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泉族人乃是半身之体,无神力,却天赋占卜通灵,素来以巫蛊之术立身。只是慧极必伤,这千年里造天谴诅咒,灾祸不断,如今已是日渐凋零。
“你父亲…是缘机星君?”尧棠问。三千年前,山泉族圣巫女与缘机星君一段孽缘苦情,她有所耳闻,却不曾想到玉紫竟是这般身世。
“他负了我母亲,殃及山泉族。我早已不认他做我父亲!” 玉紫此前都是柔弱清怜的模样,鲜少露出过这般强势神色。
尧棠对人的家务事亦是不感兴趣,只是玉指转着找魂珠,饶有兴致问道:“你这是…同我交易?”
玉紫脸颊忽而染上些许粉色,怯怯道:“我只是想谢你不杀之恩,替我疗伤,又收留我至今。” 玉紫灵力虽然不强,却也感受到前几日尧棠虽说是将她困住,但那阵法中的灵力充沛,很快便治好了她从诛仙台上所受的伤。她刺杀尧棠实属万分无奈之举,如今见她如此,自是知道感恩。
尧棠听了此话,莞尔一笑。轻拭额间香汗,停了动作,倚在月桂树下问她道:“你那如意郎君是在弦玉手里吧?你可想救他?”
“我自然是想…” 玉紫呢喃道,随后美眸微怔,疑惑道:“你怎得知道?”
“丫头!可想随我去天族玩玩?” 尧棠拍了拍芳苓的头,又看着玉紫调笑道:“顺带瞧瞧你玉紫姐姐的如意郎君可俊俏!”
玉紫自是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激动跪地对着尧棠行了大礼。梨花带雨道:“如此…多谢女君。”
尧棠调笑道:“我最见不得棒打鸳鸯的事儿,便替你走这一遭。” 扶起她,“你若是要谢,便替芳苓守着客栈吧!” 又对她道:“还需你一缕青丝,带我找到他。” 玉紫自无不应。
青丝通情思。芳苓是桃花精,主姻缘喜气。桃灵一族特有的法术,并情丝一缕加以利用便可寻到玉紫的凡人郎君。
芳苓听了这话自是喜笑颜开,一张桃花嘴念叨个不停,嘱咐着玉紫客栈几时开关,谁又欠了几两酒钱。见尧棠已是走了出去,忙不迭追了过去,娇俏道:“主人,你等等我!”
尧棠见芳苓满脸喜色,方才想起,这三百年里芳苓只是守在十安,鲜少出门。便也不催促,只是驾着彩云慢悠悠地忘九重天赶,让她好好看看四方景色。
芳苓因着开心周身都是暖意融融的桃花香气。尧棠轻点她额间,眨眼间便由一身束袖常服变成了衣袂飘飘的束腰粉色广袖纱裙,芳苓开心得在云间上蹿下跳,挽着尧棠的手臂,“主人果真是对我最好的人了!”
“乖丫头,待会…” 尧棠嘱咐着她等下到了弦玉处,如何行事。
南天门的守卫千年里不知已换了几批,尧棠亦不欲浪费时间周旋。便将芳苓化作桃花一朵,放在了袖子里。自己闪便飞入天宫,凭借她的灵力,躲开这些守卫便是轻而易举,如入无人之境。
挑了个僻静地方,将芳苓放了出来。见有侍女走来,芳苓蹦蹦跳跳过去问道:“仙女姐姐,我是刚到天上的小桃花仙,迷了路。你可知天后宫殿在哪处?”
这侍女看芳苓一派天真模样,周身灵气清浅纯净,便信了她的话,给她指路道:“天后娘娘在绛辰宫中。”
二人到了绛辰宫前,芳苓拿出玉紫的发丝,以桃花灵力催动,凭空出现了一条淡淡几不可见的粉色灵线。
尧棠见她找到了那凡人所在,便点头应允道:“去吧!等下还在此处等我,注意安全,若是无法便抽身回来,万不要伤了自己。” 芳苓应下。
见她走远了,尧棠隐去身形潜入绛辰宫中。到了内院,现身信步向着殿中走去。
正巧弦玉的婢女迎面走来,见尧棠这边如入无人之境,厉声道:“好大的胆子,敢擅闯天后宫中!”
话音未落,尧棠一挥衣袖,这婢女便被困在了原地。只得眼睁睁看着尧棠踏入内殿。
容长脸、丹凤眼,头顶九凤朝天金冠,身着白色镶金束腰华服的女子从内殿现身,对尧套语气不善道:“你是何人?”
“呵呵!” 尧棠笑声清甜,仔细打量她一瞬,问道:“你胆敢派人去杀我,如今却不认得我是谁?”
第10章 落日故人情 你千年遍寻那人不得,就未……
芳苓顺着灵线指引,走到了绛辰宫外不远的星汉河旁,灵线渐浅,几乎断了。芳苓猜想玉紫的凡人郎君应该就在这附近,便绕着灵泉周围搜寻。却不料,脚下不察,踏入了一方阵法之中。
这阵法之中别无它物,只有一棵约莫着两丈高,郁郁葱葱的榕树,树上目所能及之处皆是红色丝线,粗枝上有一尾通体火红的灵蛇正在酣睡。芳苓无法,寻不到人实在着急,只得轻声对那灵蛇道:“请问…”
这灵蛇实乃月老睢缘真身,听到芳苓声音,眯着眼道:“你是何人?”
“芳苓…我迷路了!” 芳苓三百年不曾到过天族,哪里认得天上的诸多神仙。
睢缘听这绵言细语,甜如浸蜜。再定睛一看,树下的小姑娘身着粉衫,梳着双丫髻,圆圆的杏眼灵动喜人。
“小芳苓,你要去哪里?” 睢缘千年来游走于人情百态之中,善读人心,一见芳苓便知她本质纯臻。九重天上的神仙皆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偶然得见芳苓这般至灵至性的女娃娃,自是喜欢的不得了。
“我…” 芳苓见他和善,险些将此行目的脱口而出,只问:“这阵法可是你设的?你能放我出去吗?”
睢缘从树上下来,落地化为人形。听芳苓吞吞吐吐,一张俏脸急得微红,便知她有难言之隐。“自是可以。” 他本就觉得这天界甚是无聊,如今天君已有数日不曾踏出上清宫,人人谨小慎微,愈发显得九重天上冷冷清清。
如今见这小姑娘的模样有趣的很,他亦是着意放纵,便挥手收了阵法。
“多谢!” 芳苓觉得眼前这满身红线的老爷爷属实可亲有趣,便信手拈出桃花一朵,放到他手里。笑眯眯道:“这是我的谢礼!你回家将它种在院子里,不日就会长出满树桃花,甚是好看。”
见她如此,睢缘更是开心,仔细端详一瞬,道:“小丫头红鸾星动哦!” 月老金口玉言一下,定得良缘。说罢,又从衣服上扯下一条红线,拴在了芳苓手腕上。便信步离去。
“红鸾星?” 芳苓尚未开情窍,喃喃自语,觉得这星宿名字甚是好听,想来是好事。“诶呦!” 一拍额头,“差点忘了正事。”
又拿出一缕玉紫的青丝,故法重施。月老的红线所带灵力,与芳苓的灵力本属同源,皆是主姻缘喜气。随着芳苓动作,手腕上的红线暗暗输灵力,灵线较方才倒是粗了许多。
灵线蜿蜒伸到了河水之中,芳苓无法,也只得随着下河向深处有游去。这星汉河并不深,潜行不远,便见河底出现了一方洞府。她走进去不远,便看到了被锁在水牢之中的凡人男子。
“哪来的小妖。” 芳苓转头看见身着金色衣衫,眉间一点红的青年不知从何处现身。
芳苓觉得眼前这人周身气息熟悉的很,却忘了在哪里见过他。踌躇间恍然想起来,自己是来着救人的。
见这青年并非恶人模样,便试探着问道:“我可以带他走吗?”
他乃天地间唯一的瑞兽白泽所化,于三百年前受了东海君恩惠。月前,东海公主亦是如今的天后弦玉请他帮忙,看守这凡人,只说是犯了天条的人。他虽是疑惑,但恩家开口,便应下,今日已是他与弦玉约定的最后一日。
这月余都无人来此,白泽甚至怀疑请他看守简直多此一举,正百无聊赖之时便遇见了芳苓。
听她如此问自己,白泽心里暗笑,这是哪里来的小丫头,来劫人却问他这个看守允许。
见他表情淡淡的,亦是未出手阻挠自己。芳苓便怯怯看向他道:“那我带他走了?”
白泽刚要动手阻挠,见她自指甲溢出一道粉色灵气。似有所感,心间一动,惊喜道:“你是小桃?!”
芳苓百岁前都是独自生活在西荒的桃林中,后来西荒遭天火之灾,桃林尽毁,才被尧棠捡到。这三界五荒只一人会叫她小桃,便是过去与她同在桃林的玩伴,神兽白泽。
“你是…” 芳苓并非忘了白泽,只是眼前这清俊的少年,和几百年前那个通体雪白、肉乎乎的神兽团子,当真无半点相似之处。
“是我!我是小白呀!” 白泽见她一脸懵懂,心急之下直接化成了原身——羽白似雪,身形似虎却长着一双翅膀的四脚灵兽。这外形…虽不似人形那般俊俏,加之因着过于兴奋而上蹿下跳,反而是有些滑稽好笑。丝毫没有瑞兽的威仪体面。
三百年前,桃林着天火之时,他并不在西荒。待再回去时,已是一片焦土,他便以为小桃灵力虚微,葬身火海。如今再见,喜不自胜。
“小白!” 芳苓见到自己的好朋友,不由得喜出望外。飞身拥到了他身上,手轻抚着他毛发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可是也被坏人关起来了?”
白泽在三百年前便觉得小桃是天上地下唯一可爱的女孩子,如今她这般倚在自己身上,只觉得心跳如擂。转念一想,这凡人,许是她的朋友。
若是自己说,他在这里看守,那岂不是将自己放在了她的对立面?心里暗自庆幸自己机灵,放低了声音,佯装委屈道:“你可以救我出去吗?” 一边趁着芳苓不注意,将水牢的禁制放松了许多,以便她能轻松打开。
果然,芳苓畅通无阻将玉紫的郎君救了出来,对白泽说了前因后果。又在白泽的努力下,终于接收到了他无家可归的暗示,认真道:“你同我去南天门,等主人出来,若是她同意的话,你便可以随我回去了!”
话说这边,弦玉终于意识到,眼前的明媚女子是何人,“你是…尧棠女君?”
“不错,还知道我是谁,不然我还怕你是杀错了人。” 尧棠信步走进了主殿,坐在上首,目光如寒霜,直视弦玉道:“你可知,刺杀我是什么罪名?”
弦玉自嫁到天宫,这八百年里,只见过华羲寥寥数面。就连新婚之夜,他亦是以身体不适为借口推脱了去,任她成了整个天族的笑柄。
她先前只以为是自己不得他心,便处处小意温柔,想着天宫中岁月漫长,千年万年的岁月,她学着成为他喜欢的模样,总有一日能令他满意。
那日,听说天君呕血,甚至惊动了太上老君。她忧心不已前去探望,方才走到上清宫,便听到了他与魔尊苌元的对话,魂不附体,待走回绛辰宫时,她只觉得自己的五脏都要痛碎了。
她亦是清楚千年前的前尘旧事,那般与魔尊牵扯不清,水性杨花的女子,如何配得上天族圣主。
“罪名?” 弦玉轻笑一声,不屑道:“我既是决定了要杀你,又何惧有之?”
“不曾想,天后娘娘倒是这般傲气的美人。” 尧棠不怒反笑,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刃,轻飘飘扔到她脚下,道:“自裁吧。”
弦玉怔住,未曾想到尧棠竟未与她争辩半分,亦未审她前因后果。惊怒道:“凭什么?我是天后!你不过是堕仙之人,有何权利令我自裁?”
尧棠广袖一挥,弦玉便觉双膝见重若千斤,不得已跪了下去。“你欺人太甚!”
“欺人?” 尧棠似是听到了极好笑的事,蹲在她身前,与她平视道:“纵是本君堕仙,亦是五荒君主,而你?算个什么东西?”
尧棠来之前本不想同她动气,只是见到了她,便想起了那日弑神剑险些伤了苌元,心中便起了杀意。“你自己动手,还是我来?” 尧棠展开长庚扇,以扇面轻轻在她脖颈间游走。“本君许久不杀人,生疏得很,怕是要划破了你这美人面。”
“你可知天君为何对你念念不忘?” 弦玉想起了那日偷听苌元与华羲的话。
“哦?不如你说说看?” 此事尧棠亦是不解,听她提起,便起了意趣。
“同为女子,不难猜你这千年来所寻者为何人?” 弦玉之前一直不曾理清尧棠与华羲之间过往,如今惊惧之下,为搏一线生机,头脑反而清明了起来。
“华羲当年在凡间历劫时爱上的女子,与你的长相一般无二。” 弦玉趁尧棠分神,将身体向后倾斜躲开她扇面的锋刃,顿了一顿,又问:“凡人死后,神魂皆归忘川。你千年遍寻那人不得,就未曾想过,他若不是凡人呢?”
尧棠心神一凛,亦是听出了弦玉的话外之音,收了扇子。“接着说,若是有理,本君便留你一命。” 好整以暇听着她的下文。
弦玉长舒一口气,她本以为凭借天后的身份,尧棠当有所顾忌。可方才,她是真的感受到了尧棠的凛冽杀意。“华羲这些年神魂不稳,我猜,可能与之前在凡间历劫时的遭遇有关。”
尧棠想到了当日射入宋识心间的羽箭,乃是神界法器,如此诸般前尘,竟都环环相扣。可是…她历劫回到神域后,并未对华羲有半点情思。若宋识便是华羲,那先天君又为何要动用忘情禁术,岂不是多此一举?
第11章 飘飘何所似 若是尧棠有个万一,我必血……
尧棠听了弦玉的话被,分了心神,恍惚间间一时不察,忽觉身体被一道强大的力量抛起。抬手想要反击这偷袭,灵台纷乱,长庚扇应声落地。再睁眼,却只见眼前雾蒙蒙的一片,周遭环境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弦玉早已不见了踪影。
她想起弦玉出身东海族,其族中秘术便是蜃景。如其名,蜃景取海市蜃楼之意,利用人心之中的贪、嗔、痴、慢、疑,造就层层幻境。困在其中的人,须得战胜心魔,方得生机。不然便会被幻境之中的心魔耗尽精血灵力而死。
探了探袖中,发现长庚扇已然不见。只盼苌元与长庚扇之间的感应未断,能知她如今深陷囹圄。不然…尧棠苦笑,这千年里,她牵挂执念这般多,着实算不得六根清净。蜃景需施术人调集周身灵力控制幻境不被攻破,弦玉是算准了她心境,才如此竭力一搏。
心下明了,此番来者不善,便闭目调整内吸以得神思清明。
“殿下,醒醒。” 不过两个呼吸间,便觉有轻柔女声唤她。睁开眼,见圆脸的清秀小丫头轻轻拍着她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