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牛槽拍拍手上的米粉,有些不悦。
阿斌也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抱歉啊,吓着大侄女儿了。”
“不碍事。”
“是这样的。”阿斌赶紧又进入正题,“虎林村完了。”
牛槽放米糕的手顿了顿,又继续将米糕放在木篮子里:“咋地了?”
“那合作对象连定金都没付,但虎林村的人不晓得咋回事,挺信任对方的,便贴了钱替他做衣裳,结果做完之后一直不给钱,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合同哩?”
“签了。”阿斌拍手,“丢了。”
也是奇怪,虎林村倒是签了一份合同协议,里面也规定了钱货之类的,但是竟然给弄丢了。
于是,那头拍拍屁股不认账,这边虎林村出人出力的,还欠了一屁股债,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如何会丢了合同这般重要的东西呢?牛槽正诧异着,牛队长啃着一根玉米棒子进来了。
“哈哈,那个林尔也有今天。”
牛槽瞧着牛队长这般开心,晓得必然是有喜事,静静听着。
牛队长人逢喜事精神爽:“听说明年镇上会对今年各个大队书记做个评估,这林尔出了这般事儿,怕是明年没啥戏了。”
牛队长说罢忽而察觉自己说多了,拍了拍牛槽肩膀,转身欲走,牛槽开口说了个话:“听说,他们这次合作对象是齐二。”
牛队长脚步子顿了顿,还没说啥,阿斌叫了起来:“齐二?想同咱们合作的那个齐二?”
牛槽心道,何止是想合作,人家怕是已经合作成了,只是咱们不晓得罢了。
牛队长头都没回,尴尬笑了两声,抬起步子走了,连个表情都没让牛槽瞧见。
废话,他当然晓得,在林尔得意洋洋同他炫耀,还想同他借缝纫机的时候他便晓得了,那会儿他心中虽然犯嘀咕,这个齐二能是个什么好人,还同他们合作?
只是,嘀咕归嘀咕,一来他不可能提醒林尔,林尔只会觉得他是眼红,二来他也不可能因为这莫须有的猜测而乱讲。
毕竟,齐二坑他不一定坑别人。再说了,他也不敢将齐二坑他的事情讲出来,毕竟那事儿不光彩,被人晓得他一辈子的名声便完了。
这事儿便烂在了牛队长肚子里,后来渐渐忘了,打听到林尔是为着联营的额子才这般拼,急的要死,想让牛槽也去找找什么大的合作方,奈何快过年便搁置了。
哪里晓得,这快过年的,竟然就出事了。
虎林村那头交货后一直等不来货款,这一货物原材料跟成本钱都是虎林村自个儿掏的腰包,钱不够就去借钱,五里八乡的借。
现下过年了,谁家不缺用啊。再说了,高山市传统,年底账单必得是清零的,不能拖到下一年。因此,个个儿都来找虎林村的要钱。
虎林村哪里拿得出钱,便去淮扬市找齐二,出乎意料的不仅没要到钱,还被打了一顿,给赶了回来。
众人一瞧,虎林村的钱怕是要不回来了,个个儿都怕虎林村还不起,闹到镇上去。
镇里领导见着镇政府前围着一群人实在影响恶劣,勒令虎林村自己错误决定自己担着,必须得在年前将借着乡亲们的钱给还了。
于是,旁的村子个个儿喜滋滋置备年货,只有虎林村的人,苦哈哈地变卖家产还钱。
牛槽听闻后也是颇感叹,这人到底还是不能太急功近利了,一急便是要坏事的。
感叹归感叹,这事儿终归同他干系不大,牛槽也没管,哪晓得几日后,睡梦中的牛槽愣是被一道急促的敲门声给吵醒了。
第67章 落魄的林小牟
恰是大年三十,牛槽一家难得睡了个懒觉,大姑娘横着一张肥脚睡在夫妻俩中间,时不时伸踢一下,于是牛槽那张扁脸便被盖了一个又一个的印章。
牛槽小家从外头虽是看不出什么,内里却是暗藏春秋的,比如卧室中的地上铺就了一层厚厚的毛绒毯,比如那被子是用上好的棉絮打底的,再比如桌上都垫了暗黄色的油布。
更别说墙面上还贴了火红的图儿,红扑脸少女同方脸青年扛着铁锹,热气腾腾的模样一瞧便是会过日子的人。
牛槽梦中正对着一池子的鸭子发抖,他瞧着那鸭毛思索如何能将它们变成一件件衣服,好抵御周身的寒冷。
转念又觉得自己魔怔了,瞧着什么都能做成衣服,还鸭毛做衣服,做梦哩。
嗨?莫不是真的在做梦?
牛槽起了这个想法,一下子睁眼了,头上是吊梢顶,房梁上暗红色的木漆微微染就着窗外斜阳的光,竟还真是做了个梦?
牛槽瞧了瞧身边,小琴和芳芳还在睡,他身上的被子全被芳芳给踢了,怪不得冷。
他也没管自个儿身上的被子,伸手将芳芳身上的被子盖好,起身想给老婆孩子煮个水,将前几日包好的饺子下了,如此娘俩起来便可以吃早饭了。
刚拿起簸箕儿,那肥嘟着肚子的「白元宝」还没下锅,门便剧烈的响起,跟催魂似的。
牛槽皱了皱眉,这大过年的,谁这般敲人家的门,跟逃难似的,若不是天上那轮骄傲挂着,他还真不敢开了那门,指不定什么小鬼哩。
牛槽怕吵醒母女俩,放下饺子,拉开门栓,门外一个灰不溜秋的老鼠般的东西一下窜了进来,牛槽还以为是什么成了精,下意识想抄起门后的扁担打过去,定睛一瞧,竟然是小牟。
“林小牟?”牛槽放下手,瞧了瞧门口,却见村头两个人急吼吼地朝这边走来,瞧着是寻人的,牛槽赶紧将门拴上,“你怎么成了这幅模样?”
“牛槽哥,救命啊。”小牟一把抱住牛槽大腿,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就不该不听你的啊。”
牛槽伸手摆摆,示意他声音小点,又指了指后院,小牟擦了擦眼泪,点点头,跟牛槽一道绕进了院子。
小牟坐在木头桩子上,身边栅栏里一窝鸡被吵到了,炸着毛「咕咕」叫个不停,牛槽便是在这般和声中,晓得了具体经过。
这齐二答应合作后,林小牟全权负责了同齐二的交流,齐二那边为了货物的质量,派了个人来监工,那人便是柳先生。
林小牟因为先前被抢订单那事儿其实很怨柳先生,但柳先生却将这一切的锅都甩给了牛槽,指明是牛槽让他去欺骗他的,后来他心中愧疚,觉得牛家村人品堪忧,这才因着当监工的机会跟了齐二。
小牟听着半信半疑,但心中以为都是一丘之貉,也没管他说的真假,终归是不理睬便可。
哪里晓得,柳先生监工是假,实际确实来偷那签订好的合同的。
事发之后,林尔同小牟要合同,打算拿去寻求政府帮助,但小牟翻遍了里屋外屋,竟然没找到,这才想起来那柳先生鬼鬼祟祟在他家门口转悠的事儿。
想来,必然是被那柳先生偷去没跑了。
“我怨啊,我当时应该听你的啊。”小牟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这些天来,村里人怨他,林尔怪他,还有一群追着他要债的人,他才终于想清楚,牛槽并不是坏人。
那些事情,从头到尾只是柳仕一个人的事情,牛槽连一句话都不曾说过。
可是已经晚了,小牟为了证明自己借了不少钱,这事儿到底是他揽回来的,他自然是使了十二万分的力气,因此不惜倾家荡产也要搏一把。哪知这一搏,竟然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牛先生,救救我吧。”小牟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牛槽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端来一碗热水给小牟喝了,又听他肚子叫的「咕咕」想,将那「白元宝」一股脑儿倒在锅里,待煮漂了用铁丝漏网捞起来给盛了满满一大碗,而后撒上酱油,再舀上一勺猪油,撒了两把小葱花,端来给小牟一闻,喷香,腾腾热气蒸的小牟眼泪都下来了。
“谢谢。”小牟端过那青花瓷碗,含着泪花吃的一干二净,连烫的嘴里肺里起了一串儿的火苗。
小牟这个结局,牛槽是没想到的,他到底是低估了人性的恶,不明白如此断自己后路的行为齐二同柳仕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去做。
只是,这到底同他无关了。他现在发愁的是,该不该收了那小牟。
这事儿原本该牛队长做主,但现在他们大队隶属于虎林村,这事儿归根结底得林尔做决定,也不知这林尔同不同意。
牛槽瞧着林小牟实在可怜,咬咬牙,将小牟带到了牛队长那里。
牛队长一家三口齐整地坐在桌子前吃饺子,小五放寒假了,这些时日在虎林村到底生活的不算方便,瘦了些,也显得更高了,小少年的身量抽拔出来,那脸上的机灵劲头却是丝毫不少,瞧着牛槽后的林小牟赶紧推了推在家爹。
牛队长却作出没瞧见状,只同牛槽招呼:“不吃饭啊。”
牛槽摇摇头:“没吃呢。”
说罢将小牟推到身前:“你自个儿说罢。”
他嘴笨,也不会同牛队长做主,自然是将这个主动权交给这两人。
林小牟「噗通」一声跪下:“牛队长,帮帮我吧。”
牛队长这才跟刚瞧见小牟似的,“哦”了声:“我记得你,先前不挺风光的,这是咋了?”
牛队长这话说的不客气,小牟晓得,他必然还是在记恨他先前跟林尔一道排挤他的事儿,他现在懊悔地紧,全都是他蠢,被那个柳仕玩的团团转,倒也是不怪人家的。
“牛队长,以往咱们阵营不同,小牟多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小牟晓得他无法推卸责任,怪罪他人,那样他自个儿都会瞧不起自己,他只坦然承下事实,“但我林小牟可以承诺,只要我加入了牛家村服装厂,从此以后,必将为您肝脑涂地。”
牛队长摆摆手,一副受不起的模样:“哈哈,那可别,你加入牛家村服装厂也是听牛槽的,同我何干。”
牛槽一听,这话不对味儿啊?
果然,下一刻,牛队长夹了个饺子,蘸了蘸醋,送到嘴里之前想起什么闲话似的:“那就加吧。”
这下子不仅牛槽、林小牟,连小五跟小五他妈都惊到了:他都不用去跟林尔说一声,直接就允了?
第68章 新的机遇
送走牛槽跟小牟两人,小五他妈拉着自家丈夫直犯嘀咕:“你这真行,就这么允了?也不怕得罪大队书记?”
牛队长拿起饭碗,将剩下的饺子汤囫囵吞了,听到「大队书记」这几个字,「嘭」地一声放下碗筷,碰着一嘴饺子汤:“你就给我等着,看看他这个大队书记还当不当得成!”
林尔当不当得成大队书记牛槽可不在意,他现在愁着小牟该怎么安置。
回去后,小琴瞧着自家丈夫领回来的这个贼眉鼠眼的男人,有些诧异,但没说啥,拍着芳芳满满盛了一大碗饺子,放在木头桌子上。
牛槽觉得不大好意思:“小琴,他没落脚处,你看……”
“不了不了。”林小牟明白牛槽什么意思后连连摇手,他已经够愧疚的了,不能再给牛槽添乱了。
身后还有一屁股追债的呢,怎么可以借住在他家,万一人家跑过来吓着小孩子就罪过大了。
林小牟指了指村头:“我看牛家村东头有个小屋子,就在高山湖边,我可以住在那里。”
那是老陈头住的地儿,也不晓得老陈头愿不愿意多这么个客人。
牛槽向来不是个强人所难的人,既然小牟不愿意住他家,他便没说什么,将小牟带到了老陈头那儿,老陈头当然是乐意多个唠嗑的人,这些年他一个人寂寞惯了,见着小牟哪里会嫌弃,笑的眼睛都睁不开了,脸上皱纹描摹成了一朵大菊花。
牛槽瞧着这两人处的挺好,也便乐意回了去。
牛家村服装厂近来也没什么事儿,毕竟过年了,家家户户忘了忙碌,曾经在年味儿里。
牛槽跟小琴抱着芳芳挨家挨户拜年,捞了不少糖果,芳芳那小眼睛简直快笑没了。
拜到牛队长家时,牛槽发现他竟然不在家,小五逗弄了会儿芳芳,才说道牛队长是去镇上拜年了。
牛槽晓得他们这些个领导都有应酬之类的活儿,也没放在心上,便回了去。
哪知牛队长这一去还挺久,许久不见人,直待大年初五才笑容满面地出现在村头。
“呸……”打更老头见着牛队长春风得意的模样淬了一口。
牛槽正好去小六子家拜过年,瞧着牛队长背影刚想跟上去,便瞧见了这一幕,心中好奇,不免多看了几眼。
打更老头也没遮掩,收起大烟揣在新买的布口袋里,对着牛槽道:“这贪心人儿,八成又有好事儿了。”
贪心人?牛队长纵然是有几分官派的,却委实算不上什么贪心人,从头到尾都是为他们着想的,先前赚的钱从来没有多拿一毛,如何算贪心?
牛槽只以为打更老头是心中嫉妒,他一向瞧不惯旁人过的好。他便没言语,跟了上去给牛队长拜年。
打更老头鄙视地对着牛槽背影啐了一口:“迟早有你亏吃的。”
牛队长人逢喜事精神爽,在镇上买了件新衣裳,此番正将身上新买的那件大衣脱下,转头见牛槽进来,客套招呼:“牛槽,过来,给你带了几盒酥糖,回去拿给芳芳吃。”
说罢热情将随手放下的吃食塞给牛槽。
牛槽木木接下来,也将购置的年货放在牛队长家桌子上。
这是牛家村惯常的礼节,下级要给上级拜年,牛槽执行完便准备走,被牛队长叫住了:“牛槽,你过来下。”
牛队长指了指书房。
那里是办公的地方,一贯有重要工作商谈才会进去。这大过年的,牛队长如何这般郑重?牛槽跨脚进去,牛队长已经在椅子上坐下了。
他虽是抬眼瞧着他,牛槽却觉得他在俯瞰自己,大约这便是老人嘴里的「官气」吧。
“牛槽,你有想过咱们服装厂的前途吗?”牛队长郑重道。
牛槽被这话问的一愣,前途?
能有啥前途呢?他又想要什么前途呢?
最初,他加入缝纫组纯粹是喜欢做这活计,还能给乡亲们做点好事,他自是极满足的。
后来,缝纫组成了服装厂,他担了个厂长的职务,又赚了些钱,还藏了小金库,自然更是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