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变动，原先的人事关系也划分了一大半过去，傲牛几乎被掏空，成了最普通的制造厂，甚至连目前的光明服装厂规模都不如。
其二，也是众人跌破眼球的一件事，牛槽退居二线，不再参与「大苏顶风雪」的一切事宜，但是保留部分股份，直接参与年底利润分红。
对外给的理由是，牛槽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减少操劳，可以安心养老了。
但是实际上，牛槽对于傲牛以及服装行业协会的一切事宜都是亲身参与、身体力行的，从来没有因为身体原因而懈怠半分。可见，绝对不是对外给出的理由。
一众看客都在其中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时逢2008年，村里的一众孩子都长大了，小三子这种八零初代的早早结婚生子，飞飞则在去年顺利通过高考，一举考上了金陵大学，国内最好的几所大学之一，985以及211高校。
六子十分开心，通过小三子的「红心志愿者协会」做了不少好事，比如给高山市中学的贫困生一人发了一件羽绒服，比如给全市环卫工人送了一年的早餐，又比如资助了不少贫困区县的优秀孩子。
牛槽在其中也出了不少力气，身体力行去贫困地区帮扶，发掘优秀人才，还打算利用集团的名义兴建学校。
这一刻，所有的个人恩怨，商场龃龉，能力高下，其实都是不存在的，他们从头到尾都有着同样一颗心，同样一个目标，利用自己或微薄或宏阔的能力去实现这样的目的，一步步朝前走，为全人类造福，便罢了。
至于是谁达到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牛槽走了很多地方，从青藏高原到西藏，从高山到平原，从水乡到山沟，见到了很多人，看看谁需要帮助，施以援手，不再拘泥于手艺活儿。
这一刻，他觉得心胸无比的平静，竟然是达到了生命所不曾有的层次。
与此同时，他同小三子的关系也得以修饰了不少。
这些年，他自以为是地给孩子建造了牢固不可摧毁的保护障，他自以为自己这个父亲做的是到位的，可他从来没有想过，他其实在亲手斩断他的翅膀，阻断他翱翔的一切机会。
现在，他通过小三子的志愿者团队四处奔走，父子俩拉近了关系，倒是不再如往常般冷漠了。
在一处山沟里，他们给孩子发完带来的物资，分完课本后，坐在山头聊天儿。
“爸，你跟过来，是不是怕我跟……”小三子欲言又止。
说实话，他确实是有着心猿意马的想法的。敏敏人不错，生下的孩子顺利他也很喜欢，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对敏敏始终燃不起热情。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因为敏敏是无辜的，顺利更是无辜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儿，总觉得少点什么。
倒也不是多喜欢齐果，年少的喜欢无比炽热，但却是无关那个人的，而是青春。
青春燃烧过一次，烧干净了，那点热情便没有了。再加上，敏敏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觉得父母对她好便够了，同他关系不大。
更何况，敏敏最初给他的想法就是只要钱，不要爱，所以他心安理得，坦坦荡荡，却又觉得少了什么。
谁没有感情的需求呢？小三子有，敏敏更有。
于是，觉得少了什么，而觉得敏敏不需要感情需求的小三子去寻了旁人当做精神寄托，而没了丈夫感情需求的敏敏也高估了自己的物质，或者说低估了自己的贪心，成日生活在痛苦中。
年纪轻轻的姑娘，不过二十出头，头发一把一把地掉，一年不到，人整整瘦了二十多斤，先前福气满满的肉肉脸整个儿凹陷了下去，苍老乐许多。
若只是精神气儿不好便罢了，敏敏的身体也出了问题，莫名尿血。
小琴在帮敏敏带孩子，有一次见着马桶里鲜红的血液时吓了一跳，当下便同牛槽讲了这事儿。
夫妻俩直犯嘀咕，牛槽同小琴讲了自己的猜测，会不会是敏敏知道了小三子的不规矩，小琴又吓了一跳，这才知道自家儿子「不规矩」。
当即开始抹眼泪，想他们夫妻俩一辈子诚心待人，没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现在生了个儿子怎地如此大逆不道呢？
可小琴向来宠着小三子，打骂不得，也不舍得去说什么，更何况也说不了，年少的宠溺成就了他的无法无天，纵然心有善意，可残忍起来也是自我选择，旁人干涉不得。
因此，小琴在这事情上除了更好地照顾敏敏和孩子，做不了任何旁的事情。
牛槽作为一个男人，更好从儿子这里下手，正好他现在退居二线，有大把的时间好好干自己喜欢的事情，正好目前高山市服装行业上道了，不需要他处理太多的事情，而傲牛现在没什么业务，他大半都交给了凤儿跟小牟，至于阿斌，则被他分配给了六子，负责大苏顶风雪那边的制造业务。
如此一来，他全身心投入到了小三子的志愿团队里，一个年近六旬的老人，成日跟着一帮小年轻跑动跑西，时间久了，队里的人就发现了什么——估摸着是来看儿子的。
小三子悟到牛槽想法后想了想，断了让那女人回家的想法，找了个机会同牛槽好好聊了聊。
“爸，你放心，我不会给你丢人的。”
小三子笑了笑，山上的风吹在他脸上，瞧起来，曾经胖乎乎无法无天的少年也有了几分中年人的沧桑。
第220章 母女俩的隔阂
这头牛槽跟着儿子打开心扉，说了不少贴己话，那头，凤儿正在跟女儿燕子吵架。
凤儿从小出差在外，几乎可将一生奉献给了「傲牛」，便是现在「傲牛」日薄西山，她依旧是有着很深的感情。
人生总是顾此失彼的，倾注了在事业上的心血，自然就忽略了同女儿家人的交流。
燕子对于这个妈妈感情很复杂，一边随着年岁渐长渐渐懂了她的难处，不再若年少时那般心有怨气。
可另一边，年少时疏于培养的亲热岂是成年后一朝一夕能够培养地出来的，燕子有时候触碰到这个将她带到世界上的妈妈都浑身恶寒，能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种生理上的生疏让她觉得难受且痛苦，诉诸口头，便是自然会对凤儿冷一些，不希望她同她过多的亲热。
凤儿不晓得少女的心态，依旧拿出一副管理大几千号人的态度对待燕子。
凡事不问，只凭借着自己的想法去定夺，同时也下意识地如同天神般决定着燕子的人生大事，设想着她的行迹。
她觉得她会不学好，偷偷去网吧上网，便收了燕子所有的零花钱，自以为周全地将所有的生活用品给燕子买的好好的。
十几岁的大姑娘，都念高三了，连买点东西的自主权都没有，有时候笔芯没有了，死活同妈妈开不了口，只能硬着头皮同同桌开口借钱买笔芯，回去同凤儿要钱的时候又不敢多要，将新笔芯跟央求着老板写的收据一起给凤儿看，然后在凤儿鹰隼般的目光中揣着五毛钱还给同桌。
到晚上缺少什么橡皮之类的，再同同桌借……如此往复，燕子的少女时代过的不可谓之不压抑。
少女是个倔强且有想法的人，对于凤儿一生奉献的产业嗤之以鼻，虽然因为承受太多，又有着凤儿「人定胜天」思想的强加，缺少父母左膀右臂的支持，成绩不若飞飞那般好，思想却是牛家村一众小孩无法比拟的。
当旁的一众八零九零后都在长辈影响下将服装制造这个产业印刻入脑海，成为一生志愿时，燕子一门心思想走出高山市，自由翱翔，闯出自己的一片天。
长辈们为之奉献一生的产业，在她眼中是吃人的恶魔，夺去了妈妈一生的精气神，使她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这份不屑和厌恶种植在了骨子里，久而久之凤儿自然是感觉到了，但多年的疏忽让她已然失去同女儿交流的能力，不知如何走近小女孩的内心，只会惯性地用更为武断的方式，而这样的方式必然会让母女俩越走越远。
2008年，燕子进入了紧张的高三阶段，定子这个曾经的混世魔王也渐渐在岁月的洗礼下变得成熟稳重，担起了一位父亲的担子，每天帮女儿熬汤做饭，不多久就将燕子养的圆滚滚的。
可与之相对应的，燕子成绩却没有上来。夫妻俩那个着急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每天咖啡三杯地灌着，晚上挑着台灯到凌晨，成绩怎么就上不去的？
凤儿下意识就想到了「早恋」这个父母口中避之如蛇蝎的词汇，她一寻思，就找了眼线窥探燕子在学校的生活，定子也是一惊一乍的，甚至连燕子剪了个头发都要意味深长地敲打几遍。
燕子自小敏感，怎么不知道父母心思，心中跟吃了个苍蝇般恶心，可这苍蝇又赶不走，还被父母给拍烂在墙上，几乎快将她逼疯了。
一次摸底考试，燕子成绩从高山市中学的前五十名跌到百名开外，凤儿一口咬定燕子谈对象了，还信誓旦旦某个孩子跟自己爸妈说的，然后那个孩子的爸妈正好在高山市某个服装厂里任职，认识她，辗转到了她的口中。
燕子瞧着斑驳镜子里自己肥胖的模样，一股巨大的厌弃感席卷而来，她再也不想忍耐下去了，将定子好不容易做好的糖醋排骨一股脑儿扔在了地上。
好看的酱汁飞溅了一地，凤儿愣住了，半晌才从脸上抹下一把甜甜的糖醋汁。
“你造反了？”凤儿拔高声音，抓起燕子就想一巴掌呼过去。
燕子纵然是个女孩子，但从小到大被打惯了，凤儿不在家的那些年，她脸上成日是挂着彩的，那时候年少，无法反抗，可现在一身肥肉，比之凤儿也是过犹不及的，下意识反手一甩，就将凤儿推到了椅子上。
凤儿都呆掉了，这是她从小到大沉默寡言的女儿？
母女俩对视片刻，双方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抹狠劲。从这个层面来说，两人确实是母女，相似点还是很大的。
可是，俗话说得好，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这些年感情上的疏忽、心理上的高压管制、身体上各种小问题的折磨……都让母女俩之间产生了深深的隔阂。
这一次干架之后，燕子消失了，连续两天都没上学，凤儿整个人短短两天里瘦了一圈儿，头发也花白了。
她发动厂里的人帮忙寻找燕子，她不知道这些年她过来的意义是什么。
时光一擦儿走过，回旋脑中，跌宕了许多事迹，可又有更多的细节在时光沉淀处一一闪现，那些被忽视的平淡日子和细碎小事，却原来早已成了她一生的遗憾。
好在姑娘还是有想法的，恶狠狠地觉得，自己若是有个万一，便宜的是不喜欢她的人，指不定爸妈还能再生个弟弟，毕竟他们如此想要，最后可怜的只有自己。想明白之后，她穿着两天没洗的衣裳回了去。
站在门口时，瞧见一个女子正靠着桌子抹泪，燕子愣了愣，那人有些像她妈，却又不像。
她妈在她心中一直是雷厉风行、充满干劲的，如何会有这么颓废的一面呢？
可……那又是她妈妈啊。
燕子呆了呆，张了张嘴，那声「妈妈」到底还是出了口。
凤儿一惊，似是不敢置信，半晌才抬头，小心地张口，唤了声：“燕子？”
声息如蚊，生怕吓破了幻想中的泡沫。
“妈……”燕子重重点头，好像在告诉她自己是真实的。
凤儿这才敢肯定，这真的是自己的女儿。只是，还来不及多说什么，小牟的声音火急火燎地传了过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不得了啦，凤儿，咱们帮不了你了，咱们厂里得发动人手去汶川。”
汶川？
“汶川地震了，大地震，太惨了！”
第221章 大变与大灾
小牟说完才发现燕子已经回来了，正在角落的阴影里站着呢。小牟伸手就想拍上去，这熊孩子，把人给吓死了。
他先前对凤儿一直不满，觉得这丫头太霸道了，后来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傲牛」只剩了他俩，他明白她绝不像他这样是被六子忽视的，她是自己选择在「傲牛」，心中渐渐对她成了蛮强的佩服。
见着燕子走丢，凤儿这幅颓废的样子，他心中也是心疼的。
只是，现在满肚子的想法都是地震，完全没工夫去教训熊孩子。
“你啊，可让你妈担心的！”小牟指着燕子说完这话也来不及多说啥，赶紧同凤儿道，“正好，丫头回来了咱们也可以全身心投入到救灾中了。”
彼时恰逢2008年，喜气洋洋的年份，正是中国人最是喜欢的8字，同了「发」的音。
这一年最初也确实是喜气洋洋的，2001年申奥成功，拟定2008年8月8日开始举办第29届夏季奥林匹克运动会。
全国上下万众一心沉浸在应届奥运会的喜悦中时，接二连三发生了影响全国的大事。
其一，在2007年4月开始的美国次信贷危机席卷全球，蔓延成了金融危机。
2008年伊始，大量企业破产，全球股价暴跌，许多破产的企业老板、股民眼见着回本无望，集体跳楼，为这一年开了一个萧条而惨烈的头。
「顶风雪」因为风雪康的敏锐嗅觉，及时转变了行业赛道，以更多元化的行业格局扛住了这一次的全球风险。
而「傲牛」因为六子敏锐的嗅觉，在金融危机全面影响我国以前及时依附上了风雪康，也算是有惊无险地走过了这一遭。
与之相对应的，明亮服装厂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不同于龙腾服装厂早早倒闭，牛小五在父亲牛聪极尽卖老脸的安排之下去了开发区谋得了一个编外职务，虽然清闲，好得算是同「体制内」沾了些边儿，也算了得了其所。
高家父子不信邪，偏要折腾个光明的未来，却因为成日隘于户里之争而缺乏大的眼光格局，靠着高父那点资源在高山市搞服装定制，专门负责制服之类的，却也是拿了不少荣誉。
可这在温室里养成的花朵纵然有百般争宠的心思，却没有任何抵抗风雨的能力，一旦温室的玻璃罩子被拿掉了，那必然就是毁天灭地的惨烈结局。
全球金融危机来袭，银行没有任何欠款贷给明亮服装厂，而高明又因为这些年背靠政府好干活儿，疏忽了资金流的重要性，在贷款无望的情况下一下子周转不开，倒闭了。
厂里的人因为发不出工资将高明堵在家门口，最后生生将高明逼上了楼。
准备跳楼的高明几乎是走投无路了，这一生以来，他自诩有着良好的家境以及不俗的小聪明，在高山市可以将一切玩弄于鼓掌之中。
「傲牛」先前一路无法得到市里的推荐资质，都是因为他从中作梗。
后来牛聪下台，也有他爸在其中出的一份力气。他本以为他这一生都可以就这样安然无忧地过下去，可哪里想到，一场金融危机，什么都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