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小月?尧棠在凡间历劫时,身份是济施国的公主瑶,小月是她的贴身侍女。尧棠了然,如今这层幻境,俨然是重现凡间的情境。就是不知…宋识…是否还在。她明明知道这是幻境,却还是隐隐期待。
“殿下,您怎么了?” 小月见她心不在焉,提醒道:“马上就到围场了,奴婢服饰您换猎装。”
尧棠掀开马车帷幕,向外看去。正是初春时节,草长莺飞,皇室并世家一同到京郊围场狩猎,以求春华秋实、安居乐业的好彩头。
她历劫那天,和宋识一起下场,拉着他去后山追梅花鹿。猝不及防间,宋识扑到她身前,温热的血溅了她满脸。到如今,她似是仍然可以感受到面上的血腥味。
转念一想,既是还原当时情境,那当初被派来暗杀她的人说不定也会现身,倒不失为一个抓到真凶的机会。这次…她只要离宋识远一点就好了。
她故作轻松对着小月笑道:“就穿那套黑色的吧。” 当初她一副少女怀春的爱人心肠,最爱鲜亮的衣裳。如今换了黑色,或许可以隐蔽些。
千年过去,许多细节已是随风淡去,待会儿可要谨慎些方好。
尧棠下了车驾,便向马场走去,想选一批矫健的好马。
“殿下,” 男子温润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殿下可是要下场?”
尧棠在心里不断提醒自己,这只是蜃景造就的幻境。然而此刻听到这声音,却还是觉得周身的血液似乎都寸寸凝滞,握了握拳,强迫自己转身。看向眼前一身月白色暗劲纹路旗装的英俊男子,尧棠压抑着声音颤抖,“阿识…”
“殿下可是身体不适?” 宋识见她面色苍白,隐有泪痕,甚是关切。见四周无人,向前半步,抬手放在尧棠身前,道:“可要送殿下回营帐?”
他身上的温热气息,再次提醒尧棠,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是活着的宋识。似是被惊动般,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他之间的距离。“不…不用了。你先出去吧,我静静便好。”
过去殿下见他皆是笑逐颜开,从未有过这般惊慌退却的样子。宋识虽是心中疑惑,却还是应下,向外走去。在不远处的地方,关切着她的动静。
尧棠见他出去,靠不远处的树干后面,屈膝抱住自己。在心里不断提醒自己,这一切皆是幻象,是心魔作祟,宋识已经死了!但若…她在这幻境中救下宋识,是不是…他就不会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了?
围猎开始,尧棠拒绝了宋识同路的邀请,只推说自己不擅骑术,让他先行。在他已走出一段路之后,自己再出发,路上释放灵力,探查着周围的灵力波动,想找出那时要杀她的神域来者。
绕着密林深处走了许久,并未探查出什么异常,便拴了马,自己坐在树下,闭目养神。
宋识一直暗暗留意着,此时见她停了下来,便也下马坐在她身边。关切道:“殿下…你今日可是身体不舒服?”
“无碍,我只是路上未休息好。” 尧棠推说。侧眼看宋识温和生动的模样,“谢谢你。” 这是尧棠一直以来想对他说的话,与风花雪月无关。只是谢他,奋不顾身替自己当下那一箭。
这是她千年来的心意难平,纵是知道此时此景是幻境,但对着这张脸,她仍是想把这欠了许久的谢意,亲口说给他。
宋识瞧瞧看着她清秀的侧脸,温声道:“我的状元府,春末便能修缮好。待到那时…便能…便能迎娶殿下了。”
若是当初,尧棠还是那个没有神域记忆的凡人公主瑶,听到这话定是眉欢眼笑。只是如今听到这话,却不知怎得,脑海里出现了苌元那双如情似诉的眼。
暗笑,若是让他听到宋识这话,说不定要醋成什么样,又得好一番功夫才能哄好。思及此处,尧棠不由得粉面含羞。
刚要岔开话题,灵识一动,听见了利剑破空之声。宋识乃凡人,无感自是不及她灵敏。
尧棠发觉这箭来的方向正对着宋识的后心,便驱动灵力企图调转箭头,可这力道万钧之箭不知怎得,竟不为所动。不及多想,尧棠欺身挡在了宋识身后。
瞬间,箭锋破血肉,尧棠只觉得连三魂七魄都要被这一箭打出来,痛彻心扉。
昏迷前只一个念头:这次,终于不欠他的了。
“阿瑶,阿瑶醒醒!” 后心依旧是剧痛不已,却感觉自己落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苌元?” 睁眼见自己已然回到了十安,疑惑道:“我记得自己在九重天,芳苓呢?”
苌元从未曾叫过她阿瑶,他万年来都只是尧棠、尧棠这样叫她名字。
“芳苓都好,你受伤了,” 苌元将她扶起来,端起手边的药,喂到她唇边。
“等等,” 尧棠推开药碗,“我的匕首呢?”
苌元一怔,随即又笑道:“我去拿给你。”
接过匕首,尧棠闪身到苌元身后,挟制道:“你是谁?”
“呵呵,” 苌元轻笑,“你怎知我不是他?”
“破绽百出!” 话毕手起刀落,眼前的苌元化作一缕烟散去,四周又恢复到了幻境开始时,雾蒙蒙的一片。
“咳咳…” 伤口火烧般,像是要将她的魂魄一并染了起来,甚至此时能感觉到自己的灵力渐渐流失,极是力不从心。实在难以支撑,四周空茫一片,只得单膝跪地勉励支撑。
“尧棠!” 熟悉的声音在这方空间响起,“你能听到我吗?”
“苌元,” 尧棠忽而听到这声音,不自觉哭起来,回应道:“你怎得才来。” 愈发梨花带雨,抽噎着。尧棠在苌元不在的千年里,极少落泪。便是真的伤情到了极点,亦是以手掩面悄悄擦了泪去。
如今二人重逢不过短短几日,她似是把这千年来咽在肚子里的眼泪,一股脑地倒了出来。在他的面前,可以示弱,可以喊痛,可以只做尧棠,而不是五荒君主。
眼前浓雾渐渐散去,又是绛辰宫中,苌元横抱起她便向宫外走去。尧棠看了一眼弦玉,此时已然是没了生息。
长庚扇被弦玉锁住,是以苌元早前并未通过长庚扇察觉到尧棠的为难。两个时辰前,大约是尧棠中箭时,还在东荒的苌元忽觉心口一痛。
上次这般情状时,他从昏睡中醒来,竟得知尧棠要与华羲成婚。是以这次他亦是不敢耽搁,匆匆赶回了十安,却不见尧棠踪影。问了玉紫方才知道她带着芳苓上了九重天。
方才到九重天,见芳苓带着白泽和一凡人男子,在南天门等着尧棠。问过芳苓,他又匆匆赶到绛辰宫,刚好撞见弦玉在引自身法力加固蜃景,欲在蜃景中建死阵诱杀尧棠。
苌元瞠目欲裂,直接拿出弑神剑,出手利落,一剑穿心杀了弦玉。弦玉已死,蜃景幻境崩塌。
苌元方才抱着尧棠要离开,便见华羲匆匆赶来,挡在前面,急急对她唤道:“阿瑶!”
苌元感受到尧棠此时灵力渐渐衰微,无心与华羲周旋,“让开!”
华羲非但不让,更强硬道:“将阿瑶留下!” 说话间,竟是不曾看向一旁的弦玉尸首一眼。
苌元双手揽着尧棠,分身乏术再应付华羲。只抬脚朝着华羲腹部狠狠一踢,“滚开!” 这一脚用了七成力道,竟是将华羲踢得呕出血来。华羲身后的侍从还欲相拦,苌元唤道:“长庚。”
长庚扇应主人命令凌空而起,□□重影层层,将周围欲拦住苌元与尧棠的天族侍从围起,不得逃出。苌元闪身离开,话音却还回荡在天宫上空:“若是尧棠有个万一,我必血洗天族!”
尧棠在幻境中被神箭穿心,又被弦玉的法阵吞了周身灵力,此时已然是奄奄一息。苌元平日里灿若朗星的眸子,此时变得赤红。“唐借!” 苌元抱着她回到沉青阁。
“谁将她伤成这样!” 唐借此时亦是惊怒。
“将肉芝拿来!” 前日里唐借余下的肉芝被尧棠重新种在净瓶里养护起来,如今刚好派上了用场。
苌元用灵力提取肉芝仙灵,推入尧棠额间,止住了灵力外流。
“我来!” 多日不见踪影的青竹突然出现在沉青阁内。青竹素擅医术,此时接手最是合适不过。
尧棠之伤,难在灵力流泻,如今幸好有肉芝,止住了倾颓之势。青竹再以自身苦竹之力治疗其外伤,很快便能好的七七八八。
苌元目光沉沉打量了青竹许久,一时无声。
第12章 随意春芳歇 我险些死了,你竟发了一笔……
尧棠是在苌元的怀抱里醒来的,见他仍是闭目沉沉睡着,也不作声。他的剑眉在梦中亦是微蹙着,抬手欲将眉心抚平,却被人捉住了抬起的手。
苌元轻吻了一下她的手指,却仍是闭着眼,“你可还好?”
尧棠调动了一番周身灵气,发现已是流畅无阻,甚至相较受伤之前更加充盈。稍加思索便了然,笑道:“如今我可是欠了唐借个天大的人情,那肉芝可是他三千年神寿换来的。”
苌元并未接话,只是又将她向向自己身边揽了揽。将自己的脸窝在她的肩窝里,闷闷道:“下次有人想伤你,不可心软留情,将自己置于险境,若是弑神得了天道报应皆落在我身上。”
尧棠觉得自己肩上一凉,似有液体滴落。回抱轻抚着他后背,承诺道:“日后不会了!” 顿了顿,犹豫道:“我…我为宋识挡箭,并非与他有情,只是…”
“不必解释,” 苌元眼睛亮亮的,全心信任看向她,道:“你无事便好。”
苌元与她相识相伴近万年,如何不懂,她为宋识挡箭,是被心魔蒙了眼。以为幻境中的宋识不死,现实实际里的宋识便不会落得个神魂俱散的下场。
‘扣扣扣’ 敲门声响起,“主人,你醒了吗?” 是芳苓的声音。
苌元起身,道:“之前天族到东荒浮玉宫作乱之事有蹊跷,我还需再回东荒料理清楚。” 又在她唇边轻轻一啄,道:“等我回来。” 方要走,又一步三回头嘱咐道:“弦玉若是与你说了什么,不要胡思乱想。待我回来与你查清楚。”
弦玉所推论之事,当时乍一听似是丝丝入扣。但她细细推敲起来,便觉漏洞百出。虽是想探查清楚,却也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何况如今再上九重天显然是不合适。听苌元如此说,知他担心,便应道:“好。”
见苌元离开了,应门道:“进来吧。”
“主人!你吓坏我了!” 芳苓推门而入,急急扑倒她床边,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都怪我没本事,不能护好主人。”
“你看,我这不是好好儿的。” 尧棠抬手擦掉她的眼泪,又问:“那凡人可救到了?”
“救到了,和玉紫姐姐在楼下呢。” 芳苓想起那凡人与玉紫相见时的场面,又是喜笑颜开,道:“这下都好了!” 扑扇着眼睛,又忽而想到了白泽,“主人,我遇到了过去在桃林的玩伴!将他留在十安可好?”
“既是你的朋友,自是好的。”
白泽见尧棠从楼上走了下来,急忙上前,挠着头,不自然笑道:“师…师傅…”
白泽是西荒的守护神兽,尧棠乃五荒君主,五百年前,白泽作为天地灵气养成的瑞兽,一降世便拜到了她座下。皆是因着这千年里,尧棠鲜少回到五荒,便放任着白泽天地间四处玩耍去。不曾想如今竟是这般因缘际遇,又回到了她身边。
“这五百年,你跑哪去了?” 尧棠见他局促的模样,便故作严肃想着逗逗他。
“我…我回五荒几次皆是未见到师傅…便…自己四处逛逛。” 又看向芳苓,道:“她是我过去在西荒遇到的玩伴。”
“既是来了便留下吧。” 尧棠看着白泽的神情,一直留意着芳苓。这天上地下到处打滚儿的泼皮,倒是遇见了克星,心下好笑。
“玉紫与洛郎,谢过女君。”玉紫与那凡人郎君对着尧棠大礼一拜,又道:“来生愿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犹豫半晌,又对尧棠说:“玉紫求女君废去我的灵脉,只以凡人之身与洛郎相守一世足矣。” 过去种种,皆是由,妄想与相爱之人生生世世而起。历这一遭劫难,明白过来,能相守一世已然不易,若是其间夹杂了太多的贪欲痴念,便是平白耗尽了这一世的情意。
“你可想好了?” 尧棠知她心意,又道:“凡人只有短短数十年性命,要经病痛、战乱、饥苦,你可会后悔?”
“玉紫不悔。”
尧棠应她所求。他二人离开十安,自行走过奈何桥便到了凡间。此后种种,便再与神域无关,皆看她二人为人的造化。
“唐借和青竹呢?” 尧棠看大堂冷冷清清,问芳苓道。
“唐借知道女君无事,便离开了。说是忘了前尘,自有逍遥去处。” 芳苓学着唐借告诉她的话。又跺脚气呼呼道:“他走之前拿了客栈里的银子!还说等花完了便回来!”
尧棠只唐借素来随性,经这遭磨难后,还能如此快意,再好不过。便也就随他去,来日可期,总会再见。
“青竹呢?” 她昏迷时恍恍惚惚听到了青竹的声音,亦是感受到了青竹的灵气治愈她的箭伤。如今怎得不见人影。
“不知道!主人受伤,十安乱作一团,无人知青竹何时离开的。”
“倒是奇了,他日日不见人影,” 随即巧笑倩兮对芳苓嘱咐道:“待他再回来,狠狠扣了他这月的月钱。”
尧棠便步走到奈何桥边,夜思并不在孟婆亭,黑白无常方才抓来的鬼魂们皆是自行盛汤,又将纸钱扔到了旁边的扑满里。
“你去哪了?” 方要转身回去,便见孟婆被水淋得如落汤鸡般,一身纱衣湿透了裹在身上。夜思素来爱美,鲜少见她如此狼狈的时候。
“还不是那水神!” 孟婆气闷道:“与自己婆娘吵架被轰了出来,他心情不好倒是不要紧!我这忘川河昨夜便起了大水,将前来过桥的鬼魂险些冲回凡间。去西海君那里求了定水珠,费了我好大的劲止住!” 说着又擦了擦身上的水,驱动灵力烘干了衣裳。