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了董事会名单吗?”牛槽拼命压抑情绪,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
“看了。”小牟点点头,将手机上拍的公示名单给牛槽看,“顶风雪出资40%,傲牛40%,朱建六是20%。”
牛槽再也维持不了镇定了,身体一软,靠在了床头。
不一样,跟六子同他说的完全不一样。六子明明说了,傲牛同顶风雪出资一样,双方企业有着共同的决定权……等等,牛槽愣住了,六子没有骗他,六子只是,用了话术让他误解。
是啊,傲牛跟顶风雪各自出资对等的金额,拥有共同的决定权,可六子没说没有旁的人出资啊!
沉闷的病房里,牛槽从来木讷的脸上忽而露出一抹笑。那笑无奈又悲凉,带着宿命的味道,却又隐约有股春蚕到死丝方尽的奉献不绝。
“大哥,现在怎么办啊……”小牟指着公示名单,焦急道。
这个六子真是狠,他本来在傲牛有35%的股份,而牛槽给了20%股份给小牟,便剩了45%。
「大苏顶风雪」出资中,如果没有六子私下这横加的一脚,牛槽便是占据着22.5%,仅次于在顶风雪占据80%股份的风雪康,可现在六子额外注资,原先本应该有着17.5%的占比一下成了34%,甚至高于风雪康的32%。
“大哥,要不我把我的股份转让给你吧。”小牟道,“不能让他们就这么把「傲牛」抽空了。”
这么多年的商场沉浮下来了,小牟便是再扶不上墙,也明白六子想干什么。
无非就是,一点点架空牛槽,将「傲牛」的核心资产和人员,悉数转移到「大苏顶风雪」。
第217章 有人停下,有人继续往前
春末夏初,天气一点点炎热起来,高山市整个儿都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中。
已经是2008年了,这些年,国家飞快发展起来,四十年一擦儿似的,好像书页一翻就过了,再也没了回页。
牛槽近来总是会想起四十年前的往事,那会儿他弄丢了料草,被大队冤枉,一气之下远走他乡,去缝纫组学了裁缝,因此走上了服装制造这条路。
说起来,还是六子帮他洗刷了冤屈,那时候他才能清清白白地回来,将裁缝这份工作进行到底。
那时候,才刚刚不到十岁的孩子,愣是熬了好几个通宵,帮他找到了罪魁祸首。
这一生啊,如果不是六子,可能他的路还得改走。
除了这些,牛槽还陆陆续续想到了许多事儿以及记忆中的人,有老陈头,有丁医生,有柳仕,还有那个早早死去的小丽……
人这一生啊,可真没意思,说开始就开始,说结束就结束,从来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也许,唯一能做的,便是顺从心的安排,做问心无愧的事情,指不定哪一天便无可挽回了,彼时连后悔怕都是奢望。从这个层面上来讲,六子也是问心无愧了。
好像忽然想通了一般,牛槽堵在心口的那口气瞬间就不见了。
罢了,他年纪也不小了。
想明白的牛槽一句话都没讲,自己起身办了出院手续,站在医院门口,也没有找司机,随手招了一辆黄包车,便这么晃晃悠悠被拉着在高山市到处逛了一圈。
先前给那批困难招聘过来的人才购买房产时,也给六子留了一栋,六子一家为了方便已经搬了过来。
牛槽一开始不愿意住好房子,打算留给更有需要的人,但在众人的强烈要求之下不得已,也只能搬了过来。
只是,他平日里不住那,依旧住在离傲牛比较近的老宅,小琴为了陪他也在乡下住着,城里的别墅便留给一双父母。
牛槽今日绕弯儿也不是为了回去,他听不下父母唠叨。
“师傅嗳,您去哪里?”黄包车师傅边跑边问。
这位客人看着有些眼熟,不过他一个底层劳动力,每天就拉着客人路过街头的电子屏时瞄上两眼,自然认不出来这一位是时常上当地新闻的牛槽董事长。
他现在只觉得这老头儿有些怪,让他拉着在街头小巷到处乱晃,也不说目的地,他心中发憷,这人不会是涮他,不给钱吧?
这年头,世道变了,不少坏人老了,很多年纪大的都不讲理,黄包车师傅怕自己辛苦拉着人跑半天,结果人家不给钱。他又不能对老人怎样,现在老年人横地很。
“那个,师傅?”黄包车师傅继续道。
牛槽这才回过神来,指着文游东路:“那边吧。”
黄包车师傅心中有些疑惑,那里可是出了名的富人区啊?不过,他没说啥,客人说什么便照做了。
到了陈光家门口,牛槽摆摆手:“就这家。”
黄包车稳稳地停在了陈宅前头。
牛槽护着黄包车边沿下了来,师傅见他身体不好,伸手过来搭着他,牛槽顺势将掏出来的一张百元大钞递给他。
黄包车师傅看到那钱愣了愣,继续有些为难:“师傅,您有零钱吗?这个……找不开啊。”
牛槽见钱塞进他手中:“不必找了。”
高山市不同于别的城市,便是现在日子好了,出租车、公交车满大街都是,人人家中也买了自行车、电瓶车、摩托车出行,本就没多大的小城交通根本不是问题,不像以前,从牛家村到高山市区跟隔着山海似的……
可即便如此,黄包车还是没少,几乎是已经成了当地的特色,一道外地看不到的风景线,很有旧时代的味道。
黄包车见着牛槽如此大手笔都呆了,反应过来赶紧将钱往牛槽手上推:“使不得使不得……”
见牛槽不想要,他又赶紧从兜中掏出那些一块两块的碎票子,打算凑齐了给牛槽,却是如何都凑不齐。
陈光家的保洁阿姨听到门口响动,开了门,牛槽便跨步进去了,黄包车师傅瞧着牛槽背影,这才抹了抹眼睛,拉着车子一头扎进古色古香的街巷里。
牛槽进去都在叹气,日子好了起来,可也只是一部分人的日子好了起来,很多人的日子其实并没有便好。
陈光正在逗弄孙子,见到牛槽愣了愣,手上的小子光着脑袋,不爽地踢了踢小胖脚,示意自家爷爷赶紧继续玩。陈光「哈哈」笑着缩回举着的手,将孙子递给小荣。
小荣已经不是当年跟着牛槽在缝纫社里打杂的小丫头了,这些年养尊处优,很有富太太风范,同小琴完全不一样。
牛槽朝小荣点点头,小荣见着牛槽也很高兴,惯来严肃而僵板成木雕的阔太太脸上笑出了一朵大菊花:“牛槽哥。”
牛槽也朝着小荣笑笑,逗弄了一番陈光孙儿,倒是忽略了陈光。
陈光也不恼,就这么笑眯眯看着牛槽,等牛槽不动了,才示意小荣抱着孙儿出去。
孩童特有的鲜活气消失,趁着房中的古董檀木,还有两个「老东西」,气压颇有些沉闷。
陈光像是一眼看穿了牛槽有心事,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就着紫砂壶倒了一杯上好的茶水,递给牛槽:“尝尝,用泉水泡的。”
牛槽这些年生活的跟个苦行僧似的,别说这些富人家的享受,便是一般老百姓的生活也比他精致些,可这些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有人爱慕享受,有人在意灵魂,无关好坏,唯得心尔。
陈光晓得他的不看重这些,倒也没过多吹嘘,只道:“喝茶啊,最重要的便是要那个心态——品。”
牛槽点点头,认真品茶。
半晌,陈光才长出一口气,喟叹:“你说咱这一辈子啊,是不是也同这茶叶一般,绿过黄过,生过死过,浮起来过,又沉下去过……”
人世百态,世事沉浮,有的叶子在上,有的叶子在下,有的人停下,而有人还在继续往前。
第218章 牛槽的妥协
六子的想法,牛槽心中其实一直是有数的,但是他不愿意去想,很多事情不到那一步也不想去考虑去计较。
现在想来,怕就是因为年纪大了,就跟那墙上的挂钟一样,生锈了,没有油了,无法再转动了,时不时卡顿一下,最后生生落下了旁人的时间。
牛槽站在滚滚大运河边,眼前沙鸥遍天,扑腾着翅膀同蓝天碧水映衬成一道,鼻尖清新风向一股一股地朝着肺腑灌入,生生将鼻腔中的乌糟气体卷滚了个干净,五脏六腑都通透起来。
这条千年前隋炀帝修建的大河啊,那时候是生灵涂炭的罪魁祸首,惹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命葬湖底。
而现在,这是历史文化,这是精神传承,这也是当地船商交流、物资运输的康庄大道,使得本地经济在之后的发展中一路船高水涨,直到近年水路不再占据主要交通要塞才轻了在全国的经济分量。
可见,是非功过还得后人评啊。
便是李世民,历史盖章的「千古一帝」,那上位的过程也是不光彩的。
有时候,真正能干出一番事业的人,大抵也是要有着不择手段的魄力和手腕的,否则如他一般,天天束手束脚的,只能在最初的时候靠着踏实、诚信谋得第一桶金,再后来体制愈发完善,需要更多的路子时,便黔驴技穷了。
一切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牛槽长出一口气,眼前停了一艘客船,那船破破烂烂的,船上头运着水泥,船看起来不看重和,重重沉在水面下,几乎下一刻,运河的水就要漫上来了。
当地这种船以前很多,不少当地人在九十年代的时候便靠着这种行当发家致富的,但现在随着水路的退居二线,且私家船运输成本太高,已经很少见了,大运河上都是些宏伟的船队,一路一路的,很有气势。
因此,这小船看起来很突兀。
牛槽不免多看了几眼,哪知一看却看出了些不一样,居然有一群穿着红色马夹的人在船里头。
这是什么?
牛槽心道,莫不是什么做好事的?
高山市现在不少学校在搞什么「学雷锋」,可能是学生吧。
牛槽没多想,眼见着风大了不少,牛槽裹紧衣裳,准备回去。
哪知就在一转身的瞬间,瞥见一抹熟悉的侧影。胖乎乎的,头上耷拉着一绺头发,肚子挺着,几乎快将那红色的马甲给撑炸了。
这是……小三子?
牛槽以为自己看错了,转身回去眯眼又瞧了瞧,居然还真的是小三子。
此时,小三子正端来一桶水,给一个老人洗脚。在家里从来没自己做过什么的小三子,自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三子,此刻艰难地撑着膝盖蹲了下去,他太胖了,蹲的吃力,不出片刻就要抹一下额头,想来是擦汗。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一丝不苟地帮那老人将脚洗了。
牛槽心中大受震恸。
小三子近些天一直不着家,魂不守舍的,工作上的事情也多有耽误,他对这个唯一的儿子过度宠溺,眼见着他不成材心中只有愧疚的,渐渐也有些心寒,只是在哀叹着自己的山河远去,没有过多精力,对于这个年岁渐长的儿子不过「罢了」这样的思想,没了解太多。
现在看着他胸前贴着的「红心志愿团队」,不禁汗颜,原来这个孩子纵然平凡普通,却是也在用着自己的那一份力气做着有意义的事情。
有时候,管他手段策略路径如何呢?只要能发光发热就好了。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啊!
感叹之余,蓦地想起阿斌曾经同他讲过,小三子想同他借助些政府资源,现在好像是在做什么志愿者。
他那时候还以为小三子又是贪玩,心中还有些恼怒他成日不着急,净是忽略敏敏和孩子。
那会儿还有风言风语,牛槽心中甚至是有些怀疑小三子的,否则为什么成日不见人?
现在想来,却都是自己误解了。看来,他还真的要回去帮小三子做些什么……
正想着,牛槽忽然睁大眼,透着那破船的窗户,一个中年女人伸出自己袖口,在牛槽头上擦了擦。
那姿势,那动作……不可谓之不亲密。
牛槽愣了……
有道是人生还真是处处有转角,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能评价的。
许是觉得船外风大,在女人搀扶下起身小三子准备将窗户关起来,正巧就跟牛槽面面相觑。
“爸?”小三子愣了愣。
牛槽朝他点点头。
「大苏顶风雪」,柳沉跟六子站在完工的厂房里观摩,六子近来一直蹙着眉,向来不露声色的男人肉眼可见的不高兴。
“朱董。”
“叫朱总吧。”六子倔强地改过来。
这个称呼,是属于他舅舅的,他不想抢。
这个世界上,若说他最感激的人是谁,头一个便是牛槽。他没有生他,可他养了他,从小到大,他们相依为命。
这份恩情,他这一辈子都是无以为报的。可是,他却为了拥有决定权,而选择用下作的手段挤下了牛槽。
他这一生使过各种法子,好的坏的,阴的阳的,可他问心无愧。
身在商场,很多时候只以成败论英雄,只要不违背道德与法制,那便是合乎规则的,剩下的只是谁的路子更广而已。可是,在牛槽这里,他问心有愧。
念及此,六子抬脚,准备去找牛槽讲清楚。
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逃避下去,他得直面问题。
“牛,牛董……”柳沉帮六子推门,居然见到了正在门口准备敲门的牛槽。
牛槽本来去傲牛找六子的,找了一圈没找到,想到六子可能是在这里,于是让司机带他过来,果然是正好碰到快出来的六子。
六子见到牛槽愣了愣:“舅……”
他以为牛槽至少会给他甩个脸之类的,哪知牛槽朝他笑了笑:“六子。”
那张短宽脸上露出的笑容跟木头人皲裂似的,遍布了横生的纹路,像是破碎重组,又像是劫后余生。
第219章 退居二线
春末时节,傲牛发生了两件大事。
其一是傲牛一拆为二,分成了傲牛和大苏顶风雪,业务分成了两块,原先牛槽那块传统制造保留了,六子的品牌推广那块系数归于大苏顶风雪,但大苏顶风雪也拥有了自己的车间,分了大半精力在「顶风雪国际」的代加工上(「顶风雪国际」便是原先的「顶风雪」,经过一系列业务变动,重新注册成新的形式),傲牛的品牌推广业务全部砍掉,不再保留「傲牛」的品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