽却已经放下了对小牟的钳制。
小牟落在地上,捂着脖子咳嗽半天都没缓过气来。
“什么?齐二?”
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陈光同江太太谈话时出现过的齐二,好似有什么串成了一条线。
可怜的小牟还没缓过来,又被牛槽铁钳般的手扣住了:“齐二?你们这是同齐二合作?”
“你们怎么认识的齐二?”
“你跟齐二合作的是什么衣服?”
一连串的问号问的小牟头晕眼花,好容易气力上来,一把推开牛槽:“齐二?你不是最了解的吗?被你活生生抢去,完成了你们牛家村的原始积累,第一桶金啊!”
小牟气不打一处来,这个牛槽真是恶人先告状,当初在淮扬市他好容易拉到齐二这个单子,开价还高,寻思着村子里布票不够,得顺便收购些,免得到时候做起衣服来缺工少料的,因此便开了高出牛槽几毛钱的价格反收了布票。
说起来,这个主意还是那个叫柳先生的男人给他出的,他当那人好意,本来也是生意场上的事情,价高者得,无所谓什么奸诈不奸诈的,他便坦然收了。
为了防止落人口舌,他听了柳先生的话,将这活儿托给旁人做了。
他那时候觉得柳先生这人实在是好,引为挚友,整日把酒言欢,连齐二都介绍给了柳先生。
结果好了,回来后,他便收到电报,说是齐二不同虎林村合作的,转头同牛家村开始接洽。
备受打击的林小牟调查后得知,牛家村便是那个叫牛槽的人在负责,而柳仕,却是牛槽的左膀右臂,是牛家村服装厂的会计!
后来随着牛家村服装厂一夜之间风生水起,牛家村又人人都富裕起来。
当然,倒也不是真的富裕到什么地步,主要是那牛家村的人爱摆阔,可这些都让林小牟无比肯定,必然是牛槽这人一肚子坏水,连带着看牛家村人个个儿也都不顺眼。
他将这事儿告知林尔后,林尔也生气,他们村服装厂总是差一口气,本来若是接个大单子那口气就接上了,奈何因为牛家村这横插一脚,自个儿异军突起,却将他们给截断了,让林尔怎能不恨?
只是,那小六子倒不是他林小牟刻意为难,他晓得那孩子优秀,递送的材料还写了份工工整整的申请书以及个人介绍,字迹娟秀,瞧着便是好孩子,可这孩子着实是捞不着名额的,他们村都抢翻了,倒是不怨他。
这事儿牛槽不知道啊,来找他算账,小牟心中也闹得慌,思来想去打算解释下,牛槽却是转了话题。
“你说你们要跟齐二合作?”
“咋地,许你合作,不许我合作?”小牟梗着脑袋,一双老鼠眼几乎冒出光来。
“不能合作。”
好几个牛槽,抢了他们合作对象一次,还想抢第二次啊!小牟气的目眦欲裂。
小牟这次却是死活非要合作成的,说起来,这个齐二还是他自个儿去拉的。
高山市服装厂准备扩大经营规模,现在在寻找联名的额子,虎林村服装厂现在就要争这额子。
而想争取到这额子可不单单是说说就行的,也不是镇上有几个熟识的人便可,还得拿出点成绩。不做过几个大单,谈什么拿出成绩呢?
于是,心怀愧疚的林小牟便再次寻回了齐二,好在齐二这次没说什么跟牛家村合作了,点头同意。
一波三折好容易续上的,小牟怎么可能听信牛槽的一面之词呢?
第66章 临祸的虎头村
“不能合作?”小牟点头笑,他心中已经自动认为牛槽是记恨他,想抢他们联营的额子,所以才来使的坏主意,“成,听你的。”
牛槽倒是没那么容易相信,不过,他仁至义尽了。
临走前,他巡视了一圈学堂,有些落寞,他心中觉得对不住小六,即便如此,还有意有所指地提点小牟:“那个柳仕,现在不在牛家村了。”
小牟正在整理被他踢歪的桌子,头都没抬,招招手:“谢谢哦。”
在不在管他什么事。
牛槽于是无奈地回去了。
接下来,小六子颓废了一阵子又来了服装厂上班,只是不同于以往成日捧着书,小六子再也不看那些书了,收拾了一蛇皮袋,全卖给了老陈头,老陈头兼着收废品。
卖完后小六子也没见着任何舍不得的,成日埋头在一件件布匹中,而后再将那布料变成精致的衣服物件儿。
结了婚的马宝很是喜欢凤儿这个侄女儿,总是带着她玩,小小的姑娘好奇瞧着服装厂的物件,整日缠着小六子让教她。
小六子于是总用闲暇时间教凤儿缝制衣服,久而久之耽误了陪定子这个皮猴子玩。
定子不高兴,同小姑娘吵个没玩没了,小六子一开始怕凤儿吃亏,还看着两人,后来发现平日里混世魔王般的定子居然被凤儿治的死死地,也便不管两人了。
久而久之,凤儿便不再缠着小六子,而是同定子吵吵闹闹的。
日子便这般过着,念书、大队书记、柳仕、虎林村这些都跟许久前的事儿似的,渐渐淡在了年味儿的后头。
小年前一天,牛槽正跟小琴对着桌子摊糯米饼。
他们房子已经盖好了,倒是没盖两层小楼,而是加固了一下,在顶上低调加了矮矮一层,旋了个楼坡,平日里可上去放些家当物什什么的。
大姑娘性子颇憨,肖似牛槽,长得也像,一张长线眼跟缝了的针脚似的,牛槽偶尔看着大姑娘叹气,小琴却是喜欢的紧。她稀罕她女儿像丈夫,那是她成就,自豪着哩!
大姑娘刚能站起来,扒拉着桌角转,两人糊了一手米糊,互相闲话着,时不时瞧着姑娘,窗外鞭炮时不时响起,节气挺浓重,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
“牛槽哥,牛槽哥……”阿斌突然将门推开了,急吼吼地进了来。
大姑娘好奇瞧去,一个没站稳,「嘭」地一声撞到木桌子,小琴不顾一手泞巴,赶紧将大姑娘抱起来,边拍边进了屋子。
大姑娘呆,许久才反应过来,从房中爆发出一阵「哇」的哭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